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驚雷,。
“你究竟是何人?”
“想不到朝中竟有你這等落魄的皇子。”
“入我鬼域,便是身入黃泉,,不計生死了。”
那一年鬼域在亂葬崗錯救昭王安景行,,只為給鬼面侯渡藥。大難不死之后,,那時白狼存仁心施仁術(shù),,不單接好了他的右臂,,還為他求得了鬼面侯一半內(nèi)力。
一劑猛藥未曾要了他的命,,他以為離開睿王府,,遇到了普度眾生的菩薩,能容他了此殘生,。不想當鬼面侯知曉他的身份,,又生生拗斷了他的右手,一掌打斷了他三根肋骨,。骨茬刺入心肺,,痛不欲生。
再醒來時,,身上已被烙下鬼域的印記,,鷹揚備好了令牌與無鋒劍在他枕邊。鬼面侯第十弟子,,賜名驍瘟,,掌無鋒劍。
鬼面侯最忌諱弟子習旁門武功,,他先前學得右手劍必須廢去,。故而他的手再沒有接上,唯有年少貪玩的陳瑰月照樣學樣,,仿著白狼的樣子為他醫(yī)了外傷,。末了皮肉愈合,留下數(shù)道的猙獰傷疤,;骨頭雖也長好,,卻還錯著位,碰不得更用力不得,,逢陰寒雨雪,,痛如刀割。
就這樣,,鬼面侯瞧著他似乎死不了,,便打發(fā)他回了睿王府。料峭春寒,,不過一件中衣套著破敗的舊披風,,獨自走了十里路,才終究栽倒在睿王府高高的白玉臺階之上,。
這一回安景云沒有再把他丟去亂葬崗,。只是吩咐家丁將他鎖在別苑,一日三餐如常,,但不許昭王出門,。如是鎖了一年,,憑著別苑里一床爛棉絮,幾件不抗寒的衣裳,,熬過了春夏秋冬,。
那年的冬天尤其冷,安景云遣人送來的劣炭燃得滿屋盡是黑煙,,他亦不得不緊緊挨著炭盆,,被嗆得涕泗橫流,依然渾身抽筋,,不住發(fā)抖,。
俄而右臂一陣劇痛,帳外炸雷轟開,,安景行猛地睜開眼,。
是夢,又是夢,。
過去了那么久,,卻時常在夢中相見。他如何能忘,,如何放得下……
可他似乎有一陣子沒做過這樣的夢了——譬如夏南雁守在他身邊,,抑或窩在他懷里的那些夜晚。她的手會替他暖著冰涼的指尖,,會溫柔地撫摸他的脊背;她的唇會親吻他額頭,、面頰,、鼻梁、下頜,,令他安心平靜地入睡,,一夜無夢。
而現(xiàn)下本該與他同床共枕的昭王妃卻不知所蹤,,他張手去擁抱,,只抱來了滿懷寒風。
夜已深了,,外頭又下了大雨,,她會去哪里?
軍中紀法嚴明,,將士們絕不會容她胡來,。她若因著白日里的爭吵負氣出走,定然要去找夏南秋,。
思及此處,,他便顧不得甚滂沱大雨,,隨手抄了一件披風搭在肩頭,直奔夏南秋所在的營帳,。
問三聲不應(yīng),,喚五聲姍姍來遲。夏南秋睡眼惺忪,,蓬頭垢面,,見他來,立時面色一凜轉(zhuǎn)身要走,。安景行急道:
“雁兒可來找過你,?”
夏南秋聞言不以為然,反而挑釁道:
“怎么,,昭王妃不是一向與殿下夫妻同心嗎,?怎地半夜里問我一個婢女她的去處?”
安景行未去理會她,,作勢要向帳中闖,,夏南秋見狀坦蕩推開了門,道:
“殿下盡管去找罷,。這軍帳之內(nèi)一目了然,,可有你的昭王妃?”
“可這么大的雨,,她會去哪里……”安景行喃喃自語,,夏南雁卻冷笑一聲兀自回了帳中,留他一人被冰涼雨水澆透了,。
楚軍駐地方圓不過三里,,后傍狼谷,前繞祁河,。
祁河水面寬闊,,深夜亦無擺渡,夏南雁未必會去,。而狼谷山峰險峻,,難得樹茂林密,她初到此地,,只怕要迷了路,。
北荒中有三處禁地,一處塞外魔宮,,一處北乾地牢,,再有,便是這冰封狼谷。相傳谷中有一族野狼,,兇殘至極,,凡擅闖狼谷者,不論牲畜或人,,一并被撕咬分食,,尸骨無存。
倘使她真去了此處……
安景行不敢再猜測,,提穩(wěn)無鋒劍便朝狼谷而去,。夜值的士兵見天降大雨,算準了北乾不會強攻,,也只管尋個地方睡覺了,。昭王出營,全無一人察覺,。
他一路走一路喊著夏南雁的名字,,身上的衣裳早已濕透了,陰冷地貼著皮肉,,刺得骨縫與關(guān)節(jié)生疼,。他原是最畏寒的人,先前饒是融融暖春都不肯換下冬衣來,??纱藭r一心唯有夏南雁安危,竟渾然覺不出寒意刺骨,。
一步踏在荒草之中,,似有一物硌在靴底。他拾起來端詳,,借著電閃雷鳴微弱光亮看清,,那正是夏南雁的鳳血釵!
再往前十步便是狼谷,,她勢必來過這里!
將釵子握在手中,,他未有半刻遲疑便提劍入了深林,,似乎忘了一身舊傷難愈,體內(nèi)還蓄著桃花映之毒,。終究傷痛再難挨,,毒蠱再煎熬,總比失去夏南雁來得歡欣輕松多了,。
畢竟他早已習慣這一身傷病,,哪怕白狼道出他僅剩三月壽命,亦可泰然處之,波瀾不驚,。
他本是該死之人,,總也死不成罷了。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漫天烏云,,又是一道驚雷劈在林中,,離他不遠處。
是女人的聲音,,驚懼且無助,。
“雁兒!”
他生怕那會是夏南雁,,偏又認定就是夏南雁,。縱身而起憑橫踏幾棵樹干躍出甚遠,,奈何秦都嶺一戰(zhàn)雙膝受了傷吃不上力,,如是陰雨天氣更勾起了舊患來。輕功施展須臾便覺不濟,,堪堪落于冷硬凍土之上,,尚不曾站穩(wěn),又未防兩腿發(fā)軟跌了一跤,。
他強自支撐著起身,,卻只能仰仗劍鞘抵在地面維持平衡。如是走出不足三步,,偏又栽倒在地,。
一手覆在上腹,掌心一暖,,方才驚覺那一道貫穿身體的傷口已然崩裂開來,,正汩汩淌著血。
血腥氣彌散開來,,誘出幾雙碧綠的眼眸隱約現(xiàn)于灌木之間,。大雨中它們低吼,像在為久違的獵物哀悼,。
無鋒劍出鞘,,一道寒光映白了狼王的臉。它雄健高大,,即便踏著遍地泥濘亦高昂著頭顱,,穩(wěn)步而行。身后追著約有二十匹精瘦的公狼,,眼中殺氣毅然,,泛著渴求的光芒——這是群餓急了的狼,。
嗷嗚——!
狼王仰天長嘯,,狼群便將獵物團團圍住,。它們不怕刀劍,更不怕人,;它們吃了太多持刀提劍的人,,和這谷中奔跑跳躍卻無比愚蠢的鹿一樣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