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庭越做事的確雷厲風(fēng)行,。在壕溝挖好的次日,他便直接向晉王進(jìn)言,,將陳翔直接要到了自己的麾下,。就在蘇庭越手底下的參議和軍法官都紛紛議論,陳翔幾番進(jìn)出,,最終還被蘇庭越點名索回,,到底是什么原因時,陳翔又馬上接到了一個新的任務(wù),。
帶領(lǐng)一批文吏和斥候,,去重新勘測松河和烏爾河的水文情況。
這一走便是十天,。
十日后,,當(dāng)陳翔策馬歸來之時,東征大軍的營地已經(jīng)截然不同了,。
定興侯路昭明為了隔絕內(nèi)外,,嚴(yán)密包圍赫拉山城,將松河水引入了壕溝,,使壕溝連同松河,、烏爾河將赫拉山城徹底包圍起來,有效隔絕了赫拉山城與外界的溝通,。當(dāng)然,,為了方便攻城,壕溝上也搭建了幾座浮橋,,但是浮橋處都有大周軍隊駐扎,,確保控制住溝通內(nèi)外的要點,。以少量的精銳就能夠堵住肅慎軍隊出城夜襲和騷擾的通道,,將戰(zhàn)場的主動權(quán)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定興侯果然是名不虛傳,。
陳翔心中感慨著,,快馬加鞭前往松河南岸的一座小土丘?;貋淼穆飞?,他得知消息,那土丘換做桑丘,,正是東征大軍的屯糧之處,,也是蘇庭越作為錄事參軍現(xiàn)在營帳所在之處。
驗過符傳,,陳翔下馬走入軍營,。桑丘既是屯糧重地,除了蘇庭越之外,,自然也是有六個軍府的府兵在此處駐守,。雖然此處和赫拉山城隔著一條松河,有河水作為天然的屏障,,但是在蘇庭越的督促下,,軍中例行的巡視、門禁,、盤查,、操練,依舊有條不紊,,兢兢業(yè)業(yè),。以此觀之,蘇庭越確實有幾分大將之風(fēng)了,。
只是,,看到那些前來運送著肉干,馬奶等糧食的松南八部的男丁們,,陳翔也意識到,,最終自己的條陳沒有被采納。定興侯看來用了另一種方式保障了三軍過冬的糧草所需,。那就是,,向松南八部賒購了大量的糧食和物資,許諾來年春暖雪化之后加倍歸還,。這樣,,降低了運輸糧草的風(fēng)險,減少了財物的消耗,,同時也用這個半威逼的賒欠,,不動聲色地將松南八部往自己身邊拉進(jìn)了一步。畢竟,,只有大周戰(zhàn)勝之后,,這些拖欠的糧食才有償還的可能。
這樣確實是比我的條陳要更加精妙,也更周全,。不過,,無法誘使松南八部一步步直接卷入戰(zhàn)事,終究讓我有些遺憾,。南北肅慎彼此仇殺,,才是靖平遼東的治本之策。
放下了心中些許的遺憾,,陳翔與同行諸人分別,,獨自前往蘇庭越的營帳。卻在營帳門口看到了徐昊擺了一張小馬扎,,慢悠悠地?fù)u著白羽扇,。徐昊也見到了陳翔,擺擺手,,打了聲招呼:“陳翔是吧,,好久不見,回來啦,。要是來見參軍,,就先等會,此時營中有客人,?!?p> “怎么,連您也被趕出來了,?蘇參軍這見得是什么人啊,,莫不是什么紅顏知己見不得光?”陳翔肆無忌憚地開著玩笑,,不擔(dān)心引發(fā)任何的流言,。畢竟,誰都知道,,蘇庭越律人嚴(yán)苛,,律己更嚴(yán)。
“那有,,要那樣大家都能偷個懶什么的,。一個糙老爺兒們,特地過來感謝蘇參軍的救命之恩,。蘇參軍想私底下多勸說開導(dǎo)一下,,覺得我們?nèi)颂嗟K事,就統(tǒng)統(tǒng)趕出來了,?!毙礻粨u了搖頭,徐徐說道。
“這倒是奇了,。要是蘇參軍強行執(zhí)行軍紀(jì),,要行軍法得罪了誰,這我信,。蘇參軍救人,,這事兒可新鮮。這事兒方便說說嗎,?”陳翔看了看周圍,隨便坐在一個箱子上,,自來熟地問道,。
“唉,這事兒其實也不是什么秘密,。咱們的這位劉福榮劉校尉,,前兩天去進(jìn)見晉王的時候,不明根底,,踩死了一只老鼠,。”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只老鼠而已,,莫非它是晉王養(yǎng)的寵物,什么名貴的品種,,踩死了惹得晉王大怒,?”
“呵呵,怎么可能,,就是一只普通的碩鼠而已,。晉王還是很在意自己的風(fēng)評的,出來統(tǒng)帥三軍,,怎么可能還帶寵物,?那不是讓人笑死?”話是這么說,,但是徐昊話中嘲諷晉王之意昭然若揭,。
無論在哪兒,嘲諷上司永遠(yuǎn)是拉進(jìn)自己人距離的最好方法,。不過這徐昊是年紀(jì)大了,,升遷無望,發(fā)發(fā)牢騷也就罷了,。我還算是晉王手下的行軍參議,,將來還要晉王來推薦官職,就算蘇庭越面子大,自己也得注意,。陳翔這么想著,,裝作沒有反應(yīng)過來,單純接話茬,,問道:“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啊,,一幫子晉王手下的錄事參軍卻小題大做,。原來,這只老鼠前幾天在晉王的營帳中就被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時侍衛(wèi)的武士就要殺了這老鼠,,是晉王勸阻了。晉王說:“觀此鼠所行遺留的痕跡,,頗有意趣,。”于是就留了這老鼠一命,。也正因為晉王的這句話,,導(dǎo)致晉王帳中無人敢打這只老鼠。那畜生反倒是越來越囂張,,大白天了也不怕人,,結(jié)果死在了這位劉福榮校尉的腳下。那老鼠死歸死,,但是掃了晉王的雅興啊,。晉王面色不好,錄事參軍們察言觀色,,讓武士們揪住劉校尉,,直接安上了一個“不敬主帥,行事孟浪”的罪名,,就要拉出去打上二十軍棍,。你想想看,這么冷的天氣,,扒光了衣服在營門外,,被“用心打上二十軍棍,這不死,,也殘了啊,。”
這就難怪了,,此等濫用刑法泄私恨的行為,,蘇庭越怎么可能坐視不管呢,。陳翔心下了然,繼續(xù)表現(xiàn)出一副興致勃勃地樣子,,繼續(xù)聽徐昊講述,。
“當(dāng)時蘇參軍正在營中,當(dāng)即指出,,罪不至此,,希望晉王寬恕??烧l料鄭寶瑞說了一句:“軍中元帥重威儀,,劉福榮見晉王舉止失當(dāng),不罰,,晉王如何號令三軍,,威行赫赫?蘇參軍不是素來強調(diào)軍中用重典,,不容私情嗎?”這話說得,,你說,氣人不氣人,?”
陳翔訕訕而笑,。他知道徐昊的意思,以晉王的情況,,說什么號令三軍,,注重威儀,實在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擅髅嫔希K庭越總不能回嘴,,說晉王作為三軍統(tǒng)帥,,不需要威嚴(yán)吧。這話糊涂,,但是偏偏占著大義,,讓人無話可說。
“蘇參軍也是氣急,,回的話也重了些,,雖然讓晉王不得不放人,卻也著實得罪了晉王,。這不,,特地把蘇參軍趕過來守幾天糧草,,作為懲罰。不然,,參軍作為晉王的幕僚,,怎么可能離開中軍大帳呢?”
陳翔總算明白了,,為什么回來的途中,,傳令兵特意告知說蘇庭越不在中軍大帳,而在桑丘屯駐了,。無怪乎當(dāng)初自己還覺得奇怪,,糧道雖然重要,但也輪不到一個負(fù)責(zé)軍法和地形的錄事參軍來督導(dǎo),,原來如此啊,。陳翔壓住了心中的感慨,好奇地問道:“那參軍到底說了什么,?”
徐昊清了清嗓子,,模仿其蘇庭越的神情和語氣:“臣,唯恐此事一出,,天下人皆以為晉王之仁念,,能及于鼠,不能及人,!”
陳翔趕忙捂住了嘴,。
徐昊倒是笑得很燦爛:“你是不知道,晉王當(dāng)時的那個臉色呦,。急得他是坐都坐不住,,趕緊站起來,說什么“諸多幕僚,,唯有庭越能知我心”,。還說什么“鼠猶如此,何況人乎,?”趕緊訓(xùn)斥了鄭寶瑞一頓,。也是啊,“仁能及鼠,,不能及人”,,這話要是落實了,可是要當(dāng)笑話,,流傳后世的啊,。”
“參軍忠直,,確實難得,。不過能有機(jī)會進(jìn)言,,也多虧晉王是能容得下參軍這樣的諍臣,將他放在身邊,。否則要是身邊都是阿諛奉承之輩,,那晉王就真的是鑄下大錯了?!?p> 陳翔可不能讓徐昊繼續(xù)這樣笑下去了,,被人聽到自己和徐昊一起在背地里取笑晉王,終歸不是什么好事,。趕緊給晉王找補回來一點,,吹捧一下他。
“哈哈,,你呀,。你真的以為,蘇參軍入晉王幕是晉王的意愿嗎,?晉王有這么高風(fēng)亮節(jié),,會找參軍當(dāng)心腹幕僚?蘇參軍又為什么要入晉王幕,,他愁沒有前途,?還是你覺得,他看得上晉王的為人處世,?”徐昊奚落到。
陳翔瞥了徐昊一眼,,感覺這位幕中前輩今天是不是偷偷喝酒了,,說起話來毫無忌諱,各種揶揄,。也罷,,他敢說,我就敢聽,,就當(dāng)是多了解一些長安權(quán)貴圈子的消息,。
“蘇參軍是看在晉王世子的面子上,才勉為其難,,投入晉王幕中,,幫世子看住這位晉王大人,別讓晉王捅婁子的,。這就是為什么,,今天人家劉校尉是來感謝參軍的,參軍卻還擔(dān)心人家記恨晉王,,特意留下開解勸慰,?!?p> “你方才說,晉王世子,?”
“是啊,,你是不知道,晉王世子的風(fēng)評可比晉王要好多了,。世子年且五十,,肅穆威儀,嚴(yán)明公正,。怎么說吧,,晉王世子是蘇參軍的忘年之交,也是蘇參軍口中的“端方君子,,不怒自威”,。”
陳翔點了點頭,,蘇庭越律人律己極為嚴(yán)苛,,不隨意阿諛奉承。能成為他的好友,,成為他口中的君子,,為人處世可想而知。
“這么想想,,晉王也挺慘的啊,。上朝要跪拜自己的侄孫,回家要接受自家中年長子的冷眼,,好不容易出來帶兵離京三千里外,,還有蘇參軍在這兒礙手礙腳。這王爺當(dāng)?shù)?,也真沒什么意思了,。”徐昊的話越來越過分,,取笑起晉王,,語氣中竟然還帶上了一絲輕蔑。
陳翔板起臉來,,認(rèn)真的說:“徐參議,,慎言?!?p> 徐昊重重地拍了拍大腿,,站起身子,長嘆一聲:“人生區(qū)區(qū)數(shù)十載,,追名逐利,,瞻前顧后,,倒頭來也不過是一夢黃粱,一冢孤墳,。陳季云,,你說,這又是何苦來哉呢,?”
“正因為世事無常,,人生短促,才需銳意進(jìn)取,,勵精圖治,,求功名以垂青史,立殊勛以張大業(yè),。若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一生未見天高地闊,,只是空言世事不過如此,。自以為通達(dá),其實可笑,。大丈夫當(dāng)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勛,方才不負(fù)這天生地載,,父母養(yǎng)育之身,。”陳翔立身,,慨然答道,。
徐昊啞然失笑:“你啊,這么激動干什么,。提三尺劍,立不世勛,,哈哈,,你真信嗎?陳季云,,你看著東征大軍,,連同民夫,浩浩蕩蕩十?dāng)?shù)萬眾,,真是壯觀,。可是百年之后,,具是一抔黃土,,自天子至于庶人,,又有何人能免?”
“徐昊,,大白天在軍營里說胡話,,大冬天還拿了把扇子,我看你這是瘋了吧,?!标愊韬浅獾馈?p> 徐昊猛地?fù)u了兩下扇子,,嗤笑一聲:“我沒瘋,,只是心火難奈,且作狂吟罷了,?!闭f著,就手舞足蹈起來,。
“來人啊,。”陳翔眼看情況不對,,徐昊似乎還想說些什么,,連忙招呼起人來,想要把徐昊給制住,。周圍的衛(wèi)士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營帳中倒是沖出一位將領(lǐng),國字臉,,重眉闊耳大聲問道:“出了什么事情,。”
“是劉福榮校尉當(dāng)面嗎,?我是蘇參軍麾下的行軍參議陳翔,。那位也是蘇參議麾下的行軍參議徐昊,不知何故,,忽然舉止癲狂,,言辭荒誕。煩請將軍先將其制服,,交由蘇參軍發(fā)落,。”
蘇庭越此時也從營中走出來,,看到眼前的場景,,大吼一聲:“徐昊,你干什么!”
這一聲吼,,直接將徐昊給鎮(zhèn)住了,。他緩緩地將頭轉(zhuǎn)向蘇庭越,雙眼通紅,,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參軍,我對不起你,,我讓你丟臉了,。”
蘇庭越閉上雙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把他帶下去,,找個僻靜的地方關(guān)上兩個時辰,,醒醒腦子。待我稍后發(fā)落,?!睅讉€士卒走過來,帶走了渾身發(fā)軟,,癱倒在地的徐昊,。
蘇庭越睜開眼,向劉福榮一拱手,,說:“劉將軍,,庭越馭下不嚴(yán),讓您見笑了,?!?p> 劉福榮擺了擺手,說:“哪里哪里,,參軍太謙虛了,,軍中壓力大,這種事情難免的,。參軍恩德,,劉某銘記于心。時間也不早了,,我也不便叨擾,就此告辭,?!?p> 陳翔和蘇庭越一起送走了劉福榮之后,就被蘇庭越叫進(jìn)了中軍營帳。
“劉福榮的事情……”
“徐參議告訴我了,?!?p> 蘇庭越搖搖頭:“唉。徐昊這些天的情緒一直不太對勁,,我懷疑可能和前些天收到的家書有關(guān),,但是怎么問他,他都不說,。今天他爆發(fā)出來也好,,不管是什么事情,能宣泄出來,,終歸是好事,。”
“軍中人多嘴雜,,按照他這樣的狀態(tài),,容易惹禍。我看啊,,還是找機(jī)會把他送回家去,,讓家人陪伴會好些?!标愊杞ㄗh道,。
“你們兩個,怎么都想讓對方回家去,。我心里有數(shù),,他一把年紀(jì)了,至今還是一個無品級的幕僚,,立功的機(jī)會不多,,看看吧,實在不行,,也只能這樣了,。”蘇庭越說著,,有些唏噓,。
陳翔頷首不語。
“好了,,閑話暫且打住,。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戰(zhàn)事,你來說說,,這番巡查水文,,有何發(fā)現(xiàn)。”
“是,。此番巡查期間,,發(fā)現(xiàn)松河和烏爾河的水位確實明顯下降了,而且我們發(fā)現(xiàn)了松河中有三處可以容納人馬涉水而過的淺灘,,參軍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