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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

第十六章,、祁縣書院

鐵鷂子 平凡之狐貍 8402 2018-09-27 11:08:16

  當陳翔回到書房的時候,,陳瑜、唐氏,、還有三位總管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陳瑜見到陳翔回來了,也不多話,,點頭示意眾人,,開始盤賬。

  陳瑜夫妻坐北朝南,,依靠在黃花梨木的木椅上,,一旁的小桌上,放著不同的賬簿,。

  李顯是祁縣陳家的老總管,,年紀已過七十,是當年彰德公陳泰親自提拔的老人,,多年來為了主家殫精竭慮,,任勞任怨,為祁縣陳白手起家立下了汗馬功勞,,也贏得了陳家的尊重與信任,。此時,他恭敬地半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開始報賬,。

  “今歲,秋糧收獲共計黍米七千一百三十二石,,統(tǒng)一捐稅之后,,名下的田畝三千六百五十二畝,上中下不同田地總計需要交納田稅一千六百一十四石,,暫未交割完稅,,另有家中收入兩千一百四十石黍米。目前入庫的糧食合計三千七百五十四石,,核對無誤,。詳細情況請東家核對賬目?!?p>  任秋的年紀不過三十出頭,,正是精力最為旺盛的時候,他是唐氏當年的陪嫁,,也是李顯著力培養(yǎng)的接班人,。不出意外,李顯之后就是由他接任總管了,。目前,,任秋分管祁縣陳的店鋪經(jīng)營情況。

  “今年,,本家的二十三家鋪子,,除去人員的開支和進貨預留的貨款,累計的盈余達二千一百五十二兩,。其中晉陽的布莊收益最高,,達到三百一十二兩。詳細的每家店鋪的情況說來也太多瑣碎,,總體來說,,首飾,、木器、食鋪,、客棧的的生意較差,,米店、綢緞莊,、車馬行的生意比較好,。”

  文秋,,便是負責商事的“文老”,,年過六十,負責行商事宜,,倒也不服老的跟著商隊一起跋涉關(guān)山,。光看外貌,年紀似乎比李顯還要大些,。他抑制住了想要抽袋煙的癮頭,,說:

  “今年,商隊跑了兩次,,一趟短途,,把晉陽的糧食販到河東,又在當?shù)刭I了鹽巴,,把鹽巴販到潞州,,又買了潞州的白綢到晉陽。這趟扣除車馬費,、人丁費,,護鏢費,大概賺了五百兩銀子,。另一趟長途,,在河北收的糧食,從水路販到遼東去,,除了賣錢,,也換了當?shù)氐孽跗ぁ|珠,,再到草原上,,把剩下的糧食和賺來的銀子,淘換了獸皮,。趕巧了圣上要征討遼東,,這遼東苦寒,想來這皮貨不愁賣不出高價,。怎么著也能賺上千五百兩銀子吧,?!?p>  陳瑜默默地聽著,眉頭漸漸皺起,,一年兩千石的糧食,,將近四千兩的白銀,數(shù)額看起來不小,,但他知道,家中的開銷也不小,。

  唐氏的臉色也不好看,,她說:

  家中一應(yīng)仆從共計三十二人,吃穿和月錢,,平均下來每人每月3兩銀子,,加起來一年就是一千兩銀子打不住。

  咱們幾個家里人的吃穿用度,,我平時已經(jīng)盡量減省了,,但是三個姨娘,三個姑娘,,相公,、我、三郎,,我們的吃穿用度,,一個月如果少于十兩,那得被人笑死,。這,,就又是一千五百兩了。

  大郎在長安,,長安居大不易,,他要養(yǎng)家糊口,還要結(jié)交人物,,一年一千兩的銀子其實遠遠不夠,,但是我這個當娘的沒辦法,只能給這些,。二郎慣是個粗手粗腳的大方性子,,軍中雖然用錢的地方不多,但是同僚之間的請客交際,,他作為士族子弟,,總不能不花錢吧。我拼著臉面不要,,一年就給他三百兩,,當是聽不到人家在背后議論我這個當娘的小氣了,。

  自家人一年花費就這樣,三千八百兩,,我也算是節(jié)省到頭里了,,連個廚娘都不敢多請。相公,,要不您查查賬,?

  陳瑜苦笑,哪敢搭腔,。唐氏當年下嫁給他,,這些年少不得用嫁妝補貼家用,他哪里還會和唐氏來計較這些賬目上的細小出入,。再者說,,從頭上說,店鋪,,大半都是當初的陪嫁,,田地,也有不少是唐家送過來,,在這方面,,他面對唐氏,永遠是理虧的,。

  陳瑜翻了翻手中的賬目,,有些尷尬的說:

  書院現(xiàn)有學生二百七十五人,學院供給一日三餐,,耗糧一千九百二十一石,;目前延請教師五名,月俸十兩,,共計六百兩,。另于學生中挑選人員二十名,負責雜事,,掃灑,,月銀二兩,共計四百八十兩,。筆墨紙硯耗費,,一年六百兩。合計共耗銀一千六百八十兩,。

  唐氏插話了:“對啊,,按照現(xiàn)在的規(guī)模,是已經(jīng)虧空了一千四百多兩白銀了。而且,,這還是將文老兩趟貨的收益往高了算兩千兩來計算的,。如果皮貨出了點什么問題,那虧空就不止一千四百多兩了,。我就是想不通啊,,我們沒有養(yǎng)家兵,沒有建宅子,,家里的爺們姑娘也沒有什么費錢的壞習慣,,怎么就一年落下一千四百兩的虧空了呢?我原本想的還是多攢點銀子,,無論是買地也好,,開新鋪子也罷,給商隊多點本錢也好,,甚至支持大郎二郎他們,也算是錢花在了刀刃上,,現(xiàn)在可好,,還虧上了?!?p>  陳瑜面色尷尬,,幾位管家和陳翔都默不作聲,當做沒聽到,。

  唐氏又說:“我算是看明白了,,這賠錢的書院你是不可能關(guān)了的。說吧,,這錢哪里擠,。你是想要從我們家里人的吃穿用度上擠嗎?士族中人,,一月的花費不如一個教書先生的月俸,,你要忍得住你就從這兒扣?;蛘吣?,仆從們的月錢和吃穿里扣?你不怕家里消息隨便亂傳,,門禁寬松,,你就扣吧。還是說,,從大郎,,二郎那里扣?那你就試試看吧?!?p>  唐氏把話撂在這,,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夫妻兩個演了這出戲,,無非就是給幾個管家和陳翔出難題,。

  李顯想了會,說:“最近倒是有不少人打聽,,戰(zhàn)事將起,,勞役危險,咱們陳家向來名聲不錯,,有不少人想要把田地掛在我們名下,,充作隱戶。不用我們多花一分錢,,每年的田稅他們會承擔,,同時還愿意給我們一成的收成。這事不少士族都在做,,想來沒太大的風險,,收益也不錯。我還沒答應(yīng),,老爺您定奪吧,。”

  “不可,?!标愯は胍矝]想,直接說:“他們逃的不僅僅是勞役,,也逃了丁稅,。計丁算口的時候,稅吏下鄉(xiāng),,還得我們幫他們隱瞞,,事情麻煩。而且,,這事兒損害的是大周的利益,,朝廷若是想殺雞儆猴,咱們這個規(guī)模的小士族,,剛剛好就是被殺的雞,。風險太大,收益不高,,不可,?!?p>  任秋說:“要不我先壓一壓賬上的分紅,賣幾家盈利低的店鋪,,多開幾家米店和綢緞莊,?也是方便文老的進貨出貨了?!?p>  “不可,。”陳瑜說,,“綢緞,,米莊,各個士族之間早有劃分,,你擴張?zhí)旆炊菀兹堑?。賬上的分紅也不能壓,小錢節(jié)省,,伙計起了外心,,虧的就不是一點半點了?!?p>  文老聳了聳肩膀,,說:“別看我,我是沒有變出錢來的本事,。戰(zhàn)事一起,這兩年走遼東的線算是斷了,,商隊的收益肯定會大減,,不去找新的商路,我擔心連伙計的月錢,,牲口的飼料都得發(fā)愁,。我可事先說明,明年別指望我,,一年能賺上一千兩銀子就算不錯了,。”

  陳瑜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后對著大家說:“大致情況你們都明白了,,心里有個數(shù),以后做營生的時候,,多想想有沒有什么生財?shù)穆纷?,也多想想怎么?jié)省一些不必要的花費。至于這虧空嘛,,我來想辦法,。你們就先都出去吧,,三郎和任秋留下?!?p>  “是,。”兩位總管魚貫而出,。唐氏想要留下來,,看了看陳瑜嚴肅的神色,也自覺地離開了書房,。

  燭火越來越暗,,照著陳瑜的臉色也陰晴不定。

  陳翔忍不住說:“還是老辦法,?”

  任秋的語調(diào)有些慌張:“還來,?”

  陳瑜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任秋惡狠狠地說:“也罷,,豁出去了。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就那樣吧?!?p>  陳瑜說:“這些年家中比較艱難,,熬過這段自然會有轉(zhuǎn)機。這事放手去做,,我會想辦法收拾手尾的,。關(guān)鍵是,謹慎,,萬不能再出了紕漏,。”

  “是,,那是自然,。”陳翔和任秋應(yīng)和著,。

  陳瑜長舒了一口氣,,向左看去。那里掛著一副經(jīng)過精心裝裱的字畫,。上面十二個正楷大字,。大氣端莊,氣韻悠長,,但此時此刻這十二個字在陳瑜的眼中是那么的刺目,。

  “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老師啊,,這十二個字,,知易行難,,不容易啊,。陳瑜的心頭默念,。

  書房的燈油加了兩次,,那天晚上,三人討論到多久,,沒人知道,。只知道,,陳瑜返回房中的時候,,自家的妻妾們早已入睡,,他只能尷尬的回書房就寢。

  ——

  次日清晨,,薄霧散去,,陳翔起了個大早,帶著韓青來到莊外的一座書院中,。

  韓青打著哈欠,,有些睡意惺忪地說:“公子,您這起得也太早了,,之前這些天這么折騰,,您不累啊?!?p>  陳翔笑道:“日積月累,,滴水石穿,既然養(yǎng)成了晨起練箭的習慣,,就應(yīng)該盡量保持,。再說,,咱家每年花這么多銀子在這所采薇書院中,,不充分利用起來,豈不是浪費了,?!?p>  這里就是祁縣陳家自十年前開始籌劃,后來費力新建的私家書院,,占地二十余畝,,名為“采薇書院”。書院有教無類,,收的學費也不高,,大大方便了非士族子弟的求學之路,。這樣辦學,,自然每年祁縣陳家都要補貼不少進書院,,可祁縣陳家寧可在入門之前嚴格考核,控制人數(shù),,也沒有放寬對于學子的學習條件,。像是禮、樂,、射,、御、書,、數(shù)乃君子六藝,,書院都有安排。射藝,,有專門的靶場,;御術(shù),書院中的馬廄中也有幾匹駑馬可供練習,,很明顯,,供不應(yīng)求。陳翔之前也在書院中讀書,,為了增長臂力,,養(yǎng)成了早起來靶場左右開弓百次的習慣。

  韓青也說:“就是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學員會早起練射術(shù)了,。”

  秋后,,書院是不上課的,。一方面書院中有不少貧寒學子,秋收繁忙還是要回家去幫忙的,,另一方面,,秋冬之際天氣嚴寒,書院如果生火取暖,,隱患也頗多,,所以索性也就放假了。除了極少數(shù)的學生之外,,書院此時是沒有人的。

  陳翔二人和留守的仆從打了招呼,,推門而入,,穿堂而過,,徑直來到了靶場。

  陳翔閉上眼睛,,調(diào)整起自己的心緒。

  射,,君子之技,。孔圣人認為,,射術(shù)有德,,射而不中,反求諸己,。所以,射術(shù)先正心,。

  這邊韓青為陳翔挑選了一把八斗弓,,兩壺練習箭。

  陳翔站定,,平心理氣,背上箭壺,,伸手接過韓青遞過來的弓箭,,左手持弓,右手空拉弓弦,。

  弓一點一點的拉滿,,耳畔仿佛能聽到弓弦和扳指之間摩擦的細碎聲響,。陳翔反復拉滿弓,,再松手,如此三次,,然后換成右手持弓,,左手拉弦,,如是三次,。

  這是在磨合,,讓人和弓磨合,。一點點調(diào)整和試探自己的狀態(tài),這把弓的狀態(tài),。知己知彼,,充分了解,,然后一點一點的調(diào)整自己的精神。磨去早起的倦怠,,磨去秋冬的寒意,,磨去心中的浮躁,磨去未知的空虛,,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都是干擾自己的塵埃,。作為一名射手,,此時此刻,只有一個目標,。

  陳翔感到的自己已調(diào)整到最佳的狀態(tài),,腿、腰,、肩,,力道一以貫之,心無旁騖,,精氣神凝為一點之際,,徐徐開弓。

  “嗖,!”一箭正中靶心,。韓青低聲喝了聲彩。

  “嗖,,嗖……”陳翔并不停歇,,連珠箭如雨點般急射而出。十箭之后,,更不停歇,,換成左手開弓,繼續(xù)連珠快箭,。

  就這樣,,左右開弓,沒過多久,,一壺箭已射空,。放眼看去,七十步之外,,二十箭俱在靶,。

  啪!啪!啪,!

  “季云,,沒想到許久不見,你的射術(shù)已然是如此精湛,?!币晃话滓率咳俗吡诉^來,拍手稱贊,。

  陳翔抖了抖有些脫力的雙臂,,說:“伯謙,你這真是謬贊了,,什么時候二十箭都能中靶心,,才叫做真的弓術(shù)精湛了?!?p>  此人姓虞名遜字伯謙,,他的父母和陳翔的父親陳瑜是知交。他幼年喪父,,陳瑜將他收為弟子,,在采薇書院讀書,陳瑜于他,,如師如父,,陳翔三兄弟更是和他不見外。

  虞遜說:“你若還稱不上弓術(shù)精湛,,那我等算什么,,射術(shù)考試要求十箭中六又算什么?季云,,你這樣過度謙虛,,把我等庸人臊得沒臉,到時候可是沒朋友的啊,?!?p>  陳翔苦笑:“伯謙兄,你又不是沒見過我的二哥,,你未來的姐夫,。百步連射,左右開弓,,射空四壺,,箭箭中靶,和他相比,,我這又算得了什么,。”

  虞遜的姐姐許給了陳翔的二哥陳昂,雖然尚未過門,,但是各個儀式已經(jīng)走得差不多了,因此兩家更算得上是一家人,。

  虞遜大笑,,一把勾住陳翔的脖子,拉過來說:“我想呢,,你在書院幾年這么勤快,,每天早上來射箭,原來是憋著和你那二哥較勁呢,。聽我的,,咱要比,得和人比,。我那未來姐夫,,不是人,那是天生將種,,十萬人里都未必能出一個的,,蒙著人皮的老虎。他外祖父唐家世代將門,,臨了也沒想到,,幾代的將血都砸在陳家二郎的身上,出了這么一個怪胎,?!?p>  話雖然這么說,但語氣里的自豪和得意卻絲毫不減,。

  “那我好歹也是陳昂的三弟啊,,總不能差太多,丟二哥的面子吧,?!标愊栊χf。

  “你啊,?!庇葸d說,“我就佩服你這不服輸?shù)膭蓬^,。不過說真的,,就二哥的本事吧,那也是占了天生神力的便宜,,加上基本功扎實,,外加點運道,才能做到連開百箭上靶的恐怖情況。但論射術(shù)的精準,,百步之內(nèi),,我就沒找到能和你放對的。不然你讓你二哥和你對射,,你看他犯不犯怵,?”

  “他臂力強,能開三石強弓,,我最多開一石,。這就意味著,他的射程比我遠,,他的弓箭能穿透十層牛皮甲,,如果距離夠遠,你說,,他和我對射,,誰犯怵?”陳翔做了個鬼臉,。

  虞遜聳了聳肩,,“得,你二哥牛,,我姐夫牛,,這行了吧。你們這三兄弟一個個都是牲口,,都不讓咱普通人有活路,。”虞遜說笑著,,也張弓搭箭,,開始練習射術(shù)起來。

  只是,,相比于陳翔,,虞遜的狀態(tài)可就差多了,一組十箭,,居然只有三箭中靶,。

  陳翔一開始還故意調(diào)笑,但到后來,,神情也漸漸嚴肅起來,。

  “射不正,反求諸己,。伯謙,,你心中有事,?”陳翔給虞遜遞過去一杯水,問道,。

  虞遜怔怔地看著遠處的靶子,,無奈地說:“就這么明顯嗎?”

  “說來聽聽吧,。我至少也能幫你出出主意,。”陳翔說,。

  虞遜無奈地笑笑,,說:“我這趟過來,,就是要向老師求教的,。在這兒等了這么多天,好不容易老師回來了,,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因為我大概猜到了老師會說什么,不太敢去見他,?!?p>  陳翔安靜地聽著,此時此刻,,他明白不需要自己插嘴,。

  但是虞遜卻轉(zhuǎn)過頭,面對他:“季云,,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說這事……我不是故意矯情,,但這事你聽起來可能會覺得不舒服?!?p>  陳翔笑了:“你想說就說,,我沒那么小心眼?!毙念^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虞遜向來是淡泊君子,,會做什么讓我不舒服的事情?難道他和溫沅有什么……

  “太原郡董援董府君征辟我,,我有些猶豫,,要不要應(yīng)征?!边€沒等陳翔展開復雜的聯(lián)想,,這邊虞遜就把事情說了出來。陳翔楞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虞遜一直知道自己急于進仕,,可他自己卻有了好機會還在想要不要放棄,這聽起來難免有些“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的感覺,。

  陳翔莞爾,,說:“你多想了,我懂,,董府君威名赫赫,,難免讓人望而卻步?!?p>  太原郡郡守董援,,乃關(guān)西將門之后,棄武從文,,以明法令,,剛烈堅毅聞名。擔任郡守期間,,曾有一吏逃班離職,,被查到后就謊稱母親病逝奔喪,結(jié)果其母尚在,。對此董援大怒,,直接命人將這位小吏斬殺。諸僚勸阻,,說罪不至死,。董援罵道:“為吏失職,是為不忠,;為子咒母,,是為不孝。不忠不孝,,何謂罪不至死,!”竟終斬之。朝廷不罪,。由是,,一郡官吏無不整肅,皆畏董府君威名,。

  虞遜看陳翔卻無芥蒂,,也是放下心來,接著說:“是啊,,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性子憊懶,可能不太適合做董府君的幕僚,。如果惹出什么矛盾,,反而不美,,還不如一開始就拒絕,讓族內(nèi)其他想要出仕的人頂了這個活,。還能順便賣個好,。”

  陳翔搖了搖頭,,問道:“伯謙,,你有沒有想過,董府君為什么要征你入幕,?”

  虞遜說:“牧守為了方便管理,,了解民情,征召郡內(nèi)大族子弟作為幕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太原虞家的門第,雖然比不上太原陳,,也算不上郡內(nèi)那些數(shù)一數(shù)二的郡望,,但好歹也算是在太原郡扎根已久,,根基厚實的士族,。子弟以郡守幕僚身份出仕,倒也尋常,。

  陳翔笑了:“敢問伯謙,,如今太原郡內(nèi)百寮,盡出何處,?”

  虞遜有些猶豫:“應(yīng)該一多半是出自關(guān)中吧,,一半來自本郡吧?!彼緛頉]有進仕的打算,,對這些情況沒有刻意了解,此時對自己的估計也沒什么信心,?!?p>  “哈哈”陳翔說:自從元豐十九年,大周改制,,撤州改郡,,考成官選,天下州郡官吏,,關(guān)隴之士,,竟占十之八九。改制改制,,名義上是精簡冗官,,珍惜民力,,實際上裁去的都是那些征戰(zhàn)天下過程中望風而降的當?shù)毓賳T,換上的都是來自關(guān)中的強項令,。董援不也是其中之一嗎,?而隨時間推移,那些在改制中留下的官員,,晉升的機會有遠遠低于他們來自關(guān)中的同僚,,只能夠沉淪下僚,壯志空負,?!?p>  虞遜有些驚訝,說:“怎么可能,。我記得尚書省對于官吏的功績考核是精心設(shè)計,,量才度功,晉升授官的,,若真的有能力,,不會被埋沒的。三省中不是也有黃宗望黃大人做中書侍郎,,黃大人也是三晉子弟啊,。”

  陳翔說:“黃宗望是大周籠絡(luò)舊齊士人的一面旗幟而已,。至于尚書省的那套功績考核制度,,確實是臻于完美,但是我敢問伯謙,,大周已有幾年未動刀兵,?”

  虞遜若有所思地:“自十年前,也就是元豐十三年大周滅齊之后,,短短三年,,大周南平項楚,北服突厥,,席卷八方,,威加四海。算來,,已經(jīng)有七年未動刀兵了,。”

  陳翔苦笑:“天下已漸安定,,雖然不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也算得上天下承平,四海休息,,這固然是好事,,但這也意味著,,英雄無用武之地,豪杰無奮起之時,。這天下,,讓才干之士如毛遂自薦般脫穎而出的機會,不多了,。疾風識勁草,,板蕩見忠臣。若天下無疾風,,勁草與腐草有何區(qū)別,?若四海承平,拱手而治,,那賢才與庸人如何區(qū)分,?那一點點并不顯眼功績上的差別,能勝得了一口鄉(xiāng)音帶來的親切感,?”

  虞遜啞然,,說道:“聽得季云此番分析,愚兄更覺得仕途晦暗,,與其勞于案牘之間,,不妨寄情山水以養(yǎng)天年了?!?p>  陳翔說:“你呀,,想的太美了,。我問你,,既然董援沒有必要來通過引入當?shù)睾雷迦肽唬瓟n人心,,那么,,他是為什么要征辟你呢?”

  “這……”

  “他看中的不是太原虞家,,那么他的征辟,,就說明他看中的是你。他看中了你的籌算之能,,東征大軍召集,,太原郡必然是后方糧草重鎮(zhèn),他急需一批精于籌算的士人來幫助他調(diào)理糧道,,核算賬目,。伯謙的籌算之能書院之中數(shù)一數(shù)二,他自然不會放過你,。董府君若僅僅是要太原虞家來裝點幕府門面,,你不應(yīng)征自有其他虞氏子弟應(yīng)征,,他若要的是你,你覺得你拒絕了他,,能有好果子吃嗎,?”

  “唉……”虞遜長嘆一聲。

  陳翔吩咐了韓青幾句,,然后拉著虞遜在旁邊坐下,,小聲地說:“伯謙,我知你有心結(jié),?!?p>  虞遜不語。

  “你的心結(jié)在于,,令尊之死,。”

  虞遜慘然一笑:“家父殉齊,,求仁得仁,,我為人子,又豈能食周之粟,?!?p>  虞遜之父虞世央,北齊將亡之際,,以一文人,,招募義軍,抵抗周軍,,死于刀兵之下,。

  “不僅如此,你還擔心,,大周朝堂,,對于你這個頑賊之后,另眼相看,,無法信任,。相看兩疑,倒不如索性放棄仕途來的清爽,。我說的對嗎,?”陳翔問。

  “季云知我,?!庇葸d說:“人立身處世,首重一個信字。君不信我之忠,,我不信君之用我,,君我之間兩相猜忌,仕途于我,,取死之道耳,。”

  陳翔拍了拍虞遜的肩膀,,說:“伯謙,,你這話,十年前說,,是對的,,現(xiàn)在說,不對,?!?p>  虞遜轉(zhuǎn)過頭來,盯著陳翔,。

  “伯謙,,這天下已然不是十年前的天下了,已經(jīng)不再是群雄逐鹿,,豪杰并起的天下了,,不再是那個千金買馬骨,求賢若饑渴的天下了,。不再是那個順昌逆亡,,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的天下了。還是那句話,,大周的統(tǒng)治日益穩(wěn)固,。所以,君王擇人,,求忠勝于求賢,。關(guān)隴之士漸漸壟斷仕途,憑借的自然也是在君王心中,,他們更“忠”而已。忠臣出孝子之門,,你為忠臣之孝子,,何慮君王之不用?“

  可我父是齊之忠臣,。于周,,不過是逆賊而已。

  “若天下未定,那么令尊負隅頑抗,,違逆大周,,子孫定不用,以儆效尤,。望風而降者,,必然高官厚祿,以招來者,??商煜乱讯ǎ暮V畠?nèi)皆周土,,此時此刻,,君王必喜孤忠頑抗之士,而仇見風使舵之徒,。你若真能出仕,,有所作為,說不定還能請陛下表彰令尊之忠義,。而陛下也樂得如此,,勸導天下忠義之風?!?p>  “伯父為齊臣,,自當為齊效死。你是周民,,也需為國盡忠,。忠恕之道,一以貫之,,如是而已,。伯謙兄如何不悟?”

  虞遜皺起眉頭,,猶豫遲疑,,說:“容我三思?!?p>  陳翔卻還是繼續(xù)說:“我知道你天性倜儻自然,,于仕途并沒有太多的想法。這方面你我雖然不同,,但是能相互理解,,相互體諒,也是難得的緣分,。實話和你說吧,,這次太原陳給了我一個機會,可以以行軍參議的名義從軍,我直接答應(yīng)了,。父親并不同意,,只是因為我先斬后奏,默認而已,?!?p>  “你……”虞遜睜大了眼睛,說,,“你糊涂啊,。身為士人,需以宗族為根基,。你為了出仕的機會而和老師起了齟齬,,得不償失啊。老師是你的父親,,以父馭子,,惹怒了他,他有無數(shù)種手段能折騰得你仕途斷絕,。父子之間有了嫌隙,,吃虧的必然是兒子,你爺爺?shù)慕?jīng)歷你又不是不知道,?!?p>  “我知道啊。相信我,,家父的厲害之處,,我比你更了解?!?p>  “那你還……”

  “我要出仕,,我越來越發(fā)覺,時不我待,,我等不了了,,這天下的時勢也容不得我等了?!?p>  “方才我也說過,,關(guān)隴從龍之士,位居中樞,,占盡先手,。當然,是關(guān)隴之士輔佐大周掃平四海,,統(tǒng)一天下,他們獲得這個回報理所應(yīng)當。但是,,對于我等來說,,所要面對的一個現(xiàn)實就是,這個天下,,留給我們?nèi)龝x子弟的機會不多了,。

  隨著時間推移,這些機會只會越來越少,,朝堂會漸漸固化,,勛貴豪族會相互通婚,結(jié)交網(wǎng)絡(luò),,就像士族在過去那么多年一直在做的一樣,。朝堂之上的衣紫腰金之輩,會逐漸形成一個特殊的群體,,壟斷官位,,把持中央,排斥異己,,傳承權(quán)力,,以關(guān)系而非能力授官,以血緣而非忠誠賜予權(quán)力,。父傳子,,子傳孫,家族繁衍,,唯恐官位不足,,又哪里有我們,或者我們子孫的位置呢,?”

  虞遜的神色無比肅然,。

  “所以,伯謙,,以前我還覺得父親的養(yǎng)望之法也不錯,,我可以到時候乘父親的青云而上。但是此番遭遇,,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計劃,,讓我不得不正視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所以,,我必須要在這個官位尚未完全固化,,尚存一絲狹窄的上升渠道的時候,不顧一切,,奮力拼搏,。后患,,顧慮,隱憂什么的可以在后面再想辦法解決,,可是如果此時瞻前顧后不去拼命,,日后就算是想要拼命,也未必來得及了,。到那個時候,,真的就是欲哭無淚,徒死無用了,?!?p>  所以,我希望,,你既然得到良機,,不要浪費,勉力于仕途之中奮進,。朝堂和地方之中,,每多一個三晉子弟,對于桑梓故人,,都是一把遮風擋雨的傘,。對于三晉子弟,就多一個出仕的途徑,,建功立業(yè)的機會,。

  這時,韓青拿了一卷書稿回來了,。陳翔將他招呼過來,,從書稿中翻閱了一會兒,找出一幅字,,說道:“伯謙,,這些是我之前在書院讀書時習過的詩文。其中有一首我最喜歡的短歌,,我將它送給你,,與君共勉?!?p>  陳翔徐徐展開書卷,,上面寫的二十個字。

  男兒須作健,,結(jié)伴勿需多,。

  鷂子經(jīng)天飛,群雀兩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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