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初夏,,翎王牧遙西行探母,。
一年多來,先后三道王書抵達西煞宮,,言辭懇切,、道盡所思,,請“西堯王太后”入宮,昭儀天下,、厚慈安邦,。
此次西行,錦緞珠寶達百乘,、車伍前后延十里,,金瓜、尾槍,、烏扇,、黃傘等隨行儀仗煞是龐大,一里一明鑼,、百姓皆退避,。
昏暗的地宮里,西堯姬沉目孤身,,燭光映著眼眸,,一時有些熒熒。
她緩緩拉過油燈,,照著桌上的一幅畫,。
那上面男子英姿颯颯、劍眉秀須,,臂繞女子后頸,,另一只手則持著一支玉簫。那女子淡妝素顏,,雖在畫中依然難掩那份清麗,,女子靠在男子肩頭,嘴角一抹幸福的笑,。背景是夕陽下的一個山坡,,二人目光遠眺。
她隱約記得牧青羽說過,,為這幅畫取名為《暉》,。
可轉(zhuǎn)瞬,西堯姬又凝住了眉頭,,這一個字的名字她怎會無法肯定,?真的遺忘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真的遙遠了嗎,?
還是他一直很近,,只是被自己殘忍地關(guān)在比這地宮更黑暗的角落,讓這心空空如也,,也總好過陣陣剜心,。
可是那首詩啊,,忽然毫無防備、忽然刺入骨髓——
年少牧白馬,,更事守長亭,。
黎天尋露香,晚來聞蛙鳴,。
結(jié)草伴姬行,,淺醉不須醒。
且看浮云山,,煙雨終化零,。
“露香”“蛙鳴”,從未如此真切,,仿佛回到了那鐫刻一世的半載光陰,,那是青羽的手和青羽的草環(huán)。
她忽然愿意去想象最后的牧青羽,,他變成一個邋遢老人,,遲緩、圍爐,、蓬亂,、腥烈。但你為何不來見我,?讓我梳一梳你的發(fā),,洗掉里面的虱子,讓我補一補你的衣衫,,熨去那些坎坷,。
不再去想白馬長槍、風(fēng)華歲月,,莫再心懷家國,、一酬壯志,做一回相逢時的你,,嗅一嗅柔暖的春風(fēng),,撫一撫因你而熱的手掌。
看著這一襲黑色拖地?zé)熁\裙,,看著這一件絳紫緞繡氅衣,,看著那水瀉涓紗,這么多年在這沉暗地宮,,又是為誰而穿,?
西堯姬忽然有些不能自持,她不知為何在這時胡思亂想,,她的心底仿佛藏著一股洪流,,快要沖斷了閘口,。
淚,終是無聲滴落,,滴在那幅畫上,,滴在牧青羽的臉上又緩緩滑落到肩膀。
遠處的西堯天晨站了半個多時辰,,直到妹妹的情緒平復(fù)下來,他才慢慢走了過來,。
西堯姬深吸了一口氣,,以手掩了掩不怎么通暢的鼻子,“兄長,?!?p> “遙兒明日便到,但去與不去皆在你思,,你切莫要勉強,。”
西堯姬點了點頭,,微嘆一聲,,“兄長知我意,此去幾十年,,地宮的丹皆加諸我身,,清暉承受不起?!?p> 西堯天晨道:“我知你意,,但與丹無關(guān),你也莫要用這樣的借口,?!?p> “兄長,你真的好了嗎,?”
“現(xiàn)在不是憂我的時候,。”
“你若好了,,那雷宇為何遲遲不離地宮,?還是說你們之間在構(gòu)畫著什么?”
西堯天晨沉默半晌,,“那古揚通曉了《星辰游記》,,是舉世不曾有的奇人,他應(yīng)我二事,,其一是北冥殿,,千年以來我家族之殤皆因于此,,我西堯家族不要地宮,要的是在這朗朗乾坤之下一展所懷,?!?p> “那第二呢?他不會又向你承諾有關(guān)遙兒的事吧,?!?p> 西堯天晨搖了搖頭,“第二件事便是《星辰游記》的終章,,他要奪那斑斕四葉斧,。”
立時之間,,西堯姬雙目緊俏,。
斑斕四葉斧,大雍高皇帝之兵,,她雖不知此器與四族絕器有何關(guān)聯(lián)與因果,,但只從明面上便知,這是要顛覆大雍的舉世之逆,。
“遙兒無法擺脫偏見,,一心只想扳倒古揚,他現(xiàn)在覺得自己為古揚所架空,,但若古揚真的倒了,,只會成為太史瑜或者南宮龍城的傀儡?!?p> “兄長,,你們?yōu)楹味荚概c古揚站在一起?我不相信你們是能被辭色所打動的人,?!?p> 西堯天晨道:“不瞞你說,我有太多未知,,但他不戰(zhàn)一兵一卒便讓南宮龍城歸附翎國,,此間或許并不深奧?!?p> “遙兒此來,,必會求取家族的對應(yīng)之策,我要如何言他,?”
“你可隨意應(yīng)他,。”
西堯姬微微皺眉,“兄長何出此言,?”
“這天下之大,、繁事之豐,已沒有時機伸展一隅拳腳,?!?p> “兄長,或許遙兒和古揚相爭的箭,,已經(jīng)射出去了,。”
西堯天晨陡然微目:“此言何意,?”
“古揚極為在意的船塢工坊,,已經(jīng)完全不能按照他的路了,遙兒示下昂兒,,我們的工匠已在關(guān)鍵結(jié)構(gòu)上做了手腳……”
“糊涂啊,!”西堯天晨大喝一聲,,“那古揚根本就是船艦的行家,你們?nèi)プ鍪帜_他焉能無所覺察,?再者說,,那船艦之事是他重頭的重頭,若是真壞了此事,,當(dāng)真無以收場?。 ?p> 面見這般的西堯天晨,,西堯姬也有隱有駭然,,“兄長,你若站在遙兒的角度,,事情便不難理解,,不說抗衡,但他需要和古揚交涉的籌碼,?!?p> “思慮深重、思慮深重,,卻事事草率為之,!”
不明為何,西堯天晨忽然想到了那個清角園的夜晚,。
他想到那本風(fēng)拂著紙張的《星辰游記》,,簡單幾語卻道出心中所思的古揚,從那時起,西堯天晨便認定這是一個能夠解決問題的人,。思緒之悠遠,、所得與所見,都是另一個層級的存在,。
西堯天晨并未想過順從,,他所想的只是“不違”。一個人給另一個人的自信,,從來不是言談舉止,,而是需要不斷證明。
摘一顆星星,,想蓋高樓,。
他是這天地間最知道“星星”最了解“高樓”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