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蘭陵這日中午跟范景原定好白鸞湖相會,下午又要去玉家赴約,,為免趕時間行事倉促,,所以不到午時便簡裝離坊。她走后,,眾樂伎在蘭彩安排下耐著性子練了一會兒新戲,奈何午間融春暖陽正好,,不免懈怠下來,,一旁霍蘭玉又閑閑幾句挑起話頭,眾人干脆聚攏一起,,嬉笑不迭,。蘭彩呵止不得,只能帶著蘭鳳等三兩名知輕重的樂伎照舊練曲,,卻頻頻被身邊喋喋語聲打斷,,難定神思。
霍蘭玉到芳菲坊不過幾日,,已跟多半樂伎熟稔到互稱姐妹,,百般要好,如自小同食同宿長起來似的,,尤以蘭蕙最與她交密,。蘭蕙平日愛閑話,,難得霍蘭玉也愿意聽她說,便越發(fā)起了興致,,將清心街過往風流軼事無不細細道來,,一氣兒說到日近黃昏,才剛講到歷年白鸞湖爭魁首的事跡,,其間少不得屢次提及楊蘭陵,,霍蘭玉俟她取茶潤喉,笑吟吟問道:
“陵先生今年不過十七便已蟬聯(lián)兩年魁首,,算來得十五歲始,。十五歲方綰發(fā),究竟何等本事能一舉奪得白鸞湖第一位,?是陵先生果真天賦異稟,,還是——旁的樂坊人,曲藝太差,?”
蘭蕙鼻頭微皺,,嘴角一撇道:“那年情勢要我說,也就陵十三好運氣,,天時地利人和,,她占全了。你看陵先生現(xiàn)在一副孤高不染塵的做派,,放在十五歲女兒身上,,就是孤僻難伺候!來這清心街的客人誰不是圖個開心,,誰愿意看她甩臉子,?偏生京中幾位世子專吃她這性情,華屋會上一擲千金,,帶起別的世家公子跟風,,鵲橋宴五十金花盡屬她陵先生,這才得了第一位,。”
霍蘭玉若有所思,,嘴上猶笑道:“就算是恩客捧場,,應該也脫不開陵先生自己曲藝精妙的緣故罷?畢竟爭選魁首一年只一次,,平日里還是得靠自己才藝攬客的,。我聽說,陵先生授業(yè)恩師頗有才氣,,三年來只教她一人,?”
“是啊,,洛先生,師從東岳書院,,當年以琴會友才名遠揚,,誰人不知!要不說好事盡落在她頭上,?!碧m蕙有些不忿,輕輕敲著茶盞邊沿,,半刻又勉強說道:“若論曲藝,,陵先生確也當?shù)闷疬@頭牌位置,她這個人從小就比旁人狠得下心,,沒日沒夜地練曲,,再經(jīng)名師指教,可不就進益大增了么,?!?p> 霍蘭玉恍然,呷一口茶笑道:“難怪呢,,我說進坊這幾日,,既不聞陵先生練曲,也不見她隨眾位姐妹一道上前廳接客,,原是才高傲物,,所以輕縱些也無妨?!?p> “陵先生不接尋??停 碧m彩被兩人攪擾一下午終于動了脾氣,,她冷目看來,,面無表情道:“想見先生之人必得頭三天在前廳掛名,還要跟幾位世子聽曲的時間岔開,,若不如此,,恐怕咱們姐妹就沒客了。還有,,先生這幾日未練曲,,是有貴客請先生去家宅清唱,不然以先生嚴苛律己的脾性,,豈能虛度時光,?”
霍蘭玉往石桌斜斜靠過去,淡笑道:“專請陵先生去清唱啊,那可推脫不掉,??上疫€沒有耳福聽聽名滿京城的陵先生一曲天籟,究竟何等精妙呢,?!?p> “精妙不敢當,不過熟能生巧罷了,?!?p> 門處忽傳來一聲清冷女音,院內(nèi)方才還滿是笑語,,剎那間便陷入沉寂,,眾人紛紛起身看著楊蘭陵步入院內(nèi),她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漫不經(jīng)心地環(huán)顧一遭,,眾樂伎屏息垂眸,,不敢妄言。
“真覺得進一次宮唱幾折戲,,就成了名角人人追捧,?”她面無表情說著,解下披風丟在小嬛手中,,“這幾天我不得閑,,沒拉著你們排戲,一個個就懈怠了,?曲也不練,,嗓子也不吊,我問你們,,敢是覺得自己曲技已達爐火純青可以放松下來了,?若真有這念頭,極好,,以后每日練曲排戲都別來,。想閑話說故事,自己屋里說去,,莫要耽誤別人習曲,。”
一席話說得眾人面飛薄紅,,更有幾個年少樂伎委屈得紅了眼角,。楊蘭陵毫無就此作罷之意,點著曾在宮宴上出錯樂伎的名字,,冷冷道:“樂器在你們手里熟練與否,我不說你們心里也清楚。宮宴上出紕漏可以理解,,畢竟皇宮內(nèi)禁,,緊張些在所難免。但你們不該心存僥幸,,想沒出大錯就算了,,反正有的是機會——入了樂坊,依仗手中樂器吃飯,,斷不能有一刻松懈,。”
她又看向蘭彩:“七姐,,溱先生編的新戲《紫釵記》,,我不是請七姐帶著她們先練么,三天了,,未知七姐練得如何,?”
“曲譜都已分給她們了。我唱李益,,鳳官兒為給我搭戲暫且串了小玉,,就等你什么時候得空,咱們班里一齊合一遍,?!?p> “今天晚了,明日無事,,用罷早食就開始合,。”楊蘭陵淡淡一掃眾樂伎,,“明日雖是預習,,大家卻知道我的習慣,莫論練唱與否,,都是當作上臺待客來演,。若是弦兒散了,拍子慢了——我是絕不論姐妹情面的,?!?p> 院內(nèi)片刻悄寂,眾人隨即四散開,,接著便三三兩兩響起樂聲,,幾個年少樂伎面上羞紅猶在,坐去院落一角悶頭彈弦,?;籼m玉四面看看,見楊蘭陵的冷凝目光投向自己,遂含笑問道:“妹妹有何指教,?”
“方才我去東院,,媽媽說已跟你商量過,今晚便將名牌掛去前廳,,開始接客,。”楊蘭陵淡聲道,,全無回應她笑容的意思,,“聽聞霍夫人生前亦是白鸞湖一方名姬,卻不知姑娘得令堂真?zhèn)鲙追??善唱還是善曲,?媽媽要我?guī)闳眨脮r辰尚早,,你我先磨合幾遍,。”
“我愚鈍,,母親真?zhèn)黜敹嗟昧巳姆?,自然比不得妹妹五弦四管樣樣精通?!被籼m玉懶懶揩過青盞瓷蓋,,“只會撥幾下琵琶,再就是跳幾曲古舞,。不過舞終究比不得曲樂這般高雅,,想妹妹也帶不得我罷?”
“唱,、舞,、曲、戲,,本就相通,,沒什么高低貴賤之分。姑娘熟什么曲子,,與我到內(nèi)院先練幾遍,,再議今晚的安排?!?p> 楊蘭陵說罷撤身回樓,,霍蘭玉看著她筆直背影,笑意不變,,悠然起身相隨而去,。
淇之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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