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急著下樓,,就站在窗口聽了一會兒他們說話。
老頭子叫白裔“鄧福里”,。李清焰想了想,,覺得有可能是“鄧弗里斯”的音譯。不過這這位“鄧弗里斯”似乎精通國學,,且同絕大多數(shù)此類白裔一樣,,通常會在衣食住行方面比本土人更像本土人——
譬如他現(xiàn)在穿的是斜襟的白色長衫,還是盤扣的樣式——這種衣裳如今只有老一輩的文人才會穿了,。但鄧弗里斯是長發(fā),,將頭發(fā)梳到腦后去,同長衫搭配起來竟意外地和諧,。
這人說話發(fā)音標準,聽著有上京口音,。談吐也很儒雅,,能叫大多數(shù)本土人自慚形穢。于是李清焰覺得這樣的人不會用“鄧福里”這種名字,,而更有可能是“鄧弗里”——弗,,矯也。弗里,,匡正自身,,見心明性。
后來證明他想的是對的,,的確是鄧弗里,。不過里字他理解岔了——鄧弗里將“里”字釋作“鄉(xiāng)里”。
他聽了這么一會兒功夫,,大概了解這人的來意了,。
老頭子的電話打到他從前的老戰(zhàn)友那里去——如今是北山修行班的山長。這位鄧弗里剛來北山任教不久,,很想給山長留下個好印象,。昨晚夜里找那位山長去請教一個問題,聽他說起楊桃的事,,于是今天大清早就殷殷跑來了,。
不過鄧弗里似乎并不認為自己這么干有“溜須拍馬”之嫌——他將這也當成中華國學的一部分:人情往來篇。
聽這人說話,,似乎沒什么問題,。唯一的問題是來得太急、來得太巧——正在李清焰要將楊桃送走的時候,。
于是他想了想,,極謹慎地展開自己的精神,,去看他的“運”。
有一個看似“種族歧視”,,實則為無可爭議的事實是,,白裔、墨裔在修中華流派法門的時候十分艱難,。通常認為這兩個人種天生“資質低下”,。
這其實是可以從歷史當中找到緣由的。本土人以及中華文明圈的人幾乎在四千年前就開始修行,。修行人又與普通人通婚,、代代遺傳。在這相對漫長的時間里,,這里的人的某些特性被普遍強化了,。而白裔與墨裔原本是屬于神授流派修行體系當中的,但神授流派本身也并不如中華流派這樣系統(tǒng),、自洽,,因而才有此種狀況。
可鄧弗里能來北山修行班做教習,,意味著至少是個五級,。同樣意味著,他在修行一途中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努力,。因而李清焰覺得他三十歲上下,,算是“很年輕”。
這種人對于靈力,、環(huán)境的變化遠比周立煌那種下五級更加敏感,,所以他體察得極小心。
他看到了鄧弗里的“運”,,微微吃驚,。
尋常人的“運”很像是一顆長了許多長短、粗細不一的觸手的細胞,。每一條觸手都意味著與其他人或事的聯(lián)系,。絕大多數(shù)“聯(lián)系”都很弱,是密密麻麻的短觸須,,看起來連成一片仿佛絨毛,。較強的聯(lián)系,則長而粗壯,。
可鄧弗里的“運”上,,觸手相比尋常人少到了令李清焰吃驚的地步。
除去與日常生活相關的短觸須不算,其他較“大”的少得可憐,。這意味著這家伙要么是個植物人,,要么是個對自己要求極嚴格的苦修士類型的人——幾乎將全部精力都用在修行、工作,、日常生活上,,除此之外心無旁騖。
于是他略安了心,,離開窗口走下樓去,。
鄧弗里已經和楊桃說上話,看起來談得也很融洽,。瞧見李清焰走出來便笑:“李先生,,令妹很不錯。去了我那邊做個小小的測試,,明天就可以開入班開課,。”
“那真是多謝了,?!崩钋逖嫘χf。
鄧弗里回以一笑,,似乎想要說些什么、略有猶豫,。李清焰就像所有家長在面對老師時一樣善解人意:“鄧老師還有什么要交代的,?”
“啊……是這樣?!编嚫ダ锎炅舜晔?,“在下有個唐突的請求——但實在心癢難耐——聽方老說李先生在書畫方面是大家……”
老頭子閉著眼睛養(yǎng)神,聽見這話一哼:“也就還成吧,?!?p> 鄧弗里忙對老頭兒笑笑,再看李清焰:“所以想向李先生討一幅字——啊,,是借——臨上兩三天,,再原物奉還?!?p> 的確是個唐突的請求,。但李清焰想了想:“好?!?p> 一條從鄧弗里的“運”中探出來的觸手在李清焰應允他的一剎那變“粗”了,。李清焰意識到這是同自己的聯(lián)系。然而他看不到自己的運——從有記憶時便是如此。
鄧弗里……似乎對于自己很感興趣,。也許還是個書癡,。
于是他又笑笑:“鄧老師平時也寫字?”
“寫的,?!编嚫シ路鹗莻€討教的晚輩,“但寫得不大好,。這幾年才勤著練,。”
“業(yè)精于勤,?!崩钋逖嫦肓讼耄澳缘?。我這里有一帖現(xiàn)成的靈飛經,,自己平時寫來清心靜氣的,我這就去給鄧老師拿,?!?p> 老頭子瞪李清焰一眼。李清焰就笑:“你老的晚上就送過去,?!?p> 然后他再進門,從自己臥室里取了《靈飛經》,。再裁了草紙封好,,走下來雙手遞給鄧弗里:“請鄧老師指教——就不必還了。難得有像鄧老師這樣的友人,?!?p> 這兒的“友人”因著共和國的習慣,倒是專指“友邦人士”的,。
鄧弗里受寵若驚,,也忙用雙手去接,口中連道:“慚愧,、慚愧……受之有愧,!”
他抬手的這一瞬間李清焰瞥了一眼他的右手無名指。第二節(jié)的指背上有一小片皮膚稍稍不同——略光亮些,。這該是由于長期的摩擦所致,。
看來這個鄧弗里的確勤著練字了。
兩人這么客客氣氣,,方老頭似乎有些煩,。就拾起手邊的茶壺吸了一口,,又像小孩兒一樣往里面長吹一口氣,“咕嚕咕?!表?。
鄧弗里聞聲知意。將李清焰的靈飛經小心收好,,一拱手:“那就不叨擾了,。那么令妹是……這同我一起回去,還是……”
李清焰說:“稍等,?!?p> 然后他走到楊桃身邊,拉起她的手,。少女微微一愣,。
“和鄧老師回去吧?!彼褚粋€真正的哥哥那樣柔聲道,,同時翻開她的右手,在掌心慢慢寫了個“勤”字,,“北山的修行班里都是些聰明孩子,。可能有些人還有過修行的基礎,。你去了那兒要記得一個勤字,,吃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別叫哥失望,?!?p> 楊桃愣了愣。但立即輕出一口氣,,咬了咬嘴唇、像一個真正的妹妹那樣說:“嗯,?!?p> 鄧弗里笑起來:“李先生別擔心,令妹離得近,,周末可以回來住的,。”
李清焰也笑:“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