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下漸小,,慢慢終是停了下來,,風卻越來越?jīng)觥?p> 兩個守著的宮女縮了縮脖子,忍不住把手攏在袖子里,身子都有些哆嗦,。
比較起來,,此刻的大牢除了濃郁得散不開的血腥味還有些刺鼻,,溫度倒是適宜得很,。
蔣夢云臉上一直掛著微笑,與對面那個“朵兒”并不像是審訊和被審訊的關系,,倒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在促膝長談——當然,,如果朵兒沒有被人架著的話,這畫面的可信度會更高一些,。
略有幾分陰森的大牢內(nèi),,蔣夢云清冷的聲音莫名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
“我不問你的名字,,可你也別想唬我,。你不是大梁子民,自然也不會是寧國人士,,我猜,,你該來自吳國才對。二皇子剛剛大勝歸來,,你就坐不住了,,是嗎?”
“你爬上太子哥哥的床,,自然不是為了做什么太子側妃,,否則你該做的更應當是討好姨媽,一步步升做大宮女,,待得時機成熟,,太子哥哥直接將你要去做丫鬟,你們想怎么兩廂廝守都行,,何苦鬧出這么大的事,?”
“半年的時間,你卻還只是個端茶送水的粗使丫鬟,,就連我住在宮里也不過見過你幾次,,可你偏偏又能得了太子哥哥的歡心,,說明你是故意沒在姨媽跟前表現(xiàn),卻偷偷吸引了太子哥哥的注意,?!?p> “一擊即中,,你看人的眼光很準,,知道太子哥哥喜歡什么,也知道怎樣才能不讓姨媽注意到,,甚至猜到二皇子如此風光時,,太子哥哥必會自稱抱恙,姨媽也必不甘心,,想盡辦法也會招來皇上,。是不是?”
“你用孤女的身份,,以特殊的方式進宮,,卻能保著自己不被其他人嫉恨,說明你自有一套為人處世的方式,?!?p> “你當場被抓,雖然驚惶,,卻絲毫不沮喪,,啊……”蔣夢云忽而又笑起來,仿佛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其實我方才有一句話說錯了,,我說可惜了你原本要做的事還沒做完,就落到如今這番境地——其實不對,?!?p> 她語氣悠長,笑意盈盈:“你做到了,?!?p> “陷害太子,打擊皇后,,讓皇上失望,,貴妃起意,掀起儲位之爭,,亂我大梁國根本,,這就是你的目的,我說的,,是也不是,?”
仿若半死之人的朵兒終于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卻格外古怪,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卻又帶了幾分掩飾不住的自得:“姑娘編故事的能力真是無人能及,,無憑無據(jù),你豈不是空口白牙,,栽贓污蔑,!”
她陡然間想起什么,勾著眼笑起來:“要我說,,姑娘難道不是來大梁做細作的嗎,?”
這問題足夠尖銳。
“我,?”就在朵兒以為自己因這一句大獲全勝之時,,下一刻蔣夢云笑了笑,忽然欺近跟前在她耳邊道,,“這事兒還真說不準,。”
但凡問訊,,總是開頭艱難,,可只要打開一個缺口,再刨根問底,,便易如反掌,。
蔣夢云不過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朵兒的心里防線便立時崩潰,,下意識試探道:“蔣姑娘,,何苦來哉?你我身份相似,,你如此幫那老賤人有何意義,?再說沒有證據(jù),你就算繼續(xù)問下去又能如何,?”
“姑娘以三寸不爛之舌聞名天下,,靠的就是攻心為上,怎竟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實話嗎,?”
“你說了那么多,推算我的意圖,,猜測我的用意,,就算你都說中了又如何,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就憑你一人,,根本無力回天,,不是嗎?”
“再說,,你可別忘了你的身上還流著一半寧國的血脈,,為了梁國這般盡心盡力,那老賤人也不會感激你分毫,。我勸你不如好好想想將來,,你的父親身前殺了那么多大梁將士,你委身敵國可不是長久之計……”
“現(xiàn)下這等情形,,你與其想方設法審訊我這半死之人,,倒不如想清楚自己的后路,,若是姑娘能想明白,,我也不妨做個好人,給你個機會,,如何,?”
攻心為上,是間者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素養(yǎng),。
她之前一直閉口不言,是因為看不到任何機會,,現(xiàn)下這一招以進為退,,自然是忽然間發(fā)現(xiàn)了可能打開的缺口。
蔣夢云雖入大梁,,可畢竟身世復雜,,又極負盛名,從方才皇后對她的態(tài)度也不難看出,,她雖被禮遇,,卻不被信任,雖受厚待,,卻不受重用,,這樣的人,是最容易被離間的,。
亂世之中,,有時并沒有所謂真正的忠誠。
朵兒被凌虐至此,,生死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但若在死之前還能策反一個如此重要的人,在她看來,,便是無量的功德,。
蔣夢云不由暗嘆,,這個朵兒比起一般的暗探能力強很多,至少在她此生遇到的人當中的確算是佼佼者,。
若她不是別國密探,,又已經(jīng)暴露身份,蔣夢云甚至都有些心動,,想將人收為己用了,。
她有天生敏銳的洞察力,也深諳人心之道,,不懼生死,,又不做無謂的抗爭,事到如今還能保持鎮(zhèn)定,,臨死還想再用一計策反蔣夢云,,真是叫人不舍的人才!
這樣的人在吳國密探中當數(shù)頂尖,,否則暗藏大梁皇宮這樣的任務,,恐怕也不會交給她。但可惜吳國在這方面怕真是能力有限,,訓練得也不夠嚴苛,,因此在真正懂得迷惑人心的人面前,便徒勞無益,。
如此看來,,也算是個好消息。
只聽朵兒又勸道:“姑娘真沒必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一口咬定我是吳國間者也毫無意義,。若我說,我就是寧國間者,,奉命來大梁做內(nèi)應呢,?”
“你?”蔣夢云抬眸,,笑起來,,“你不是?!?p> “為什么,?”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
為什么,?
不為什么,。
因為她是蔣夢云,是寧國的間者首領,暗探頭子,,是大寧國所有密探的執(zhí)棋之人,,沒有她的命令,怎可能有人冒這樣的風險隨意行動,?
蔣夢云笑意不變,,不肯多說,外表看去顯得頗為冷靜自持,,可越淡然的態(tài)度卻讓那朵兒越誤認為她裝腔作勢,。
像是怕自己的暗示還不夠,她忍不住將話說得更明白:“姑娘就別再裝了,,你根本說不出為什么,。梁寧兩國早就已經(jīng)不死不休,你這樣深陷泥潭,,就沒有想過別的……”
一根細長嫩白的手指忽然伸過去,,輕輕摁住了她的嘴,這句話再未說完,。
蔣夢云笑著“噓——”一聲打斷了她:“說吧,,你在宮中的同伙,,是誰,?”
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戛然而止,朵兒就算再機靈也怔了一下:“什么,?”
“我說,,你在宮中的同伙,是誰,?”蔣夢云給了她一個特別和善的笑容,,看去就像是鄰家大姐姐,“你方才說了那么多,,不正是想告訴我,,若我想要走其他的路,你就會讓你那位宮中的同伙——同是吳國間者的人,,助我一臂之力嗎,?”
朵兒一時語塞,明顯有些跟不上她的節(jié)奏,。
蔣夢云卻接著道:“我勸姑娘最好還是如實相告,,這樣就算你死,也是死得其所,。你方才說的沒錯,,我蔣夢云以三寸不爛之舌聞名天下,自然最善攻心之道,可奇怪的是姑娘明明知道,,卻還是如此輕敵,,你說這是不是很奇怪?”
“你,,你……”朵兒臉色大變,,音色越發(fā)變了調(diào),像是一只被人掐著脖子垂死掙扎的公雞,,“你這個賤人,,你詐我!”
“咦,,間者之道,,謀定后動,兵不厭詐,,各憑本事,,罵人可不光彩,”蔣夢云朝她擺擺手,,即便被她“賤人”來“賤人”去,,也一點兒不見生氣,“你很出色,,在吳國的暗探里,,恐怕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不過你沒有一心求死的信念,,甚至還有幾分求生的渴望,,否則你何苦與我說這么多?”
她笑了笑:“其實,,你還有親人在世吧,?”
朵兒的臉色越發(fā)難看起來,似乎想要直起身子,,但她受傷實在太重,,又怎可能動彈分毫?能在這里與她對話許久,,也是被薛皇后派人使了法子用特殊的方式吊著,,否則一般人,恐怕早就昏迷不醒了,。
她的情緒很激動,,眼中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形溢出來,兩個摁著她的宮女都被嚇了一跳,,手上一用力,,險些將她胳膊給反掰到頭頂上去,,這一下動作大了,剛剛上了止血藥的傷口再次裂了開來,。
蔣夢云是最見不得血跡的,,下意識皺了眉頭,嘴里卻沒停下:“姑娘這是知道了我畏血,,故意來嚇我嗎,?”
兩個宮女已經(jīng)見識到蔣夢云的本事,這時候再看她,,已是本能的敬重:“蔣姑娘對不住……”說著,,當面又趕緊幫朵兒止住了血,厲聲低喝道:“再敢亂動,,別怪我們手下不留情,!”
其實她們手下又何曾留情,嚴刑拷打絲毫沒有客氣,,可朵兒不傻,,自然聽得出話外之音。她們此刻所說的不留情,,可不會是輕輕松松結束她的性命,,之前還可能泄憤直接打死她,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她的價值,,她們多得是讓她生不如死的方法,。
有那么一瞬間,朵兒甚至想她是不是該直接咬舌自盡才對,,那樣她受的折磨也許會少一些,。
但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