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主說得不假,,自從來到大雍,古揚滴酒未沾,,只因那萬千禍事,仿佛就是因為一頓酒,。
倏然間,,古揚想起來東方游龍的一番話。
“不碰感情,,一定是被感情傷慘,,酒呢,也是這個道理?!?p> “因酒而嘩變了人生的人,,老夫見過不少,其結(jié)局無外乎兩種,,或酗酒更厲直至亡命山野,,或痛改前非視酒如仇,而你不在此列,?!?p> “你解開的并非酒之恨,對于酒,,你依舊藏著衷腸,,是因為你對于未來的路明達通徹。你視酒如凡物,,是璞玉成為瑾瑜而又蒙了塵的璞玉,。”
不得不說,,萬千通透之人,,再難可比東方游龍。
此時此刻,,如果還有寬慰,,那也只能是這個絕世不曾有的酒局了。
它囊括了大雍最負盛名的酒,。
一如平民一只雞不忍棄一骨,,貴胄一百羹不肯食一肉,最負盛名的酒不一定是最貴的酒,,而是要看它更適合哪一個層次的人,。酒也可能是這世上至為罕見的清流,不管這天下何其迷幻,,酒是做不了假的,。
細細看去,那仿佛就是盛世大雍的縮影,,五顏六色,、香味濃郁,縱然看不到人情百態(tài),,也知道過往旖旎,。
透著杯盞疊摞的縫隙,古揚不時看著牧青主,,此局之意令人涼薄,,但這何嘗不是他與這位洛國之主的相處方式,。
星夜無痕,牧青主悠悠望天,,不知他看到的是清澈還是迷惘,,他的情緒很飽滿,像火要燃,,也像水要冰,。
酒塔后的古揚亦是如此,十五年,,足足十五年他不曾飲酒,,今夜這一盞飲下當是何等景象?
他的耳邊好像有刀尖滑地的聲音,,好像有遍處哀嚎的聲音,,還有悉悉索索蛇鼠竄走的聲音。只閉了一瞬的眼睛,,但浮現(xiàn)出來的都是血和尸,,他本是不知道那些畫面,此時卻詭異地拼組起來,。
古揚踏前一步,,這酒沒有商量的余地,沉定如他也不免顫動起來,,這深入內(nèi)里的創(chuàng)擊,,遠不是那次赤足重冠可比。他甚至有些害怕,,不知道這一口下去,,風從何處刮、云沉到幾丈,。
他曾發(fā)誓,,不回棲霞島、不飲一樽酒,,不見望月湖,、不舉第一樽,一如大多數(shù)人誓言總要被現(xiàn)實沖垮,,他古揚也不能例外,。
即便是夜子清,也無法真正感察到那道王書對古揚的意義,。所以這酒不但要喝,,還要像一個嗜酒如命的人那般去喝,不但不能生厭,,還要千恩萬謝這位洛王的賞賜。
洛水平波悠悠,蓮燈游走盈盈,,古揚端起那第一樽,,入口的一瞬他忽然愣住了,他竟沒有提前發(fā)覺,,這是一樽——
夜路梨花,。
這會是一個巧合嗎?可惜古揚是這世上最不相信巧合的人,,難怪古揚之前難察,,此酒還含著更讓他驚詫的味道——西陵少主。
那便絕然不是巧合了,,夜路梨花和西陵少主不只是酒,,還是最強的暗示,這內(nèi)涵定然不是牧青主所知,,不然這酒局當是四十五樽毒酒了,。
這一樽置于最頂,意圖讓自己最清醒的時候心有所知,,此為何人之洞察,?是夜子清還是南宮九黎?古揚更愿意相信是前者,,一如無比熟悉的兩種酒混在面前,,卻比從前任何都要陌生。
酒入喉又入腹,,那種熱像生著刺一樣,,在蠕動也在破穿。只是一個剎那,,便讓古揚舊事如滔,,回到那酒入豪腸的江山闊語,除卻軍伍的時光,,那時的自己視酒為至樂,,不管對方何等來頭總要在酒上拼個高下,更不要說望月湖畔的杯盞交錯了,。
一盞之下是兩盞,、兩盞之下是三盞,古揚聚盞如風,,不消片刻便飲下了五層,,共計十五盞。古揚不怕酒烈,,但懼“酒魂”,,一酒一世界,,總有動于衷。
何為錦織衣,,那是飲后的意亂神迷,,像萬色的光在游走,每個人都能看到最期望的色彩,。
何為揮斥烽煙,,那是一種被掩藏的豪氣,忘年的志向被時間吞噬又被這酒煥發(fā)出來,,甚至于它不在乎你有沒有豪氣,,總能讓你升騰出“不該如此一生”的念想。
就在這無盡的摻雜與交錯中,,古揚飲了過半,,仿佛一大團螞蟻從腹中竄出,,它們各有各的去向,,各有各的所求,恨不得把古揚的每一滴血,、每一塊肉都裹進腹中去觸碰到更有價值的東西,。
古揚用力眨著眼,,他的雙腳像生了釘子牢牢扎進地板,于酒中人而言,,身不倒便心不亂,,古揚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坦然而對牧青主,雖然他也不知還能堅持多少時間,。
酒塔的那一側(cè),,牧青主的目光不比古揚清澈多少,這所謂的送別何嘗不是最終的試探,,牧青主想要聽到更多真話,、看到更多不曾見過的景象。
接連喝著酒,,古揚全身能聽自己使喚的只剩下雙腳了,,他管不住自己的表情,也引不出太多的心緒,,待到碰觸到王書的那一刻,,他的手掌毫無知覺。
這一頓酒,,恐是要記下一生,,今夜洛水,必要成為永恒的注腳,。
古揚看到了牧青主一直以來的王袍,,那只只有頭沒有尾的鸞鳥,,也看到了那枚時常旋轉(zhuǎn)的紫色水晶,它一直轉(zhuǎn)的是什么,,古揚終于明白了,。
四目相對,,二人之間仿佛隔著一股氣浪,,它在升騰、在充盈,、在感知一絲一毫也隨時可能痛下殺手,。
古揚節(jié)奏極緩的微微笑起,這位國主最在意能拿在手中的東西,,也同時意味著他最害怕失去手中的東西,。
“萬望古主司此去安然,牧遙,、黛氏姐妹,、東方西堯與南宮,本王自會善待,?!?p> 古揚喘著粗氣僵持著自己,全然不知是如何撐住了這四十五樽酒,,在很多個瞬間,,他都難以為繼,偏偏就在那時他想到了夜路梨花,,莫名讓自己安然了幾分,。
終于終于,古揚上了岸,。
他的一只手摳著脖頸,,仿佛要把喉管都掏出來,另一只手則叉著心臟,,一遍又一遍抓扯著,。到后來,他在小舟上打滾,,手不知該放在何處,,他把拽下的頭發(fā)盤在手心,看了又看,,又吞了下去,。
周身的世界都是血,像有一把旋動的刀刺進了天靈,,攪得他天翻地覆,,他忽然想殺人,,只因那腦中回旋的只有四個字——
“古七弒父、古七弒父,、古七弒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