安景行難得昏睡了一整夜,,陳瑰月便在榻邊守了一夜未敢闔眼,。平素鬼域有規(guī)矩,,為驍瘟或鷹揚侍疾不可徹夜,,須一二個時辰換一次人,,以防別有用心者趁人之危下毒手,。但這一回鷹揚清楚,,旁人不通岐黃之術(shù),,安景行若夜里出了甚差池,,怕會因此耽擱了,。故而只遣月神一人,,是生是死,陳瑰月一人擔著,,諒她不敢怠慢,。
所幸那香料晾干之后尚且能用,安景行這一夜雖睡不安穩(wěn),,到底沒折騰旁人,。秦驚雨將夏南雁安排在了奈何軒南邊的別苑,從前楚瓏歆的居所,,又折了一枝桃花供在瓷瓶內(nèi),,這小小一間屋子就繞滿了花香。他常在鷹揚身邊行走,,心思細膩,,想著夏南雁受了委屈,須得好生安撫一番,。誰想那昭王妃見了花,,竟沒由來地落下淚來,恁他如何勸都不好,。末了非得撲在他身上失聲痛哭,,到嗓音沙啞方才罷了。
鬼域許久沒有女人哭了,。
秦驚雨竟覺得這哭聲無比動聽,,比鷹揚的喘息來得可愛溫柔,搔得他心癢癢,。
誠然,,夏南雁不及鷹揚美艷,更不必提那舉手投足之前的萬種風情,??伤暂嵊猩倥奶煺驺露钠と廛浥窗尊?,緊致且豐滿,,她的人嬌嗔刁蠻,恰到好處的惹人憐愛,。
相比之下,,鷹揚無異于一具美貌的骷髏,濃妝艷抹掩蓋的,,是腐朽的皮囊,。
這就不難理解,為何安景行會對新王妃百依百順,。這樣的可愛女人,,她一開口,,男人的骨頭就化了。傳言夏南雁乃是個刁蠻固執(zhí)的瘋丫頭,,尚武好斗,,活脫脫一個女霸王,;而今真見了她,,方知流言無稽,這分明是一灣淺淺的溪水,,潤在心頭,,喜上眉梢。
只是他還沒忘了自己苦等多年的鷹揚,。這一抱淺嘗輒止,,他將人推開,一言不發(fā)出了門,。
說來也怪,,到鬼域之后,夏南雁竟覺得這里比在王府時自在許多,。無人問津,,便可不拘著禮數(shù);安景行不在,,亦能不逢場作戲,。她好似終于做回了夏南雁,而非昭王妃,。
一剪桃枝驚舊夢,,三縷桃香憶故人。
夏南雁從未想過,,自己明明找到了五年前的那個人,,卻更加強烈的思念他。她當然不嫌棄昭王如何狼狽落魄,,縱使遭受朝臣排擠,、為人利用陷害,只要他安景行一如當年純良隱忍,,她就能安分守己,,做一個如傅巧兮般賢德仁厚的王妃。
物是人非,。
鬼域和驍瘟如此的陌生,,如此的殘忍。她寧愿陪著胸無大志的王爺隱居山水,,哪怕渾渾噩噩度過此生,,也不愿伴叱咤風云的殺人狂魔稱霸武林,。
指尖碾碎一片桃花,香漬刻進指紋,,卻又頃刻之間,,歸于塵埃。
一如她五年前的一場大夢,。終須醒,,終不復,終,,入土,。
她摘了一朵桃花擱在枕邊,又將佩劍放在枕頭下面,,這才敢安心入睡,。她想繼續(xù)做夢,夢見她愛的少年,,夢見他們一夜的回憶,。
她的確做了一場夢。
是安景行為她簪發(fā)描眉,,一筆一劃,,細致精心。他的目光不似五年前冰冷淡漠,,反而暖意融融,,足以令她悉數(shù)放下戒備,沉淪在這份溫情里,。那支紅梅傲雪釵綰起青絲三千盤在耳后,,飾以金流蘇左右,她就覺得是世上一等一的好看,。北風嗚咽,,美夢初醒。她這才發(fā)覺雙腮已交縱淚痕,,淚水滾落,,濕了領(lǐng)口。
皇子伺候王妃古往今來并無先例,,縱是文人墨客寫得那些個酸掉牙的文章里頭,,也不曾開過先河。奈何人心勢利,,昭王所居東偏院平素無侍婢傭人,,劈柴打水,燒火做飯俱是昭王自力更生,。而后她嫁入府中,,安景行該是生怕慢待了,,方才百般照顧,連為她梳洗打扮都親力氣為,。
饒是夏元生寵溺女兒出了名,,亦未曾待她這般好;往日她胡鬧撒潑的時候,,還得挨上一頓板子,。可在將軍府她為著夏南秋甚至置安景行生死于不顧,,那人都不惱,,只是要她不再以身犯險······
不論那是昭王或是驍瘟,,至少,,都待她不薄。這里頭有幾分真心無從考證,,可她寧愿相信,,能罔顧性命對她的人,不會是虛情假意,。不論驍瘟殺過多少人,,做過多少罄竹難書的壞事,至少,,不曾害過她,。
或許,若安景行真能如白日里所言不再殺人,,她可以既往不咎,,權(quán)當對此一無所知。
這一夜她再沒睡著,,想了許多從前和以后的事,。直至天光乍破,一縷晨曦落在她肩頭,,這暗無天日的鬼域,,終于有幸被賞賜了一道微光。
難得有一日早早起來,,她一推開門,,卻見外頭的人已侯了多時,見了她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一禮:
“參見昭王妃,?!?p> 這禮行得七扭八歪,卻能瞧得出是用心去學了帝王家的禮制,。夏南雁未覺著有多驚喜,,一出東施效顰罷了,,大清早的惹人不快。
“昭王醒了,?”
那站得最近的女子看著也最機靈,,聽她問話,趕忙湊上前來,,俯首道:
“回王妃的話,,少主一早醒了。是他吩咐這奈何軒要如同王府一般,,讓王妃安心住下,。”
安心住下,?
驍瘟大抵是在鬼域如魚得水,,樂不思蜀了。她明明憶了一夜安景行的好,,偏偏有了半分不順心意,,立時又給打回原形。再者說,,一夜未歸睿王當已起了疑心,,托詞醉酒尚能搪塞;可這若是一耽擱好些時日,,不必旁人來徹查,,自個兒就得露出馬腳。安景行被朝廷冷了多年,,理應謹小慎微,,如何能將把柄朝人手里送?
于是她耐著性子又道:
“你們少主準備留我多久,?”
“這……”那女子面露難色,,半晌答不上來。夏南雁不愿等她的遲疑,,兀自繞開眾人直奔了東苑,。一推開門,撲面而來又是那股子膩味的梨花香氣,。
她才想發(fā)作,,卻見昨日那簾子升起來了,安景行由一人扶著,,另一人喂藥,,昏昏欲睡地無甚精神。聽著動靜知是她來,費了好大力氣抬起左手,,似乎示意她近前說話,。他看起來并不比昨日更好。兩片唇瓣蒼白開裂,,涔涔冷汗?jié)裢噶酥幸?,脖頸和額頭都泛起異樣的紅痧。
她便憐憫般牽了那只手,,坐在了榻邊,。安景行艱難吞咽下一勺湯藥,又緩了片刻,,方才開口:
“再……再容我兩日……”
“王爺……”夏南雁雖聽得出他語間哀求,,可并不想妥協(xié)。兩日太久,,足夠橫生許多變故,。
安景行別過頭咳了兩聲,他似乎呼吸得很艱澀,,微張著口喘了許久,,又道:
“半日……”
夏南雁未答話,她不忍逼著這樣凄慘一個人讓步,。可她也不得不強忍著淚水,,紅著眼眶搖搖頭,。
“好……”安景行苦笑一聲終是應下,“待我吃了藥……啟程……”
世人道煞神驍瘟心狠手毒,,夏南雁卻覺這歹毒也不及自己此時萬分之一,。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備受煎熬,縱他是驍瘟,,縱他已與五年前判若兩人,,抑或他只是陌路人,她又如何狠得下心,,要他去賭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