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將近黃昏,八月的岳州,,暑熱減了許多,。
香章閣位于南寧坊的最繁榮的街市西側(cè),,縱深很長,。閣后百來步便是碼頭,,想來初建之時,,建造人也考慮到了方便才子佳人泛舟而行,。
不止是香章閣,,津云里的湖苑與玉樓春也是這般,。湖苑更是有一半樓體直接架設(shè)在湖面,在外圍還停泊著數(shù)十艘畫廊,。香章閣與玉樓春也有,,但也十?dāng)?shù)艘而已。真正處于鬧市之間的是位于里樓坊的錦繡閣,。
到了香章閣前,,流連的花客已經(jīng)絡(luò)繹不絕,街面趕集的人群開始變的疏疏落落,。閣前掛著的大紅燈籠在這臨近黃昏時分的街上,,襯的此處有些意亂情迷。
門前的姑娘格外熱情地招呼著進(jìn)進(jìn)出出的客人,,待看到沈林甫從馬車上下來,,神情微微地變了一下。
也難怪,,自從沈林甫強占了李書魚后,,李書魚的客人少了很多,有錢的大多已經(jīng)對失了身的清妓沒什么興趣,感興趣的卻是出不起價,,不能一睹美人風(fēng)采,。
香章閣損失了好些銀錢,與香章閣榮辱一體的姑娘自然對沈林甫不感冒,。要是換了閣樓的管事李媽媽,,怕是撕了沈林甫的心都有了。
下了馬車后,,給了沈紹幾粒碎銀子,,讓他把車馬安置好后自己找差遣。沈紹倒是受寵若驚,,想著少爺竟然開始體桖他們這些下人了,。
沈林甫也不理會這些,抱著雙手走到姑娘面前塞了一兩銀子,,便直直往里間走去,,還不忘老氣橫秋地嚷道:“清客?!?p> 一兩銀子是見禮,,若是要單獨見哪個姑娘是必須要出的。
但也因人而異,,像湖苑的魁首蕭熏乙,,見禮就是三兩銀子了。茶水錢什么的倒是不貴,,若是要聽曲兒,,就要再加錢了。
當(dāng)初若是李書魚被其他沒什么背景的給強占了,,熬盡了賺錢的年歲,,就要淪為娼妓。因為她是被充入教坊司的,,使命只有一個,,為國庫增添歲入。
這輩子靠自己是贖不了身的,。哪怕李媽媽對李書魚再是疼愛,,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但巴陵沈家卻是有能耐出些銀子在教坊司討一張身契出來的,,這是李書魚認(rèn)下現(xiàn)狀的最大內(nèi)因,。
“沈公子,還不是你做的好事,,現(xiàn)在書魚那哪還有什么客人??!”姑娘在沈林甫身后不悅地嗔道。
一樓全是喝酒的散客,,也有叫了幾個姑娘陪席的。樓上便是陪睡泄欲的,,這一棟都是娼妓,。再往里走,便是一塊露天的場地,,場地被建成一方栽滿蓮花的池塘,。
除了臨街這面獨成一棟,其它三面都是相通的三層朱紅閣樓,。蓮池上方是由閣樓牽出的線編織的彩網(wǎng),,上面掛滿了點亮的各色燈籠,既是喜慶,,又有些情迷,。
身后的姑娘也沒再跟著了,順著記憶便轉(zhuǎn)上了西側(cè)的三樓,,來到一間房號為“書”的房間前,。聽里面沒有聲響,便輕輕推門而入,,便見一個稚氣未脫的青衫少女正趴在案上打盹兒,。未將她驚醒,轉(zhuǎn)身輕輕地把門關(guān)好后,,提步走向里間,,里面就是李書魚的臥房。
撥開簾帳,,映入眼簾的是諸多名家流傳的書畫,,地板放著鎏金香爐,瞧著擺設(shè),,充滿了書卷氣,。
臨湖一側(cè)窗戶未關(guān),一眼望出去是看不盡頭的洞庭湖面,,藍(lán)天下碧波蕩漾,。窗下是梳妝臺,各種首飾妝品錯落有致地放著,。
香爐里正寥寥生煙,,驅(qū)著已經(jīng)看不見的蚊蟲,縈繞心頭的是那股清香,。
沈林甫這時心底卻是有些顫抖,,雖什么都記得清清楚楚,,但油然而生的罪惡感與陌生還是降溫了很多。
慢慢走近床前,,掀開帷紗,,看見白皙干凈,頭發(fā)散落在枕頭上的李書魚,,正雙手放在被子上,,恬靜地睡著。
看見床上女子,,穿的是從頸下便開始裹身的白色長袖襟衣,,心中不禁多了些好感。這是正經(jīng)女子,,無論婚配與否才穿的,。在青樓,里間穿的都抹胸的,。雖仍舊不能見半分春光,,但已經(jīng)是極為開放了。
想不到這女子竟已開始為自己守節(jié),。
瞅著那張精致的臉蛋,,峨眉彎彎,鼻唇的大小配上十六七歲的年紀(jì),,再合適不過,,這仙人兒般的面龐不應(yīng)是這人間該有的。
心底忍不住暗幸,,竟能遇得明珠,,哪里還有讓她離去的緣由。
沈林甫坐上床沿,,不經(jīng)意間便伸出了手,,去輕輕地?fù)崦讶说哪橆a。
剛碰到,,李書魚就醒了,。睜開眼見是沈林甫,眸子深處,,眸間一瞬而逝地閃過一絲怨怒,。雖很好的掩飾過去,但還是讓沈林甫捕捉到了,?;叵肫鹨郧澳羌一镒龅氖拢册寫蚜?。
“公子,,”女子隨即露出微笑要起身,,讓沈林甫給攔了下來。
“擾到你休息了,,我要去書院交束脩,,路過便上來看看你?!?p> 沈府到洞庭書院的路線壓根就與香章閣近不了,,哪能路過。
李書魚也不揭穿壞坯子,。
“公子的傷可好透了?這一個多月里書魚日日為公子擔(dān)心,,好在老天睜了眼,,讓公子平安無事?!?p> “勞你掛念了,,我今天來是有些事要要跟你說的,”頓了頓,,“府里會在年前給我完婚,。”
李書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聽到這句話竟有些微的失落,。但還是給沈林甫道喜恭賀,也不說自己的事,,沈林甫不說話,,她也呆呆地躺著。
兩個人就這樣四目相對,。
還是沈林甫打開了話夾,,“我贖不了你,銀子雖說能從府里挪一筆出來,,但教坊司那邊父親不點頭,,我也通不了氣?!?p> 床上躺著的女子在這瞬間仿若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氣神,,本來先前還想著要把自己的貼己銀給沈林甫,讓他不要惹家里長輩生氣,,但而今已然沒有半分力氣開口,。
想想自己,從八歲被充入教坊司安置在江寧,,練習(xí)各種音律書道,,背誦數(shù)不盡的名篇,,學(xué)扮各種妝容。十二歲開始唱曲,,十四歲從江寧發(fā)到岳州,,忍辱負(fù)重了近十年。唯一的希望就是將來能遇見肯為自己贖身的恩客,,嫁了人后再去尋弟弟,,完成母親的囑托。
可是如今希望破滅了,,破的連支離碎片都見不到,。寄托不在了,心中百感交集,,悵然若失,。想著想著眼淚悄然滑落。
沈林甫心中不忍,,伸手去為她擦淚,。
感受著臉上傳來的觸覺,李書魚輕輕地吐了一個字:“滾,!”聲音不大,,但分外決絕。
這一切都是拜這個混蛋所賜,,自己怎么這么傻,。日夜想的讓一個欺男霸女的花花公子給自己贖身,還情不自禁地為他守節(jié),,真是可笑之大極,。
簾子外面也傳來了哭聲,正是先前趴在案上打盹兒的青衫少女,,李書魚的丫鬟桃兒,。
沈林甫進(jìn)來沒一會兒,桃兒便醒了,。遂起身在簾邊偷聽,,沒想到最后竟然是這般言語,小丫鬟替自家小姐心疼,,疼的撕心裂肺,。
沈林甫見狀不妙,忙補充道,,“是暫時還不能贖你,,我也沒說不贖?!崩顣~哪里肯信,,但心間又忍不住生出些許期待,,不自覺地把頭轉(zhuǎn)向里間。
外面的哭聲也跟著停了下來,。
“父親不肯,,將來定是也不會準(zhǔn)你進(jìn)府的。大伯遠(yuǎn)在瀘州,,不說路途遙遠(yuǎn),,只怕也指定只得一頓訓(xùn)斥。大兄與四哥在東京,,官輕言淺,,也是指望不上的。
我打算去廬州尋外祖,,外祖就阿娘一個女兒,,打小對我也甚是疼愛,定然會幫我,。祖父辭官后,后來外祖累升至工部尚書,。如今雖已致仕,,但弟子門生已開枝散葉,實在不容小榷,。
而且舅父正任江寧知府,。說不定都不用去麻煩外祖了呢?!?p> 因為李書魚是在江寧入的樂籍,,所以要想離開這香章閣,還得去江寧府討出身鍥,。當(dāng)然,,如果沈林甫知道自己那未來大舅子此刻正任江寧府法曹參軍,就是現(xiàn)在的市公安局長,,肯定是不會打這個主意了,。
見沈林甫說完,李書魚臉色略有好轉(zhuǎn),,但還是矜持地把頭繼續(xù)偏向里邊,。
“我想著等中秋過后,肯定是要去一趟江寧的,,到時候跟舅父提一下就好了,。”
說著便俯身貼著李書魚的身子,,雙手捧著佳人的雙頰,??粗@張精致的臉,未干的淚痕更添心中伶愛,。
忍不住便將雙唇貼了上去,,李書魚也由著他……
女人被突然的溫柔給羞紅了半張臉,以前可沒這些啊,,不知不覺間漣漪暗生,。
“既然你跟了我,我也不會負(fù)你,。待會兒我會跟楊媽媽打招呼,,讓你以后不再接客。我去江寧后,,也會差人找你弟弟,。不管發(fā)生什么,我回來之日,,便是你出樓之時,。你且先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p> 也不顧李書魚有些驚訝的眼神,只是微微一笑便轉(zhuǎn)身離去,。
臨出門時,,回頭說道:“襟衣很好看?!?p> 瞬時羞的李書魚忙拉上被子蓋住臉,,不敢看沈林甫,連桃兒都怕見到,,心里也悄然生出些許以前沒有的情愫,。
小混蛋,你說的輕松,,不接客你給閣里償銀子啊,。
“桃兒,”起身把被子翻折過來,,卻見下面有個暗格,。
桃兒聞聲進(jìn)來后,見小姐翻出藏起來的銀子,,想到了什么,。倚在床前問道:“小姐,靠得住嗎?”
“沒有其它法子了,,除了他,,我們還能靠誰呢。想必是要成親了,,變了許多,。”李書魚不自信地說道,。
“哎,!”小丫鬟用小拳頭撐著腮幫子,嘆了一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