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diǎn)睛）

　　公元358年,，東晉，晉陵無錫,。

　　10歲的虎頭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兒，心里十分委屈難過。

　　其他小伙伴們都被自己的娘親叫回家吃飯了,，就自己沒有娘親,。從小到大，看到鄰家小伙伴有娘親做的新衣穿,，有娘親做的零嘴吃,，他總是羨慕不已。自己只有一個年邁的奶娘在身邊照顧,，去年奶娘跟著她的兒子回鄉(xiāng)下去了,，自己就更孤單了。

　　小時候?yàn)榱苏夷镉H,，自己也哭過鬧過,，父親總是無奈地安慰自己說：“你娘親回你外祖家里了，過幾日就回來,?！庇谑亲约罕闾焯焓卦诖箝T口，等著娘親回來,。

　　一晃自己都10歲了,，娘親還是沒有回來。他現(xiàn)在長大了,，知道娘親其實(shí)已經(jīng)去世了,，便不再問父親娘親什么時候回來，只盼著夢里能見一見娘親也好啊,，可是娘親長什么樣他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以至于這些年來，連在夢里見一面都成了奢望,！

　　前幾日虎子看見父親在家作畫,，他突然想到，若是能將娘親的樣子畫下來掛在房中,，這樣自己就能夢見娘親啦,。想到以后可以在夢里見到娘親，他的心里仿佛照進(jìn)了一束溫暖的陽光,。

　　他開始每日每日地纏著父親,，問他娘親的模樣。

　　父親是個溫和的學(xué)士,，他耐心地給自己描述著娘親的模樣,。“你的娘親呀,，她櫻桃小口鵝蛋臉,，鳳凰眼睛眉毛一條線,。兩手齊膝指頭尖，兩只小腳像金蓮,。勿胖勿瘦像姐樣,，勿長勿短齊我肩?！?p>　　“那娘親愛穿什么衣裳呀,？”虎頭眨巴著眼睛問道。

　　“冷天喜穿蘭布棉,，熱天愛穿絲綢袍，”父親這樣回答他,。

　　就這樣,，憑借著父親的描述，虎頭一次又一次地給母親畫像,。每畫好一幅圖,，他都要拿去問父親像不像。一開始,，只有鼻子像,，后來是鼻子嘴巴也像，經(jīng)過不斷的修改,，昨日拿去給父親看時,，父親兩眼放光，說：“已經(jīng)是九分像了,，只需再點(diǎn)上眼睛,，就十分像了?！?p>　　但是,，虎頭卻不敢再下筆了。

　　娘親的眼神,，那該是怎樣的慈愛和煦呢,？10歲的虎頭想象不出來。

　　虎頭低著頭在路上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家古玩店前,。抬頭一看牌匾，店名叫齊云樓,。往里看去,，只見店里面坐著一個年輕的阿姐，她穿著雜裾垂髾服,，挽著盤桓髻,，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看見虎頭走進(jìn)來，阿姐溫柔的問道：“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呀,？有什么需要阿姐幫忙嗎？”

　　虎頭撓撓腦袋,，不好意思道：“阿姐,，我叫虎頭，我……我不買東西,?！?p>　　女子依舊和煦地望著他，笑道：“阿姐猜,，虎頭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一件很想做好,，卻又做不好的事情啊,？”

　　虎頭眼睛一亮,，用力的點(diǎn)點(diǎn)頭，“你怎么知道,？”

　　女子摸了摸他的頭,，小聲道：“這是你的緣法?！?p>　　“我想畫一副我的娘親的畫像,，父親說五官身形都已經(jīng)很像了，可就是最后點(diǎn)睛,，我總也點(diǎn)不好,，我……我幼時娘親便已不在了，我早已不記得她的眼神是什么樣的……”說到最后,，虎頭的聲音越來越小,，開始哽咽。

　　“虎頭別難過,，阿姐這里有一個東西,，叫洛神盞，只要有合適的東西做引子,，就能讓你看見你想見的任何人和事,。”女子從柜臺后掏出一個茶盞,，溫柔地說道,。

　　虎頭望著阿姐，不明白阿姐的意思,，“阿姐,，什么是引子,？”

　　“嗯，你身上有沒有你娘親以前用過的東西,？”

　　“有”,，虎頭解下腰間的玉佩道：“父親說，這是娘親留給我的,?！?p>　　女子接過玉佩，放進(jìn)洛神盞中,，又往洛神盞中注滿了清水,。過了一會兒，盞中出現(xiàn)了一個端莊清麗的婦人,，她一直看著虎頭,，眼神中充滿了慈愛與眷念。

　　“娘親,？阿姐，她……她是我娘親,？,！”虎頭抓著女子的手，激動地?fù)u晃著,。

　　女子取出盞中的玉佩,，重新給他系上，道：“虎頭,，剛才你可看清了,？這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你可會點(diǎn)睛了,？”

　　虎頭指著女子手中的洛神盞，問道：“我看清了,，只是……只是我以后還能在里面看見我娘親嗎,？”

　　女子笑笑：“可以的，這個洛神盞和你有緣,，就送給你吧,。”

　　虎頭高興地伸手要去拿洛神盞,，隨即又把手縮回來了,，道：“父親常教導(dǎo)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我不能白拿阿姐的盞,。”

　　女子把盞放到虎頭手中,，鼓勵他道：“那你就好好學(xué)習(xí)畫畫,，以后為阿姐畫一副大大的畫像，可好,？要畫漂亮點(diǎn)哦,！”

　　虎頭捧著洛神盞，拜謝道：“謝謝阿姐,?！痹S是覺得這一切發(fā)生得太神奇了，虎頭走到門口時,，突然又轉(zhuǎn)身問道：“阿姐,，你是神仙嗎？”問完這句話,，還不等女子回答,，就跑出去了。

　　他應(yīng)該沒聽見身后的阿姐低聲回答：“很久很久以前,，我是的,。”

　　回家之后,，虎頭為娘親的畫像點(diǎn)了睛,。就這樣，他的娘親在他的畫里得到了永生,。

　　公元368年,，此時的虎頭已長成為20歲的翩翩公子了。這些年,，他一直苦練畫技,。在作畫上，他喜歡以線造型,，用高古游絲的描畫法,，線條緊勁連綿，如春蠶吐絲,，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般自然流暢。

　　他畫的《斫琴圖》,、《女史箴圖》得到了當(dāng)世很多名家的贊賞,，自己也得了“三絕”的名號。他知道,，除了自己的勤學(xué)苦練,，也多虧了這洛神盞,，他才能細(xì)致地觀察，傳神的繪畫,?！澳莻€阿姐，是神仙嗎,？”他很多次對著洛神盞喃喃道,。

　　族里的人見他總是一個人倒啃著甘蔗、捧著一個茶盞發(fā)呆,，譏笑他癡傻,。他不以為意，回別人道：“你們從最甜的地方吃起,，不甜了就扔掉,，而我吃甘蔗從末梢吃起，越吃越甜,，這叫漸入佳境,。”至于洛神盞的事情,，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他后來也曾悄悄地去找過齊云樓，可是那家店卻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杳無蹤跡,。也是,，如今時局動蕩,，自己一個士族子弟，當(dāng)朝的大權(quán)臣桓玄可以一句話就強(qiáng)占了自家收藏的畫作,，而他卻也只能在裝傻扮癡茍全性命于亂世,，更何況那個阿姐一介弱質(zhì)女流呢？如此,，那我還是寧愿她是個神仙吧,！

　　一日，桓玄又來到他家,，拿著一片柳葉對他說道：“長康,，我知你一向癡迷于法術(shù)，前些時日機(jī)緣巧合我得了一片蟬翳葉,，乃是仙家寶物,，你戴在身上，任何人都看不見你,?！?p>　　這個桓玄前次以借畫賞析為由,，便強(qiáng)占了虎頭一櫥的畫作?；㈩^知道,，桓玄番前來，定是別有用心,。只是奈何如今他把持朝政,、權(quán)傾朝野，自己和父親是萬萬得罪不起他的,。所以明知這蟬翳葉就是桓玄拿來戲耍自己的,，也只得道謝后，恭恭敬敬地接過來戴在身上,。

　　誰知這桓玄在虎頭接過柳葉之后,，故意東找西找，裝作看不見他的樣子,，焦急地大聲呼喚:“長康,，你在哪呀?我怎么看不見你呀？”隔了一會兒,，桓玄居然對著他撒起尿來了,。

　　虎頭摘下柳葉，整了整衣裳,，躬身拜謝：“長康多謝相國賞賜神物,。”

　　桓玄哈哈大笑道：“長康無須多禮,。我此番前來,，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前次從你這借去的那一櫥畫,，竟都被仙人取走了,，只留下了這蟬翳葉，想來是仙人給你的酬謝之物,，所以特地給你送過來,。”

　　虎頭雙手在廣袖里用力的捏著拳頭,，真想和這個無恥之徒同歸于盡,。但是想到自己年邁的父親，他妥協(xié)了,，他告訴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于是笑道：“妙畫通靈,，變化而去,，如人之登仙，甚好甚好,?！?p>　　經(jīng)過此事之后，桓玄以為虎頭是真傻,，倒也沒有再為難過他,。

　　這一年，南京瓦棺寺要擴(kuò)建廟宇,，寺廟的主持請當(dāng)?shù)氐暮篱T巨富認(rèn)捐,，半月過去了，認(rèn)捐的錢糧還不到十萬錢,。二十歲的虎頭居然出來認(rèn)捐了一百萬錢,。

　　當(dāng)時很多人說他年少輕狂，他也不以為意,，只跟主持說：“請給晚生一面空墻,，三天之內(nèi)保證能幫貴寺籌到一百萬錢?！?p>　　這三天,，虎頭捧著洛神盞，深呼一口氣,，專心致志地描繪著維摩詰的神像,，他一改往日佛像端肅模樣，而是借助精湛的畫技,，將維摩詰的病容以及他病中論道的神色描繪得入木三分,，這清羸示病之容，憑幾忘言之狀,，吸引了很多人前來參觀朝拜,。

　　神像畫好后,，他卻遲遲不肯點(diǎn)睛,。一直等到初一那天，那些豪門巨富都來看他點(diǎn)睛,?；㈩^登上高臺，一手捧著洛神盞,，一手揮筆一點(diǎn),，那維摩詰的眼睛頓時好似發(fā)出靈光，仿佛就要從墻壁上飄下來一般,。

　　人群中不知是誰最先跪倒在地,，叩頭祈福,，其他人也都跟著跪倒在地，搶著許愿認(rèn)捐祈福,，不一會兒,，認(rèn)捐簿上就已經(jīng)有上百萬錢了。

　　虎頭手捧著洛神盞,，望著墻上的神像,，內(nèi)心莫名的涌出一絲落寞。他想,，當(dāng)年那個阿姐曾讓我給她畫一幅圖像,，如今十年過去了，她在哪里,？今生還能再見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