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天,,細雨蒙蒙,,雨點順著韓國公府的房檐下滴落,張開手掌,,一滴滴的接過,,水又順著指縫間流下。
含翠站在一旁,,不由得嗤笑:“奴婢從未見過娘子也能如此安分的站著,,娘子從前可不會觀雨的?!?p> “含翠,,我從前是什么模樣?”潘摯細細回憶,今年已經是她嫁給趙元休的第四個年頭,,這四年里,,發(fā)生了許多事,心境變化遠比她所想象的快,。
“嗯,?……”含翠嘴里發(fā)出長長的聲音,,,裝作很認真的思考,,“娘子很霸道,總不給奴婢穿的鮮艷,,說是像個老媽子,,飯也不許奴婢多吃,說是吃多了那就是胖乎乎的老媽子,?!?p> 潘摯不禁嗤笑,“我當真如此?”
“可不是,還有,,那年奴婢剛入府,,張管家按著婢子的名冊,給奴婢取了個名字,。恰巧老夫人給娘子分了處園子,,張管家就安排我去伺候著,那時,,所有的婢子名字都是以花的名字為名,,可娘子一聽奴婢的名字,只說了一句,,“膩死了”,,差點就把奴婢攆出夕園?!?p> 潘摯饒有興致的聽著,,含翠忽然停下,潘摯疑惑的看向含翠,,問:“怎不說了,,我倒不記得你當時叫什么了?”
含翠福了福,“奴婢也不記得了,,這名字只隨了奴婢三日,。”含翠微微抬首看向她,,欲言又止,。
潘摯見她如此,打趣道:“你這妮子,,小時候的事我雖只是依稀記得些,,可我的脾性你倒是學的六七分,你這個樣子,,可一點都沒有我的模樣,。”
“含翠可沒有學娘子前頭之事,,后頭就忘于腦后,。”
潘摯重重敲了含翠的額頭,,含翠吃痛,,埋怨道:“娘子都要做人母親,還像孩子般,,方才還說娘子性子溫和了不少,,如今看,,娘子調皮可一點沒變,將來生出的小王爺可不能似娘子般,?!?p> “姑娘,相公回來了,。”來人打斷了潘摯二人的笑聲,,兩人齊齊望去,,就在,禹竹微微躬身站立一旁道,。
“陽生可回來了?”
“六郎與相公是一道回來的,。”禹竹答,。
陽生自除夕歸來后,,只在年后到韓王府拜見過潘摯,潘摯惱他又一次不告而別,,足足把他晾在自己的院門外兩個時辰,,陽生不惱不怨,一直候著,。
陽生不惱,,倒是潘摯惱了,“你這蠢驢,,我若是一直不喚你進來,,你當真連派人詢問都不會嗎?我若要你站一整天,你當真站一整天啊,?!?p> 陽生輕輕“嗯”了聲,聲音輕到旁人若是不留意,,都無法聽見,。
此后,陽生再未踏進韓王府,,一直跟在潘美身后,。
明日就是出征之日,潘摯頂著七個月的身孕回母家,,就是為了給潘美送行,,還有,隨行的還有義子潘惟生,。
剛踏進正堂,,潘美欲上前見禮,,潘摯忙伸手攔住,四處瞧瞧:“父親,,此時并無旁人,,你我只是父女?!?p> “卑職拜見莒國夫人,,王妃萬福?!?p> 眾人朝跪在地上行大禮的陽生望去,,只見陽生恭敬的行完大禮,跪在磚上,,等候著喚他起身,。
潘摯凝視著他,久久不語,,又聽到陽生道:“夫人免了主將之禮,,卻不能免了卑職的?!闭f著,,陽生又一拜,“此拜是替王妃叩拜父親,?!?p> 潘摯含著淚,感激的向陽生伸出手,,陽生抬首,,潘摯竟發(fā)現(xiàn)陽生眉眼間的剛毅之色。
潘摯心中暗暗問自己,,多久了,,自己一直以為他是那個小隨從,那個逆來順受,,只有自己能欺負從未有怨言的陽生,,她從開始就忘了,這個小隨從,,比自己長了七歲,。
陽生搭上潘摯伸手的右手起身,“兄長此次跟隨父親出征,,摯兒只求,,父子平安歸來?!?p> “為兄也求,,我與父親凱旋歸來之時,,能看到白白胖胖的小王爺?!?p> “摯兒,,為父此次出征,還不知何時歸來,,你在京城,,好生照顧自己?!迸嗣缿z愛道,。
“父親多慮了,不說王爺待我甚好,,有哥哥們在,王爺也不敢對我不好,?!睆娐冻隽诵θ荩牡讌s是苦澀的,,這些年來的變故,,潘美一直看在眼底,從未插手其中,,更未露出相幫之意,,她和趙元休之間的矛盾隔閡,也不知潘美是否知曉,。
此時,,除了遠在外的三郎潘惟吉,包括三個出閣的女兒,,一家人圍著一桌,,歡歡喜喜吃了頓團圓飯。潘美和潘惟生入夜還須回校場點兵,,一頓飯后,,急匆匆地走了。
翌日,,潘摯隨著母家親人,,就在城門外送行。
親眷簇擁,,目送出征的隊伍漸行漸遠,,趙元休等幾位皇子還需送一段,告別母親兄嫂后,,潘摯獨自坐在回程的馬車上,,心中難過,,合目祈禱。
忽然,,嗅到一股十分淡的竹香味,,回程的路是不會經過竹林,何來這些味道?
潘摯輕喚了聲鈴蘭,,鈴蘭卻道:“娘子可是想竹坊的麗華娘子了,?“
潘摯微微錯愕,劉麗華這個名字,,已然許久未曾出現(xiàn)過,,自那年兩人互道真相后,潘摯一直忙碌于王府和南宮之間,,至今幾乎有兩年之久,。
“鈴蘭?!?p> “奴婢在,。”
“在庫房挑些應時的紗衣,,還有補品,,給劉娘子送去吧?!?p> 鈴蘭低低應了,,回來的時候,已近入夜,,一回來,,撇著眉毛:“娘子的女紅,怕是小王爺出生,,都不敢嫌棄,。”
潘摯坐在案旁,,做著小人的衣服,,衣服上歪歪扭扭的幾個福字。
潘摯年幼時,,也曾見過嫂嫂給侄兒們繡針線,,當真是看著容易,做嘛……兒子,,你可千萬不能嫌棄……
潘摯連忙岔開話題:“許久不見,,劉娘子如何了?!?p> “奴婢照著娘子的意思,,給劉娘子送了些衣衫吃食,,但是沒見著人,是劉娘子的婢子阿以接的,,阿以道,,春意雖好,無奈夫人因此穿衣少了些,,前幾日忽然起不來身,,阿以才覺夫人不爽,大夫亦來瞧過,,道是風寒,,幸好發(fā)現(xiàn)的及時,只需好好調養(yǎng),,按時吃藥,。”
“病了?”潘摯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看樣子是了,。這時節(jié),總是易生病了些,,尤叔已經命人取了些強生健體的藥方,,給下人煮了喝去,。娘子如今身子越發(fā)沉重,,肚子也越發(fā)大了,還三月就臨盆了,,可不能讓下人傳染了去,。”
鈴蘭邊說邊遞了個物事,,交到潘摯手中,。
潘摯打開一看,是《妝臺秋思》譜子,。
在頻繁奔波于王府和大內的日子里,,潘摯發(fā)現(xiàn),李皇后除了常向自己嘮叨各家小娘子的品性熱衷于當月老外,,還喜歡聽曲觀舞,。
潘摯深感,大約是王氏給李皇后帶來的刺激過大,,十日里,,李皇后總有七八日帶著她如此消磨時光,甚至一時興起,,還將舞的好的,,唱的好的,,彈的好的,盡數(shù)賞給潘摯,,潘摯哪里不懂李皇后的心思,,只好為婆婆分憂。那時潘摯住在舊府,,實在無閑心,,將所有人安置在新府,后來搬回新府,,自己有了身孕,,不愛吵鬧。
如今,,一堆教坊司的歌姬舞姬,,就在內院里養(yǎng)著?!?p> 還是有些好處的,,潘摯對音律歌舞雖不精通,看的多了,,自然也能指點一二,,誰說當師傅的,自己必定得是一等一的大家,。
因而,,潘摯看到手里的曲譜時,發(fā)現(xiàn)送來的,,是一個改進過的譜子,,本就是講述明妃悲慘命運的曲譜,從前的,,似乎顯得歡快,。
這是向自己表明,她的心境嗎,?
潘摯只微微一笑,,對鈴蘭道:“無礙,這張,,謄抄一份,,送去內院,給那些小娘子們,,怕是這些日子要悶壞了,,還有明日你隨我去竹坊吧。”
鈴蘭趕忙阻止,,“不可,,每年這些時日,風寒格外兇狠,,一不小心就沾染了,,娘子可受得了,鈴蘭萬萬不能答應,,娘子不在乎自個,,也得為了小王爺,老夫人還等著相公凱旋回來一塊抱個健康的小外孫,?!?p> “母親還說你穩(wěn)重,瞧你這般,,倒越像含翠了,。”
“鈴蘭不似含翠,,只是跟在娘子身旁也有三年,,學的都是娘子?!扁徧m噘著小嘴道,。
潘摯撫了撫肚子,繼續(xù)道:“既是像我,,那便知道,,我決定的事,可不是那么容易改變的,?!?p> “娘……”
”鈴蘭,,我知曉你是為我好,,可那劉麗華,終歸是王爺心儀的女子,,我雖惱恨王爺,,可這一切,與劉麗華何干,,同是被權力擺布,,難道因為我的出身更加尊貴,就有云泥之別,?”潘摯搖搖頭,,“從我知曉王爺娶我,為的是爭權開始,我便對他,,死了心,,他對我既做不到誠心以對,我……只求相敬如賓,。劉麗華,,雖處心積慮接近我,到底她不曾傷害過我,,我何苦怨懟一個無辜女子,。”
潘摯回憶起,,四年前趙元休在韓國公府的暖閣里曾對自己說過,,不愿做相敬如賓的夫妻,他也說過,,他的求娶為的是兩心相許,,潘摯心底,終歸還有一絲絲的期盼,,無法言說,。
鈴蘭半蹲著,雙手緊握住潘摯的手,,眼眶簇著淚:“當年,,實在應該讓含翠跟著入王府,只有含翠能逗娘子歡喜,?!?p> 潘摯心知鈴蘭秉性,屈指彈了她額間一下,,“你與含翠,,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