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中深處,，張喜身披重枷,，腳纏鎖鏈,，面墻頹然獨坐,。臨時的牢房中，人來人往的腳步聲絲毫不能喚起他的注意。他的人還是活著，但是心卻沉浸在無盡的絕望與頹廢中。等死的過程往往比死亡更加難受,，悔恨猶如毒蛇的毒液一點點地腐蝕著心靈，讓人整夜整夜無法入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來來回回的重復(fù)回憶和思考把腦袋炸成了木頭一般遲鈍?；杌璩脸林g他聽到一聲呼喚,。

　　“你就是張喜？”

　　“??？”張喜下意識地應(yīng)和了一聲，過一會兒,，才意識到“張喜”這個名字稱呼的是自己,。

　　對面那人笑了笑，說：“懵了,？傻了,？這才多久人就成這樣?？烧媸强犊傲x易,，從容就死難啊?！?p>　　張喜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話語中的含義,，只是直愣愣地盯著那人。只見那人身著戎裝,，劍眉星目,，眼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與不耐，正是陳翔,。

　　陳翔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接著問：“張喜,，你,，后悔了嗎？”

　　“后悔,？”這兩個字在張喜腦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化作一聲嘆息吐了出來。張喜沉默地點了點頭,。

　　“是后悔去奸污了良家婦女,，還是后悔自首了,？”陳翔毫不留情的繼續(xù)問道，字字誅心,。

　　張喜遲緩地翻了翻眼,，像是回憶什么，然后吐出來三個字：“都后悔,?！?p>　　“哈哈哈哈”陳翔大笑，“你倒是個老實人,。好吧,，那我也不說廢話了，張喜,，你想死還是想活,？”

　　活！這個字仿佛一下子潤滑了張喜遲滯的大腦,，使他的思維飛快地運轉(zhuǎn)起來,。“大人,，我想活,，想活啊。我,，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愿意大人給我個機會，讓我在戰(zhàn)場上戴罪立功,，將功贖罪,。”

　　看著張喜那激動的樣子,，陳翔鄙夷地踢開了他,，說：“戴罪立功？東征大戰(zhàn),，整座軍營里的人都想要立功,，還輪得到你這個戴罪之身？想得真美,?！?p>　　張喜定了定神，感覺情況有些不對,，但還是充滿希冀地問：“大人你說怎么辦,。”

　　陳翔蹲下身子，對張喜說：“你啊,，呵呵,，還算老實。這樣吧,，實話和你說,。我是軍法處徐參議派來復(fù)核你這個案子的，你想活命其實也簡單,。我查過你的案卷,，除了你簽字的供狀之外，其實是沒有其他證據(jù)的,，你也沒有透露犯案的地點和女方的信息,，對嗎？”

　　張喜訥訥地說：“沒什么大動干戈的,，這事情傳出去也害了女孩兒的名聲,。”

　　“虛偽,?！标愊枵f著，“不過也得虧了你這虛偽的勁,。只要你在我這兒翻供,，說其實并沒有這個事情，供詞是被屈打成招的,，那么你自然也就沒什么牢獄之災(zāi)了,。”

　　張喜瞪大了眼睛：“就,，就這么簡單,？”

　　陳翔口氣不善：“你來自首的時候，又有多復(fù)雜,?！?p>　　張喜想了想，又問：“那我的百夫長,，陳昂呢,？是他抓的我，是他審的我,，我要是翻供,，會不會連累他？”

　　陳翔說：“我的兄弟啊,，你可真是……你難得糊涂一下,，不好嗎？”

　　張喜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陳翔玩味地看著張喜，說：“實話告訴你把,，陳昂得罪了上頭的大人物,，這才給了你的一線生機。如果不是要整陳昂,，誰會有心思來救你?。空菫榱俗C明陳昂濫用私刑,，誣告屬下,，你才有翻供求生的機會啊?！?p>　　張喜訥訥道：“這,，這……”

　　陳翔看他有些猶豫，加緊說道：“你可別犯傻,。硬頂下這罪過,，就是個死。等死是什么滋味,，你也是嘗過了,。你若是翻供，就有活路,。那陳昂誣告屬下,，也就是打個七八十杖，逐出軍營的事情,，也死不了,。不翻供，你死,。翻供,，兩人都受點皮肉之苦。這中間怎么做合算,，你算不清楚嗎,？”

　　張喜的聲音越發(fā)小了：“真的只會打他一頓，逐出軍營,？”

　　陳翔說：“是的,，我保證?！?p>　　當“保證”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陳翔注意到,，張喜的眼神瑟縮了一下。他知道,，這兩個字無疑會勾起張喜的聯(lián)想,，讓張喜想起曾經(jīng)陳昂做出的保證，也想起現(xiàn)在保證過后悲慘的現(xiàn)實,。這種情況下,，你會怎么做呢？陳翔想著,，沒有留意到,，他的臉上不自覺地浮現(xiàn)笑意。

　　張喜想了一會兒,，苦笑了一聲,，說：“你騙我？”

　　哦,？陳翔有些驚訝,。

　　“如果大人物只是想教訓(xùn)陳昂一頓，太容易了,，為什么要冒風(fēng)險讓我翻供,？精心設(shè)計只為了教訓(xùn)一頓？我可沒見過這么好說話的大人物,?！睆埾惨琅f蜷縮著身子，不敢看陳翔,，自顧自地說著,。

　　陳翔走過去，掰正了張喜的頭,，看著他,，說：“這時候，裝什么英雄好漢,。該糊涂的時候不糊涂,，你真糊涂啊?！?p>　　張喜的眼角滲出淚水,，說：“我，我,，我想活,，但，我想自己掙這條命,，不想害人,。求求你,，求求你，給我個機會,，給我個機會,。”

　　陳翔冷冷地說：“你不想害人,，你要當好漢，你想沒想過,，你的好兄弟陳昂是怎么對待你的,？為了一個外人逼你認罪，口口聲聲說不會死罪,，把你誆騙到這兒就一走了之,。你現(xiàn)在在這兒說什么你不會害人，他那兒沒準和弟兄們真正一起痛罵你,，鄙視你呢,。你啊，傻,?！?p>　　“不會的，不會的,。陳昂他也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他講義氣,，守承諾,，他現(xiàn)在肯定在外面想辦法?！睆埾擦糁鴾I說道,。

　　“是啊，陳昂,。大英雄大豪杰,，天生將種，萬夫莫敵,。整個太原屯騎,，不，是五郡屯騎,，誰不知道陳家二郎馬戰(zhàn)無敵,，不放水的情況下，全軍將士無人能在他手上撐過十招,。他一個人的勇武,，使得整個太原屯騎其他的猛士都黯然無光,。他是老軍候的愛將，如果不是沒有戰(zhàn)功,，他又何止是一個百夫長,？什么好事都是他的，他是經(jīng)天緯地大英雄,，你就只是角落里的陪襯,，他何必在意你，你,，又何必在意他,？”陳翔冷笑著，繼續(xù)挑撥,。嫉妒是人心的毒蛇,，特別是在此時此刻身陷囹圄之中，這毒蛇的牙齒愈發(fā)的尖利,。

　　張喜的眼神有些飄忽,，手中的拳頭握緊又松開，不知內(nèi)心斗爭了多久,，說：“不行,，我做不到?！?p>　　“做不到,？真有意思?！标愊璩爸S道：“奸污婦女的時候做得到,，投案自首的時候做得到，現(xiàn)在自己求生翻供卻反而做不到了,？你是不是需要喝點酒?。俊?p>　　張喜低下了頭,，說：“不滿你,，我也想過翻供。但是,，我發(fā)覺,，做壞事也是需要有勇氣的。我晚上在這兒翻來覆去地想,，想的太多了,，沒有了翻供害人的勇氣了。我沒有勇氣面對陳昂質(zhì)疑的眼神,，我沒有勇氣面對同僚的疑問,，我沒有勇氣面對父母無聲的指責(zé),。做壞事也好，害人也好,，也是需要有能力的,，我沒有這個能力，能夠做了虧心事還能安然入睡,。謝謝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給了我機會,。只是,，我做不到，很抱歉,?！?p>　　“呵呵,，這算什么,，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陳翔說,。

　　“我是個罪人，我已經(jīng)被嚇壞了,，再也鼓不起做壞事的勇氣了,。”說著,，張喜躲在角落里,，蜷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陳翔面色稍緩,，問道：“也罷，這樣吧,，我問你,，那個你奸污了的婦女，她住在那兒,？她也是可憐,，我?guī)湍闼忘c銀子給她，也算是你臨死前做點善事吧,?！?p>　　“我忘了?！睆埾舱f,。

　　“你少來,，說沒說謊騙得了我？老實交代,，她住哪兒,？”

　　張喜坐著，將頭埋在兩腿間,，低著聲音說：“我害了她,，不想讓別人害她?！?p>　　陳翔俯下身子說：“你為她的名聲著想,，隱瞞實情，可她一點沒領(lǐng)你的情,，直接去告發(fā)你了,。不然光憑你的口供，軍法處能這么容易殺人,？要救你,，不僅你這兒要翻供，她哪兒也得有說法,，要不是我沒法查卷宗,，也犯不著來問你，快說,?！?p>　　“什么，等等,，有她的告發(fā),，那你說什么讓我一個人的翻供，是什么意思……”

　　陳翔坐在張喜身邊,，長嘆一聲,，遺憾地說：“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啊,，你該蠢的時候不蠢,，不該蠢的時候卻太蠢?！?p>　　張喜抬頭,，有些茫然地看著陳翔。

　　“啪啪啪”陳翔拍手示意,，營外走進來一個人,。

　　“你看那是誰？”

　　“陳昂？”張喜驚訝地看著自己的上司沖了進來,，茫然地看著陳翔,。

　　陳翔欠身，說道：“有心試探,，冒犯了,。我是陳昂的弟弟，祁縣陳翔,。簡單一句話,，我們會盡力救你，接下來具體這么做,，二哥會告訴你的,。”說著,，陳翔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就是我二哥一個傻子,，看來傻也是會傳染的?！?p>　　“這……你……我……”張喜有些語無倫次,。

　　陳翔不理會蒙著的張喜，轉(zhuǎn)頭對陳昂說：“我已經(jīng)浪費太多時間了,，你就長話短說,，把該告訴他的都告訴他,，我先出去拖住外面的軍官,，他要是等得急了，真去向徐參議求證我是不是奉命而來,，那我們的謊言就戳破了,。”

　　“老三”陳昂突然叫住了陳翔,。

　　陳翔轉(zhuǎn)過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陳昂撓了撓頭,，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憋出來一句?！澳?，有心了?！?p>　　陳翔笑了笑,，說：“不，還是你比較有眼光。我只不過是怕辛辛苦苦救了個白眼狼,，可到頭來還是枉做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