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阿續(xù)明顯感覺蕭明庭情緒有些低落,。

　　“怎么了,？”阿續(xù)問道,。

　　蕭明庭欲言又止,，話在嘴里滾了幾番還是咽了下去：“沒事,?！?p>　　馬車吱呀呀行進(jìn),，隔著簾子能聽到外邊嘈雜的人聲。車廂內(nèi)的兩個人都不言語了,，都在想自己的心事,。一個念著自己的哥哥，一個念著方才偷聽到的事情,。

　　鄭衍站在客棧門口,，目送著馬車離開，想到方才妹妹說的話,，內(nèi)心一陣陣絞痛,。

　　那是姝韻啊，曾經(jīng)那個吃藥都要母親哄很久的小女孩,，她每次吃藥都要提前買好蜜餞放在旁邊,。那個愛撒嬌愛哭的小妹妹，如今變得沉默穩(wěn)重,，仿佛是另一個人,。

　　他用勁握著拳頭,，暗自發(fā)狠：這個世道欠他的，他要一點一點討回來,！

　　轉(zhuǎn)眼年關(guān),，又是一年除舊迎新的時候，蕭長赟卻一天天消瘦下去,。

　　這些天蕭長赟一直抗拒吃藥，每次下人們端過去藥,，他就立馬抬手打翻,，馮氏哭著勸了許久也沒用。后來實在無奈搬來老夫人鄭氏,，每次吃藥都看著,，這才管用了幾天。

　　待眾人都松懈下去,，看見他病情好轉(zhuǎn)時,，他又趁著大家不注意偷偷倒掉藥。要不是秋菊發(fā)現(xiàn)后窗外的土地都黑了一片,，恐怕所有人都要被他騙了,。

　　可是大家除了干著急，還有什么辦法呢,？蕭長赟病情反復(fù),，他又一心求死，整個人漸漸地虛弱下去,，才過了年,，整個人都瘦脫了相。

　　蕭長赟靠著桌子,，安安靜靜地看書,，整個人如同一尊蠟像一樣沉寂。馮氏躺在床上不停的抹眼淚,，心力憔悴,。

　　“姚婷?！笔掗L赟開口呼喚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p>　　“你不必和我說話,！”馮氏賭氣：“你如今走火入魔了一樣，無論我說什么也不聽,，又何必和我說話,！大家都死了干凈,！”

　　“姚婷?？取取?。”蕭長赟啞著嗓子,，猛烈地咳嗽起來：“你過來,，聽我說?！?p>　　馮氏落淚,，還是起身走過去兩只眼睛腫地厲害，上氣不接下氣：“你說,！你倒是說?。∪缃癯闪诉@副模樣,，你要我們怎么辦?。　?p>　　“你我夫妻三十一載,，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你也明白,。”蕭長赟輕聲道,，他喘了幾口氣,，努力平靜一下才說：“我們攜手這么些年，一起吃過苦也享過福,，你跟著我,，從一無所有到如今的誥命夫人，衣食無憂,。如今我們的四個兒子都大了,，也有了孫子蕭瑞。我這一生,，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他伸手,，顫顫巍巍地握著馮氏的手：“我這一輩子,，殺過外賊，守過江山,，也曾經(jīng)為了武帝在朝堂中爭斗,。走到如今，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武帝不需要我這個功高蓋主的老臣了,，他遲早都會殺了我,。”

　　馮氏哭著道：“怎么會,，那年你帶他一起回家吃飯,，我做了好多飯菜，他還說我手藝好,，曾經(jīng)你們二人是多好的兄弟?。　?p>　　“可是,，如今他是君王我是臣子,。”蕭長赟落淚：“物是人非了,?！?p>　　“他不是當(dāng)年的高景,，我也不是當(dāng)年的蕭長赟了,。”蕭長赟長嘆一聲：“與其等著他動手,，恨我們蕭家,，不如我主動，還能叫他念舊情護(hù)著我的孩子們,?！?p>　　馮氏抬手替丈夫試去淚水，哭著喊：“長赟,！”

　　“朝堂的事情,，我比你清楚，我這么做不是胡鬧,，你明白么,？”蕭長赟抬手撫摸著馮氏不再年輕的臉龐，柔聲哄道：“我從來都不怕死,，我要護(hù)著母親,，護(hù)著你，護(hù)著孩子們,，我不想他們受牽連,。明軻在朝堂上舉步維艱，明喆屢屢受挫,，明庭被武帝忌憚,，欲打發(fā)他去守邊疆。你知道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么,？”蕭長赟說著又落下淚來：“那是一個常年動亂,，魚龍混雜的地方,，人說死就死了。到時候和明庭隔了那么遠(yuǎn),，我們能保證武帝不對明庭動手么,？”

　　“夫君，夫君,！”馮氏靠著丈夫的肩膀哭訴：“我們怎么就走到今天的地步?。　?p>　　蕭長赟摸摸馮氏的頭：“唯有我死,，武帝才不會那么針對孩子們,，明日我會進(jìn)宮去給他請安，用盡這最后一點恩情,，為孩子們求個平安,。”

　　“難道就再沒有法子了么,？”馮氏死死攥著他的衣服,，絕望地詢問道。

　　“姚婷,，你記著,，蕭長赟從來不怕死?！笔掗L赟努力一笑：“這輩子,，我要先走一步了?！?p>　　“那我呢,？”馮氏幾乎要哭暈了過去，聲聲哀嚎：“長赟,，你要丟下我了么,？”

　　“你替我，等著蕭瑞長大,，等著其他的小孫子出生,。”蕭長赟哽咽：“孩子們會保護(hù)你的,?！?p>　　在馮氏的記憶里，蕭長赟幾乎沒有哭過,。不會有人知道,，這樣一個從無數(shù)戰(zhàn)場中廝殺回來的老將軍，在他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抱著自己的妻子無聲的痛哭了一場,。

　　第二日清晨,，馮氏恢復(fù)了平日里的沉靜端莊，認(rèn)真一絲不茍地幫蕭長赟穿好衣服,，打理頭發(fā),。渾身上下衣服的每一處褶皺都被小心的抹平。

　　鏡子里的蕭長赟看起來還是那么威嚴(yán)健壯,，但只有馮氏知道,，長長的衣袖下，蕭長赟的雙手在不停地顫抖,。

　　臨別時,，小丫頭青柳快步進(jìn)來請安：“給老爺和太太請安！”她面帶微笑,，聲音里全是喜慶：“太太,，方才醫(yī)生診脈，我們夫人有喜了,！”

　　“錦妍有孩子啦,！”馮氏喜出望外，這可是這么多天來,，蕭府最大的好消息,。

　　連蕭長赟都露出了笑意：“好,！好,！我就知道！”

　　“明庭可知道了,？”馮氏追問一句,。

　　“已經(jīng)差人去告訴將軍了！”青柳笑著,。

　　“好,，快回去照顧好你們夫人，缺什么少什么盡管開口,?！瘪T氏叮囑幾句，青柳高高興興地退了下去,。

　　蕭長赟放聲大笑,，爽朗豪邁：“姚婷，這就是一代一代人的希望,，這就是延續(xù),。”說罷負(fù)手而去。

　　是時丫頭打起簾子,，屋外明媚的眼光一泄而入,，白的仿佛暈成了一片。蕭長赟大步走出去,，丫頭們放下簾子,，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簾子后面，只能看到袍角翻飛,，聽到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馮氏像是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坐在椅子上,，淚水突然涌出,。

　　這時，她聽到院子里有孩子在說話,，清脆如同黃鶯,。

　　蕭靜怡和蕭靜容兩個小姑娘手拉著手走過來，童聲稚嫩：“秋菊姑姑,，祖母可在屋內(nèi),？我們給祖母請安來了?！?p>　　“祖母累了,，你們兩個去偏房等一下好不好？我去給你們拿芙蓉糕吃,！”秋菊輕聲哄著,，帶著兩個小姐去偏房了。

　　馮氏聽著屋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終又是一片寂靜,。

　　蕭長赟乘馬車到了宮門外，抬頭望去,，這一方天空澄亮無云,，巍峨高大的宮門佇立在藍(lán)天下，有士兵看到他,，行禮問候：“蕭大人,！”

　　蕭長赟點頭示意，慢慢地走進(jìn)宮內(nèi),?？拷涞蹖嫷顣r，聽到絲竹陣陣,，歡聲笑語不停歇,。

　　他在宮門口等了一會，才有小公跑出來傳話：“大人進(jìn)去吧！”

　　蕭長赟站在臺階上回望一眼屋檐起伏連綿不斷的皇宮,，磅礴大氣,，宏偉壯觀。這個地方,，他再也不會來了,。

　　小公公局促不安地催促道：“大人，快進(jìn)去吧,！”

　　蕭長赟點點頭,，轉(zhuǎn)身進(jìn)了宮門。那一天,，他和武帝究竟說了什么,，沒有人知道。

　　夜晚歸家,，蕭長赟剛?cè)敫筒皇∪耸铝?，一睡再也沒有醒來。

　　太昌二十四年元月,，蕭長赟薨,，獲贈光祿大夫、太尉,，謚號“忠武”,。武帝悲痛，輟朝三日,，親臨蕭府哀悼,。

　　“忠武公長赟，志度恢弘,，機(jī)鑒明遠(yuǎn),，懷佐時之略,，包經(jīng)國之才,。公乃我朝功臣，勛庸克茂,。至如皇基草創(chuàng),，百物惟始，便匹馬歸朝,，誠識兼至,。汴部鄭州，風(fēng)卷秋籜,，荊南塞北,，若火燎原，早建殊勛，夙著誠節(jié)……”武帝幾度痛哭,，感情真摯,，隨從勸慰不止。

　　穿白帶孝的蕭明庭看著這一切暗自握緊了手,，他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這只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