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前些天還有淅淅瀝瀝的小雨,,現(xiàn)下就又變得干燥起來,。
位于西街的禮親王府,墨子祁尚未歇息,。
屋內(nèi)燈火通明,,炭火將整個里屋烘得暖洋洋的。他只著一身湛藍色薄衫,,長發(fā)高高束起,,顯得格外清爽,提筆又在練字,。
與前些日子不同,,今日是真正只在練字,,并沒有再作其他。
小廝元寶在一旁磨墨,,看著墨子祁穩(wěn)穩(wěn)當當落筆寫完一個“空”字,,才忍不住抬頭問道:“主子,這樣當真能成嗎,?”
他沒說話,,又將剩下的一個“盡”字寫完,才提筆沾墨:“無妨,?!?p> “可萬一那畫立時便被三公主搶了去,又或是蔣姑娘根本不曾細看,,更或是……”元寶愁容滿面,,“她根本沒猜出來您是誰,那可怎么辦,?”
墨子祁垂眸,,抬起的手臂微頓,才剛沾上的墨汁滴落,,沾了些到紙上,。元寶頓時懊悔:“哎喲主子……”
手忙腳亂想要收拾,被墨子祁抬手止住了,。
“那也無妨,。”他道,。
就在元寶以為自家主子是不愿再提這件事的時候,,祁王語氣悠悠,,像是在對他,,又像是在對自己輕聲道:“我信她?!?p> 禮親王府內(nèi)的人深夜無眠,,中宮,蔣夢云睡得也并不安穩(wěn),,不過今日卻不是因胡思亂想,,而是臉上被干得發(fā)疼。
來了大梁兩個多月,,她還有很多不習慣,,一些是生活上的,另一些則是身體的本能,。
大寧位處南方,,常年濕潤,,夏季多雨,冬天即便下雪也是濕漉漉的,。
梁國卻不同,。
難得一場雨過后,空氣中的水分就又立刻被蒸發(fā)了個干凈,。
蔣夢云摸黑下床點了燈,,按了一把自己干到不行的臉,找出前些日子薛皇后命人送來的擦臉油,,摳出一大塊抹了,,并沒有太大的用處。
她嘆了口氣,,喉頭也干得發(fā)疼,,實在是沒法睡了。
幸而屋子里有小火爐,,她自己燒了些水喝了大半,,這才稍稍好受了些。
睡不著,,蔣夢云也不愿刻意去睡,,索性坐回了書桌前,拿起一本話本讀著玩,。薛皇后知道她不愛詩詞歌賦,,便沒給她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不過想要看兵書,,自也不太可能,。
又要她的腦子,又怕她的腦子,,薛皇后用她用得實在是憋屈,。
蔣夢云并不在意。還在大將軍府時家里那些兵書便被她翻爛了,,紙張上的東西早已印腦海,,看與不看便沒什么區(qū)別。
這事薛皇后當然不知情,,否則她必然會做個順水人情,,再拿兩本來示個好。
此刻蔣夢云屋里雖點了燈,,但動靜并不大,。何況這些日子她常常半夜睡不著,芍藥先幾日還高興中途進來問一問,,后來發(fā)覺她幾乎日日如此,,便也懶得多管,。
大梁早春的夜晚冷得很,為了御寒,,人人屋里都點著炭盆,。
芍藥便是再盡心,也不愿每天挨凍來做無用功,。
薛皇后送來的這話本子也不知是從哪里搜刮來的,,說不上精彩不精彩,講得與一般才子佳人的故事不太相同,,是一個將軍府的大小姐和王府世子的愛情故事,。
小姐是個文武全才的小姐,世子也是個文武雙全的世子,,兩人被描繪得深情不二,,結(jié)局自然非常圓滿,兩人相親相愛相伴一生到老,。
這世上的愛情哪里真會有這般簡單美好,?
蔣夢云之前已看過一遍,再看就覺得沒什么意思,,燭光搖曳中抬起頭,,便又看到了墻上掛著的那幅畫。
不得不說,,祁王的畫技的確一流,。
今日往禮親王府去的一路上,蔣夢云也算是窺見了大梁京城的一角,,雖不若寧國京都看去那般雕欄畫柱,,卻也已是極盡繁華。
與細致描繪出寧國京都的街景不同,,大梁這幅圖用的是潑墨寫意畫法,,寥寥幾筆勾勒出大致的街道,街中隱約有人影攢動,。
寧國那幅幾乎滿繪,,這幅卻緊湊布局在左下方,,右上方是大片的留白,,上書“京城繁華地,軒蓋凌晨出”兩句,,字體靈動,,頗為瀟灑。
蔣夢云不由微笑了下,。
祁王殿下說自己從不說謊,,那時在御花園里回墨馨兒,,振振有詞瞧著跟真的一樣,誰能料到他說他近日并不曾作畫,,其實卻是為了將這畫留給她,。也不知“三有趣”知道自己竟被騙了,會是什么反應,。
按照祁王的猜測,,她大概會來搶。
不對,。
在祁王府聽到這句話時的怪異感再次襲來,,蔣夢云本能又覺得不對勁。
不對,!她會來搶,,這真的只是一句猜測嗎?還是,,這根本是一句提醒,。
提醒她墨馨兒是一定會來搶的。
可既知最終要被搶了去,,又何苦將畫給她,,難不成只是為了供她看上一眼?蔣夢云不相信,,這件事沒那么簡單,。
她站起身來,猛地扔下手中的話本,,拿起蠟燭靠近畫軸,,尤其在留白處細看,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特殊,。又去看那街景處,,也毫無異樣。
繞道書桌后,,蔣夢云從一個盒子里拿出小瓷瓶,,倒出粉末往畫上涂了些,依舊什么都沒有,。
難道要用火將畫紙點著,?
這個念頭不過剛冒出來便被她打消,紙這東西點著便沒了,,即使里頭藏著東西怕也能被一把火燒個干凈,。
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將整個畫軸從墻上拿了下來,。
假如祁王殿下真的想要給她東西,,又是藏在這畫里的,,便不可能輕易叫人看出異樣。他必要防著萬一,,萬一她不曾發(fā)覺,,萬一三公主提前來搶,萬一這畫被薛皇后得了去……
那會在哪兒,?
旁人與她不同,,絕不可能會想到祁王有什么異動,因此即便檢查也只可能細細看畫而忽略其他,。那便只有……蔣夢云將眼睛看向了木質(zhì)的畫軸,。
敲了兩下,上下木軸皆是實心,,難道她想錯了,?
將燭火靠近,蔣夢云從梳妝臺前拿起發(fā)簪,,往中間撥弄了幾下,,有什么東西松動掉落,接著又露出一個小小的圓孔,。
真的有東西,。
按捺住激烈的心跳,她將另一頭也已這種方式挑開,,接著往里頭連戳了好幾下,,終于有一卷小小的紙張冒了出來。
緩緩將那卷畫軸掛回墻上,,蔣夢云不動聲色,,直至坐到桌前才就著話本打開了那卷紙。
這紙卷得極好,,紙色發(fā)黃幾乎與木軸融為一體,,即便拿出來瞧著不過小小的一團,可真正打開卻有五尺見方,。紙上密密麻麻,,繁雜的線條和蠅頭小楷相間,不是其他,,竟是一幅輿圖,。
一幅大梁國的輿圖。
這是要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嗎,?蔣夢云想,。
但不管祁王的目的是什么,,能如此順利得到大梁的輿圖,,對她來說的確是件好事,。
她當然不會真的將這圖傳回去送給四皇子,但在特殊情況下偶爾透露一些消息出去卻也不是不成,。
何況,,既要復仇,便早晚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祁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大禮,叫她不得不承這個情,。
蔣夢云心中暗嘆,,這絕非一日之功,看來他說自己近期沒作畫是騙人,,但說練字練到胳膊酸倒的確是真的,。這圖極盡詳細,攻防部署關卡設立標得齊全,,就連一些小河山川的名字也寫得清清楚楚,。
先只是想睡想不安穩(wěn),此刻卻絲毫沒了睡意,。蔣夢云點著燈細看,,時間所剩不多,她必須在天亮前盡快記完,。
幸而作為將軍府的大小姐,,她自小便是看著寧國的輿圖長大的,再后來研究兵書兵法,,也常常會看二哥給她帶回來的攻防部署圖,,因此對這些并不陌生。
蔣夢云看得很快,,記得清楚,,心中默念,又反復背誦,。東方剛露出一絲魚肚白,,她已就著炭火將整幅輿圖燒了個干凈。
可惜了,,祁王親筆呢,!
感慨著毀了一幅好圖的當兒,外間已隱隱有人來往走動,。蔣夢云再次拿起話本兒靠回床上,,不多時,芍藥拿了抹布敲門進來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清掃。
按理來說昨日芍藥受了那么大的刺激,,無論如何也該去薛皇后那里告狀才是,,但很奇怪,中宮一連幾日都不曾再有動靜,,就連墨馨兒也不見了,。
也不知她是沒得到消息還是出了什么差錯,竟沒來搶畫,。
蔣夢云覺得稀奇的同時也樂得輕松,。
輿圖已毀,她正需要時間慢慢在腦中將圖復原烙印,,沒人來打攪自然是最好,,她也能記得更清楚些。
芍藥也很沉得住氣,,只不過每日的清掃更加勤快,,蔣夢云覺得再讓她這么做下去,桌上的漆都要被擦掉了,,她自己都沒發(fā)覺嗎,?
這屋里頭地磚都變得光滑了。
但這丫頭既在屋里遲遲不愿出去,,蔣夢云也就索性跟著裝傻,,一來一去倒也相得益彰。
只是她的默誦早晚要結(jié)束,,也不可能一直被她們限制住行為,。
這日蔣夢云站在桌前,看著墻上的大梁京城街景圖,,將輿圖的最后一角復習完畢,,芍藥又進來清掃,她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芍藥,,你在宮中當差多久了,?”
這些日子芍藥見她一直是傻愣愣的樣子,互相并沒有交流,,沒料到今日卻主動開口,,問得還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頓時愣了一下:“五六年了,?!?p> 見蔣夢云微皺了眉又不說話,她又抹了一下桌子忍不住問:“姑娘問這個做什么,?”
“哦,,”蔣夢云這才將目光從畫上移開,,移到了她的身上,“我是想問問,,祁王殿下既然這般優(yōu)秀,,怎的到如今都還不曾婚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