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那個正月,,是她一生中最后的快樂時光,。父親回家,未出元宵節(jié)便接到調(diào)任京城戶部的任命,。全府上下喜氣洋洋,,沒幾天秦夫人又要帶一雙子女回廬水老家探望母親,逗留一個月再啟程前往京城,,從此定居彼處,。秦宛月只覺整個人都飄起來了,她自小長在桐山府,,早想離開這兒換個地方呆呆,,如今即將如愿,怎能不高興,?
秦夫人看著女兒歡喜到不能自己,,忍不住笑道:“行啦月兒,別跳了,,小心摔著,。不就是去京城嗎,哪就那么高興了,?”
“不啊,,還有回去看姥姥,看舅舅們……對了娘,,這次回去能見著小舅舅么,?”秦宛月停住腳,撲上來摟著母親的脖子甜笑著問,。
提起自己最親近,、也是蕭家最有出息最受老太君疼愛的幼兄,,秦夫人自豪又無奈地嘆口氣道:“這個么,娘也不知道,。你小舅舅是個無根草,,哪兒都留不住他?!?p> 秦宛月聞言略有失望,。她蠻喜歡這個小舅舅的,盡管不常見面,,但每次回去都能見著他家兩個表姐妹,,特別是那個小表妹,機(jī)靈古怪的很,,兩人臭味相投比親姐妹還要好,。
秦宛月正想著,忽聽奶娘在一旁湊趣兒道:“小姐等到了京城,,一定能將那些貴家小姐們都比下去,。咱們小姐模樣兒出挑,心思聰明,,噯唷真是個嫦娥投胎都不如啊……夫人您說是不是,?您可還記得當(dāng)年公子作的詩?小姐這靈性和公子真跟親兄妹似的……”
“奶媽,!”從沒對下人說過一句重話的秦夫人突然柳眉倒豎,,厲聲喝止,把懷中的秦宛月嚇了好一哆嗦,。奶娘自知失言,,忙訕訕地低下頭,只做自己不存在,。雖然秦夫人及時止住,方才那幾句話還是落在了秦宛月心里,。跟親兄妹似的,?她不安地尋思著,我和哥哥本來就是親兄妹啊,,她為什么這么說,?
秦夫人端起茶盞,回眸看向女兒徐徐道:“今天爹爹有客,,保不準(zhǔn)兒還得叫你過去,,上園子里逛逛罷,離家就在這幾日,,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p> 秦宛月經(jīng)母親這么一提,才恍然驚覺自己處境之危險,。今天來府上做客的是秦家當(dāng)?shù)厝迮灾?,一向慣愛奉承父親的,假使爹爹被勾起興致再將自己叫去借考問贊揚(yáng)一番——秦宛月生生打了個寒噤,,也無心細(xì)究自己與哥哥的血緣關(guān)系,,跳跳竄竄地跑走了。
府上客人云集,,憑她的經(jīng)驗,,這些遠(yuǎn)房叔伯應(yīng)當(dāng)都聚在前廳與父親飲酒賞花,后園不會有人,,于是邁開步子到處亂走,,閑逛一遭。忽然想起哥哥來,,她看看日影,,心想此時哥哥應(yīng)該在河邊,便往后門跑去,。剛邁出門檻,,猛然就見河邊團(tuán)團(tuán)站著幾人,不由心下詫異,,悄悄掩身上前,,躲在幾株樹棵間,偷眼望去,。
先是看見幾位堂房家的公子少爺,,圍在一起面有不屑地說著什么。這幾位平日里見了秦宛月都是一派討好阿諛,,很是令她討厭,。只見為首的二少爺名仲卿的連連冷笑,伸手一搡,,一個熟悉的身形從人群中踉蹌幾步跌出來,,撞上旁邊的柳樹。初生的枝條被曉風(fēng)吹起幾許,,露出那人面容,,秦宛月猛地捂住嘴,一臉驚詫,,憤怒驟然涌上心頭,。哥哥!他怎會被這些人如此欺侮,?,!
秦宛月見秦桓眸中隱隱躍起寒意,,一閃又壓下去了。他冷冷看著那二少爺,,淡聲問:“不知閣下滿意與否,?秦某尚有事在身,無暇陪閣下消遣,?!?p> “秦大才子空讀萬卷書,沒聽過‘舍命陪君子’這句話么,?”二少爺諷笑道,。秦桓站直身子徑往外走,那幾個子弟立即將出路堵死,。秦桓徐徐回身,,道:
“閣下方才已將秦某辱罵得詞盡,請問還有什么不足,?”
“豈止不足,,我看著你就不痛快。大公子是不是以為,,仗著你那幾本詩書就能飛黃騰達(dá),,把我們幾個踩在腳底下了?好歹是同族之人,,就你一個才名遠(yuǎn)揚(yáng),,我們兄弟連個舉人都得不了,你以為是給秦家長臉么,?哦,,對了,我忘了——”二少爺似乎特別想勾起秦桓的火氣,,挑眉陰笑道,,“似你這般出身的賤種,自然不曉得什么叫兄弟扶持,,光榮門楣,。果然是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東西,不過一個丫頭生下的后人,,自然不能苛求——”
在他說起“有娘生沒娘養(yǎng)”時,秦桓已然暗暗攥緊了雙拳,,此時他一下子沖過去,,照準(zhǔn)二少爺?shù)谋橇汗呛菝蛳氯ァ?p> “啊唷——”那二少爺頓時鼻血直流,他一面捂著鼻子連連后退,,一面叫道:“這小子還沒長記性,,再打一頓,!”
幾個子弟早有經(jīng)驗,挽袖提衣紛紛一擁而上,,將秦桓圍在正中,,只聽見一拳拳打在人身上的悶聲夾雜著辱罵聲。秦桓起初尚拼力反擊,,終不敵倒在地上,,只余躲避追打之力。那二少爺站在一旁聚精會神地擦拭完血污,,滿意地走上前,,那些子弟們也累了,順勢收手,。只見秦桓發(fā)絲散亂,,血污瀾衣,只一雙眸子仍耀動著寒光,。
明明他是處境最狼狽的那個,,可他眼中的神情卻讓幾人心里直發(fā)怵,那二少爺也有些害怕,,撇撇嘴,,整整衣襟高聲道:“走!怪熱的……回去喝酒去,!”須臾間全走光了,。
秦桓掙扎著撐起半個身子,緩緩抬眸,,死盯著眾人消失的后門,。秦宛月早已呆住,眼淚都被嚇停了,,秦桓陰暗的眸色盡數(shù)落入眼中,,她抱膝半蹲,抖抖地看著昔日對自己溫文和藹的哥哥,,此時眼中充滿了淬毒般的神情,,陰狠寒凜。她如墜冰窟,,兩腿癱軟,,從未有過的恐懼卷席全身。
秦桓身子晃了幾晃,,似要站起來,,終究撲倒在地,再也不動,草葉上,,岸沙間,,遍是斑斑血跡。秦宛月大瞪雙眼緩緩立起,,她怔忡望著不遠(yuǎn)處毫無生氣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起來,她驀地渾身一抖,,飛快竄入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