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酒入畫,,終于到來。
香煙馥郁,、簫鼓喧闐,,燈火盈街,、笙歌迭奏。
才子名士,、王孫貴胄,、布衣平民,人潮如流,。
酒,,因性情暢飲而可睨天子,畫,,因意境無窮而留戀千秋,。
十里天廊,十步一奇,、百步一景,,每一幕、每一景,,都是幽然逸氣,,都是盛世太平。閑淡,、繁奢,,依舊大雍。
騎白馬以訪山川,,辭彩云而泛輕舟,,我輩原是天平盛世的經(jīng)綸者,、丹墨者,而今世人眼中更在意的是弄權(quán)者,、殺伐者,。大雍不曾豐碩倒也罷了,戰(zhàn)亂多年也可罷了,,但為何要用這一幅繽紛景象——
讓人夢回,,盛世大雍。
風(fēng)荷十里,、風(fēng)逐火云,、窗寒千秋;
琳瑯山居圖,、魚戲飛鳥圖,、游霞圖。
瑤仙子,、瑯居士,、玲瓏十六童;
風(fēng)舞云,、錦織衣,、十里海棠紅。
無論亂世,、盛世,,好在總有一些不曾變的事物。
看得出來,,人們并無從前溫酒入畫的興致,,更多的是唏噓、留戀,,夾雜著生不逢時,、懷才不遇的種種感慨。
對古揚來說,,這是第一次經(jīng)歷溫酒入畫,,并不像大多數(shù)人那樣有著難以釋懷的情結(jié)。他一路走馬觀花,,夜色乍來已然走了一個來回,,并非古揚不想細細品畫,有了之前明夕堂的“提點”,,他已不敢在一幅畫中沉溺太久,。
溫酒入畫歷來都是王卿公侯、風(fēng)流名士互相走動的最好舞臺,兩條酒畫街的酒館客棧,,不知多少人在暗議,。
古揚正準備回三生園時,一位內(nèi)廷扮相之人出現(xiàn)在面前,,此人正是當(dāng)日帶他走進王宮清角園之人,,乃是長公主牧青鳶的近侍。
長公主召見,,古揚不敢怠慢,,隨著那人走入酒畫南街一座金碧輝煌的酒樓,頂層格局頗為恢弘,,燭光煌燁,、整層成殿。古揚心有疑慮,,長公主并無召見自己的必要,,此地不比清角園,這座煌耀的酒樓不知是多少人的注目之地,。
雖說近來風(fēng)聲勁烈,,但以長公主素來行事,絕然不會在此時過問太多,,更不應(yīng)在這熙攘之地,。古揚不由猜測,,這恐是一次“牽線”,。
果然,牧青鳶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但這個人,,著實超出了古揚的預(yù)料。
古揚沒有見過此人,,但那白色長袍,、熒黑羽扇,又出現(xiàn)在牧青鳶身邊,,看過崇煙名士錄的他,,已想不出第二個人。
他就是,,“鬼智”柴珠,。
柴珠的雙目一如牧青主那般沉定,只是他的眼白有些多,,襯得雙瞳很小很深,,比伏炆的先天鼠目還要詭異得多。
行禮之后,短暫幾句暄話,,牧青鳶竟孤身離去,,偌大的一層堂殿,只余古揚與柴珠,。
這讓古揚更為驚詫,,顯然接下來的對話,長公主是不宜在側(cè),,柴珠居然可以驅(qū)使長公主到這般地步,,手段通天,毫不為過,。
古揚甚至擔(dān)心,,會不會有幾個黑衣人破窗而入,將自己斬為肉泥,。
“東原,、西渚、南嶼,、北炎,,不知古主司從何域而來?”
柴珠的聲音低而渾厚,,穿透不足但沉擊耳膜,,更仿佛有所回響,透著難言的威勢,。想想這幾日柴珠所見之人,,能問出這樣的話也就不足為奇了。
“古某也一直在查自己究竟是哪里的人,,如果先生知道,,想用這答案讓我做些什么,倒是也可以商量,?!?p> 柴珠毫不動容,他知道古揚是個難啃的角色,,一個不正常的眨眼,、一次不自然的皺眉,都有可能讓自己落了下風(fēng),。
“這答案竟如此重要,?莫非古主司已認定自己并非大雍之人?”
古揚微微一凝,,這柴珠先以異域身份試探對方,,若順其所言,,否認反而變成了承認。
古揚斷然不能承認自己是異域之人,,“大雍從前十二國,,現(xiàn)今七國,楔國言楔人,、瀟國言瀟人,,這大雍之人出自先生之口,更讓古某聽不懂了,?!?p> “古主司想說什么?”
“這座酒樓并非密不透風(fēng),,窗扉外,、屋脊上,有你的人也有我的人,,更有我們不知道的人,,先生連長公主都可借力,會不會為的是真正的大雍,?”
“謬論,!”柴珠忽然一喝,但轉(zhuǎn)瞬間便消了氣息,。
柴珠是何等實力,,此間之地哪里會有不知道的人,但古揚之語莫名挑動了他的神經(jīng),?!安裣壬F(xiàn)在可以進入正題了嗎,?”古揚冷視柴珠,。
此種情勢,,古揚已見過不少,,先攻心、再議事,,這是謀士常見的手段,,也是衡量對方的慣用方法。
“古主司覺得,,柴某是敵還是友,?”
“初識先生,遑論敵友,,我只知先生手段超然,,不愧崇煙柱石,。”
柴珠道:“西土烽火避無可避,,這起勢之人縱然不是柴某,,也會是其他人。不日之后的血雨腥風(fēng),,古主司可有智計守住碧洛城,?”
突變的話鋒讓人意亂,但也是這電石火花之際,,古揚忽然雙目一緊,。
一時之間,古揚也已不能篤定,,這其間無數(shù)真真假假,,讓人心智難量,這是一次坦誠,,這是一次試探,,甚至這是一個陰謀,誰人可知,?
古揚露出一絲笑意,,“我古揚非圣人賢者,亦無將帥眼界,,這偌大的碧洛城,,當(dāng)世八大主城之一,先生這般問我,,是在羞辱我還是羞辱洛國,?”
“將可謀一隅,不可謀全局,,碧洛城若失,,古主司可獨活嗎?”
話到這里,,古揚終于看見落入下風(fēng)的柴珠,,他并非故作如此,只能說明他希望得到古揚的“助力”,,而且是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先生能站在這里,必是絕頂?shù)耐ㄍ钢?,亂世的生死籌碼,,可值得了一壺酒錢?”
古揚已有去意,,此時他有頗多想不通之事,,言多恐失,。
“且慢!”柴珠一探黑扇喝聲而止,,“節(jié)前之時,,古主司那般而為,此時緣何如此固執(zhí),!”
古揚忽然回身,,“先生剛剛問我何域之人,那請給我一個守土大雍的理由,?!?p> 古揚一語繞回起初,柴珠立時語塞,,黑扇微動,,卻已短時找不到突破之口。
回程路上,,古揚心念如麻,,不得不重新評定柴珠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碧洛城,雍平道一旦開啟,,他出現(xiàn)在這里有何必要,?
更可怕的是,柴珠的話語藏著翻天覆地的兩種境況,。
若為真,,古揚并非不可助,可若為假,,不知多少人萬劫不復(fù),。
此為多環(huán)連破,眾多強謀帷幄,,更加讓古揚擔(dān)心的是,,東方五國的弄權(quán)者、強謀者在操著一個何等復(fù)雜的局,。
誰是誰的子,,誰看似執(zhí)子,誰是被吞之子,,誰又是蠱惑之子,。
這夜,,古揚攜酒,,敲開了顧九州的房門。
從前他以為自己對東方五國的儲備足夠豐厚,,此時卻發(fā)現(xiàn)那些終是紙上得來,,全然看不懂縱橫繁復(fù)的東方,,那里好似一團五色棉朵,雜揉了幾十年,。
……
春雨淅瀝,,少有滂沱卻總是連陰。
牧青主負手立于雕欄處,,伏炆位其側(cè)后,。
“未雨綢繆、未雨綢繆,,但總有些雨猝不及防,。”
伏炆道:“春雨連綿,,早行修繕,,一室當(dāng)可無恙?!?p> “眼下無工無匠,,雷聲愈是轟鳴,只怕落個斷壁殘垣,?!?p> “萬不至于,風(fēng)雨雖兇,,但若想摧毀這片互有蔭庇的參天大樹,,絕非易事?!?p> 牧青主面色微緩,,“論起這說話的本事,誰也不及你們伏氏啊,。猶記三十年前不曾更事,,前往青火山莊,伏兄帶我躍馬雕欄,,當(dāng)真快意無窮,。不覺之間,你我都要老了,,你我也曾闊論攪動風(fēng)云之能事,,怎奈時間過處不著痕跡,回首望去油生蹉跎??!”
伏炆眉毛頓跳、暗中心驚,,“伏兄”二字恐已二十多年不曾提過了,,“風(fēng)云不是一個人的風(fēng)云,,這錯綜復(fù)雜的時勢下,求勝易遭大敗,,借力求不敗方為上策,。”
牧青主道:“自古不勝則敗,,不敗則勝,。”
“我等所求,,不是勝,,是不敗?!?p> 牧青主微微側(cè)頭,,不知是肯定還是否定,“伏兄之言容我消解消解,,老先生身體近來可好,?”
“勞國主掛牽,家父只是行動不便,,其他無恙,。”
“此事過去,,必要親往一趟山莊了,,老先生幕后籌謀,必要當(dāng)面致意,?!?p> 伏炆立時啞然,此間之言讓人難以臆測,,或許這正是這位深邃幽深的國主所希望的情形,。
青骨堂的伏燁匆匆行來,“國主,,龍首座代三生園傳話,,古揚想見一人?!?p> 牧青主凝目而視,,并不言語。
伏燁慌忙舉出一塊布帛,,“卑職不知所為何人,,只是呈上此物。”
牧青主將那布帛舒開,,其上無有一字,,畫著有如城墻一般的輪廓,。
“本王正好奇,,是哪位大人物讓古主司屈尊相求?!?p> 伏炆伏燁兄弟雖不知古揚想見之人是為何人,,但要呈書牧青主足以說明,這個人的身份十足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