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肅慎人再起大軍,,將東門小城團團圍住,。
陳翔一日安睡之后,精神倍覺振奮,。站在城樓上側(cè)身東望,。只見群敵如蟻聚,團團包圍這座小城,。城外是宇文部,,城內(nèi)有忽而都的主力在立營。南北方面延伸的城墻上,,也有肅慎士兵把守陣線,。這是四面圍定的絕地,
“看旗幟,,東邊還是昨天的老對手,,宇文部的人馬。昨日固然大勝,,可是固守營寨,,收集敗兵,雖然士氣折損了,,但是人馬損失倒是不多,。”
“呵呵,,手下敗將,,再敗一回也不難?!眳栄院驼f道,。
“可這回,肅慎人堵住三門,,橫亙道路,,已經(jīng)不會有楊統(tǒng)領(lǐng)的騎兵來援了?!?p> “那更好,,萬事我自當(dāng)之,功勞也是由我自取。怎么,,不是說當(dāng)初定遠(yuǎn)衛(wèi)奇襲赫拉山城,,陳參軍居功至偉嗎?如今的小小場面,,就害怕了嗎,?”厲言和反唇相譏。
陳翔轉(zhuǎn)頭,,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厲言和,,將年輕氣盛的少年將軍看得有些心頭發(fā)毛。
陳翔沒有再反駁什么,,面對危局,,猶當(dāng)畏戒。主將固然可以說說大話鼓舞士氣,,卻又何必在自己面前顯擺呢,?看來這位將軍勇則勇矣,此時方寸已亂,,自己這個做參軍的,,可得多操點心了。
“砰”巨石凌空而起,,沒有砸中城樓,,而是落在了旁邊。
“吩咐下去,,將庫房中多余的棉被和毛氈沾濕,,從城墻上鋪下去,保護墻面,。新加固的墻體是支撐不住投石車的轟擊的,,哪怕是肅慎人趕工的簡易投石車,?!标愊韫麛喾愿赖馈?p> 城外,,兩架井闌架了起來,,緩緩向城頭推進。
“我們也有投石車,,別急,,把井闌放近了,把裝滿火油的陶罐砸過去,,一旦砸中,,弓箭手馬上射火箭點燃,懂了嗎?”陳翔吩咐道,。
城樓上人來人往,,忙亂有序地布置著,倒是空出了厲言和無事可做,。陳翔忙了一陣,,反應(yīng)過來后,忙說道:“厲將軍,,東邊城樓相對較高,,只要能夠應(yīng)付這些肅慎人臨時趕制的攻城器械,想來并無大礙,。倒是南北兩面落差不大,,地形狹小,正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之時,,肅慎人肯定會乘勢攻城,。還請將軍奮力擋之,同時小心西邊忽而都從內(nèi)城一側(cè)可能的奇襲,?!?p> 厲言和見此處陳翔料理停當(dāng),并無不妥,,倒也干脆,,將東面交給陳翔之后,匆匆而走,。小城南北兩側(cè),,肅慎勇士們嚎叫著從外郭城墻上發(fā)動進攻。有的架起了簡易的云梯,,有的開始累土山,,還有的勇悍之士,甚至直接攀援而上,。城中將士憑借地利,,居高臨下,用亂石,、檑木一遍一遍地打退他們,。即使有的時候一時不慎,讓肅慎人攻上了城樓,,但是也很快會被率領(lǐng)精銳趕來的厲言和打退,。
天色漸晚,最終,,宇文部還是沒能攻下此城,,只能無奈收兵還營,。東門小城中,陳翔卻還是不能休息,,統(tǒng)計物資消耗,,安排受傷士卒,調(diào)整守衛(wèi)班次,,整理受損的墻面,,點著火把,他一直從傍晚忙活到了深夜,,卻還是不放心西邊忽而都主力可能的偷襲,,索性就打算睡在西城墻頭上。
就在王方忙里忙外準(zhǔn)備鋪蓋的時候,,血染戰(zhàn)袍的厲言和也來到了西城樓,。
陳翔點了點頭:“不錯,水源不夠,,連吃水都困難,,你能以身作則,,軍中的抱怨也會少些,。我們還是想的少了些,沾濕棉被固然可以減少投石車對墻面的沖擊,,可同時也消耗了太多的水源,。”
“不怪你,,你想的已經(jīng)很周到了,我這個從軍多年的老行伍都沒有你想的多,?!?p> 陳翔沒有在意厲言和有些別扭的稱贊,繼續(xù)說道:“南北兩邊檑木和滾石的消耗太多了,,箭矢的消耗也超過了預(yù)想,,這樣下去撐不了太久的,必須減少消耗,?!?p> “我會讓他們注意的?!?p> “城中士氣有些低迷,你得注意,。今天攻城的還只是宇文部的人,,屬于松南八部,,素來以游牧商貿(mào)為生,本性逐利往返,,不耐苦戰(zhàn),。無論是戰(zhàn)斗意識和步戰(zhàn)的配合,都比不上忽而都的松陽平原上的本部,。若是忽而都主力來襲,,不會這么輕松的,?!?p> “我懂。我會身先士卒,,作為表率的,。”
“還有……”
“還有的事情等等再說,?!眳栄院痛驍嗔岁愊璧脑掝^,有些急切地問道:“我想問你,,楊統(tǒng)領(lǐng)什么時候會再度出擊,?當(dāng)初定計的時候,本來就是以內(nèi)城和東城為據(jù)點,,利用騎兵來回奔襲,,以逸待勞。今日一戰(zhàn),,沒有見到內(nèi)城方向有騎兵來援,。是被擋住了,還是根本沒有出城,?”
陳翔看了一眼面前這位年輕而忠勇的將領(lǐng),,苦笑一聲,起身而立,,對月嘆道:“你已知答案,,何必再問?”
“這么說……不會有援軍,?”厲言和苦澀地說道,。
“城樓之上,你也看到了,。沒人能想到,,忽而都竟然能這么不顧一切,傾盡全力,。十萬壯士齊按劍,,肅慎全族上下也就十多萬戶,,幾乎是戶出一丁。自從去年一敗之后,,無論松河南北,,肅慎人對我大周將士的畏懼之心不復(fù),忽而都動員了太多人,,憑借人數(shù)上數(shù)倍的優(yōu)勢,,我們已經(jīng)無法與肅慎人野戰(zhàn)爭鋒。昨日一戰(zhàn),,避實就虛,,是借助了外郭城墻的牽制作用分化敵軍,如今若是還要出內(nèi)城來援,,就不怕忽而都玩一手圍城打援,?”
“那么,眼下是此處孤城,,無法呼應(yīng),?既然如此,我們何不早做打算,,找機會突圍去內(nèi)城,,匯合統(tǒng)領(lǐng),同守內(nèi)城,?”
“不行,。”
“為何,?”
“時間,。在這春夏之交,這樣抽調(diào)人力,,每日所耗暫不去提,,更危險的是會耽誤春耕。若是拖延時日,,肅慎一族秋后必然饑謹(jǐn),。忽而都如此的孤注一擲,固然是能夠在戰(zhàn)場上取得勝勢,,但是每在這兒耗上一天,,都在不停地?fù)p傷忽而都的威望和肅慎人的元氣。而且,,只要東門小城還在,,肅慎人就不敢放手強攻內(nèi)城,咱們的投石車也能威脅松河上運送后勤的人馬,,這樣也能給內(nèi)城那邊更多的時間加固城墻,,防范意外,?!?p> 厲言和肅穆斂容,,久久無語。
“十天,,統(tǒng)領(lǐng)的意思是,,我們得守十天?!?p> “外無援救,,獨守此城,十天,?”厲言和徐徐問道,。
陳翔肅然說道:“后悔了?后悔當(dāng)初為什么自告奮勇前來守此城,?晚了,。”
厲言和長吐了一口氣,,說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馬革裹尸本來就是軍人歸宿,,死得其所名留青史也就不枉此生了,。”
陳翔贊道:“說得好,,將軍也是將門之后,?”
“家父本為魏國一曲長,后追隨先帝建立大業(yè),,積功而為龍武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后因貽誤戰(zhàn)機,導(dǎo)致戰(zhàn)敗,,最終戰(zhàn)死疆場,。念在早年父親的些許功勞,加上我本身武藝不錯,,這才蔭庇進了神武衛(wèi),。已經(jīng)成親了,家有賢妻,,不愁老母無人奉養(yǎng),,膝下一女,百年之后,,清明時節(jié)也不愁無人燒紙,。呵呵,。”厲言和格外從容平緩地說道,,仿佛在訴說其他人的經(jīng)歷一般,。
陳翔默然。
“你不怕死嗎,?你的事跡統(tǒng)領(lǐng)和我們都說過,。你非將門,好好的士族子弟,,安分日子不過,,尚未成親就離鄉(xiāng)千里出生入死,一旦有個好歹,,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你不怕嗎?”厲言和反問道,。
“我怕死,。”陳翔長嘆,?!暗侨酥疄槿耍褪且驗橛行┦虑楸人劳龈膳??!?p> 厲言和思忖了半晌,輕笑一聲,??吹酵醴奖е伾w上來,笑道:“陳參軍,,我有個不情之請,。”
“請說,?!?p> “我心頭有些煩悶,正想吹吹城樓上的冷風(fēng)清醒一下,。還是勞煩你回到房間休息,,城頭督促守夜將士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吧?!?p> 陳翔點頭,,拾級而下。厲言和握著手中長矛,月光下的影子修長,,一直延伸到城樓之下,。
次日,宇文部將攻城勇士分為五部,,一刻不停輪番攻打,。西邊城墻兩次被偷襲,兩次都被厲言和帶人趕了下去,。因為水源不足,,鋪下來的棉被沒有過水,,被肅慎人抓住機會點火燒了,,陳翔就索性直接讓人把棉被扔了下去,火花隨著棉絮四散飛舞,,也點著了不少肅慎人身上的衣物,,活活燒死。
攻守交鋒之間,,所有守城將士都一點一點地意識到了,,局勢的嚴(yán)峻。
大戰(zhàn)方歇,,厲言和顧不得休息,,來回奔走鼓舞士氣。反倒是陳翔,,來到了自己的房間,,取出筆墨紙硯。
“楊統(tǒng)領(lǐng)玄羽鈞鑒,,此城形勢漸蹙,,人心浮動。厲言和孤忠而不能勵眾,,在下恩信未立難得軍心,,若欲堅守此城,尚需……”
不一會兒,,書信已成,。晾干墨跡之后,陳翔將書信封好,,交于早早就等候一旁的王方,。
“城中地形復(fù)雜,忽而都又不能屯兵城中,,所以哪怕忽而都挖好了溝塹,,定時巡邏,無法阻止夜間小股人馬來回傳遞消息。明晚你再出城,,這封信你務(wù)必安全準(zhǔn)時送到楊統(tǒng)領(lǐng)手上,,明白了嗎?”
“這倒沒問題,?!蓖醴秸f道:“但是您這兒身邊沒人……”
“行了,你還真當(dāng)我是文弱書生嗎,?”陳翔笑罵道,。看到王方訥訥無語,,陳翔又說道:“更何況,,此城之中,誰都有可能降肅慎,,就我不可能,。可一不可再,,肅慎人怎么可能容我再降?犯不著你幫我關(guān)鍵時刻下定決心,?!?p> 這話說的有些誅心了,沒有辦法,,王方只能應(yīng)諾。
第三日,,宇文部的攻勢愈發(fā)猛烈,,忽而都的主力也在城內(nèi)列陣,時刻威脅小城的西墻,。厲言和帶領(lǐng)精銳依然在靈活支援,,彌補缺口,只是出擊的次數(shù)越發(fā)頻發(fā),。原本守城的一千人分成了兩個批次,,輪番守城,堅持四個時辰之后便能撤下修整,。但是激烈的戰(zhàn)事不斷消耗守城將士的體力和士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飲鴆止渴得變成每兩個小時就更換批次。陳翔仿佛可以看到,,東門小城中的守軍,,在被巨大壓力敲打過程中,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是時候了,?!标愊璺愿赖馈M醴近c點頭,,匆匆離開,。
不多時,轟隆一聲巨響,,撫遠(yuǎn)城東墻的外郭,,東門小城南北兩面不足五十步處,轟然倒塌,。無數(shù)在這條城墻上準(zhǔn)備攻擊東門小城南北門的肅慎勇士,,都被這忽如其來的沖擊震倒,從城墻上摔了下來,,余波甚至波及到了在前線督戰(zhàn)的宇文術(shù),。
“修羅,修羅,,魔鬼,魔鬼,?!敝霸诿C慎人中存在一些流言,說是南朝人的軍中有修羅,,呼和之間便能摧山破城,,所向披靡。眼下見到外郭城墻忽然崩塌,,那流言仿佛是真實的,。驚駭之間的大恐懼襲上心頭,在東面攻擊的肅慎人都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霎時間,,東城內(nèi)戰(zhàn)鼓震天,厲言和帶隊從城中殺出,,猛打猛沖,,宇文部敗退不止。
當(dāng)厲言和率兵回城之時,,城中氣氛為之一變,,一改先前的壓抑沉悶,變得激昂雀躍,。獨守一城,,苦戰(zhàn)破敵,敵軍既然已經(jīng)膽寒,此時此刻終究可以稍稍松一口氣了,。陳翔也適時地殺了幾匹受傷的駑馬,,熬成肉湯與將士共享。
事后,,厲言和找上陳翔,,問道:“有這種方法,何不早用,?!?p> “我查驗過圖紙,偽齊時城中修了不少密道,,都已朽壞不足用,,東門附近的這兩條,本來想要堵死的,,趕巧了居然有人敢來販賣火藥給肅慎人,,被大軍繳獲,索性就拿棺材裝了,,放在密道中,,到時候點火看看炸起來效果如何。一次性的事情,,未經(jīng)測試,,做不得準(zhǔn),試試罷了,。萬幸確實能夠挫傷敵軍士氣,,這下或許能給我們點緩沖的時間。若是換成忽而都本部來攻城,,說不得會給統(tǒng)領(lǐng)突襲的機會,。”陳翔說道,。
“哈哈,,你倒也是真沉得住氣,前兩天危急的時候還能忍著不發(fā)動,?!眳栄院痛笮Φ溃骸斑@下,我說不準(zhǔn)也能得到一個修羅的稱號,?!?p> 陳翔想到了什么,展顏一笑,,說道:“這種時候,,你要學(xué)的不是修羅,,而是耿恭。漢有耿恭,,孤守疏勒城數(shù)月,,使士卒齊心,煮弦為食,,戰(zhàn)至幾十人而軍心不變,。”
“大周的耿恭,,倒也不錯,。”二人相視而笑,。
這夜,,城中難得安枕,夜晚,,陳翔登臨西樓,,看著王方的身影遁入夜色,望著撫遠(yuǎn)城處舉著火把定期巡邏隔斷兩城的肅慎人,,若有所思,。攻城難,難在士氣不振,,宇文部軍心不定,,換上其他人馬就能好多少嗎?外郭的東墻破損嚴(yán)重,,先修方能后戰(zhàn),又是遷延時日,。日復(fù)一日,,你忽而都,等得了嗎,?
第四日凌晨,,天方破曉,戰(zhàn)鼓如雷,,宇文部于城外再度吶喊鼓噪,,正欲一舉奪城。站在最前面的一騎,,高高地舉著一柄旗桿,,上面懸掛著一顆人頭,須發(fā)皆張,,狀若呼呵,。
“宇文部昨天才大敗,,這么快就整頓起來了?當(dāng)真是了不起,。那掛著的人頭是誰啊,,年紀(jì)不小了,一大把年紀(jì)還做逃兵,?”厲言和不屑地說,。
“那是宇文術(shù),宇文部的頭人,?!标愊杳C然說道。
“頭人,,那真的是只剩下頭的人了,。”厲言和笑道:“到底是蠻夷,,事急而亂,。收權(quán)也不是這種時候,此時殺一部頭人立威,,不是搞得各部人心惶惶,,紛紛離心嗎?”
陳翔向前方點了點:“你看到舉著旗桿,,指揮部眾準(zhǔn)備攻城的那名騎士嗎,?”
“看到了,怎么,?”
“那是宇文術(shù)的長子,,宇文及?!笨吹絽栄院陀行@訝的神情,,陳翔沉聲說道:“殺其父以明軍紀(jì),,用其子而安人心,忽而都,,好手腕,,此戰(zhàn),有得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