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
謝恒在閻羅殿外等著爹娘出來,,他等了半日,,才見到年邁的雙親相攜走出了大殿。
“爹,,娘,。”謝恒迎了上去,,他在母親面前都是拘謹小心翼翼的,,懼怕自己的娘親。
幼時的記憶里,,娘親總是客客氣氣的待自己就像一個外人,,他想要討好母親,可母親無動于衷,。
“娘?“謝恒見親娘不理自己,,他看著爹求助,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蕭老太爺搖了搖妻子的手:“孩子叫你吶,,想什么呢?!?p> 蕭老太君沒好氣的瞪了長子一眼,,才轉(zhuǎn)頭和老頭子說:“想老二一家,不知道投胎順不順利?!?p> “你瞎擔(dān)心什么,,老大是有話說吧?!笆捓咸珷敽吞@的拍了拍長子的胳膊,,安慰道:“你娘心煩,咱不惹她,,回頭咱爺倆兒自己說,。“
謝恒點點頭,,心懷感激,,繼父對自己愛屋及烏,娘親不喜他,,爹總想辦法安慰他,,對他和二弟,三妹別無二致,,有時候因為娘親偏頗,,他這位粗中有細的繼父,就想方設(shè)法的彌補,。
謝二公子把謝恒放到蕭家門口的時候,謝恒已經(jīng)五歲,,到了記事兒的年紀,,他早慧聽懂了親爹話中的意思,謝家沒了他跟著親爹只有死路一條,,所以自己要跟著生母,。
小手在灰撲撲的門板上敲了敲,屋內(nèi)有個男人應(yīng)聲,。
過了一會兒,,兩扇門扉打開的時候,獨自站在門外惴惴不安的謝恒,,看到背著光的一位婦人,,她的容貌和爹給自己看的畫像有些不同,畫像上的女子清瘦許多,,站在門內(nèi)的女子豐膩了些,,肚子凸出很像裝了一個柚子。
她疑惑的看了自己一會兒,,臉色從迷茫到黑沉,,像看到什么厭惡的東西,謝恒的心像灌了鉛,,慢慢往下沉,,他不安的瞥了一眼街尾,,剛才謝二公子消失的地方。
他知道謝二公子應(yīng)該藏在哪兒,,看著自己是不是能被生母帶進去,。
“小瑤,誰在門外,?!耙粋€抱著孩子的男人跟著到了門前,他很高大遮去了日光,,在小小的謝恒眼里投下一個大大的影子,。
他懼怕的后腿了小半步,男子察覺了孩子的懼怕,,他笑呵呵的把懷里的男孩放到地上,,走出大門蹲到了謝恒面前,。
他蹲下來也比謝恒高,,謝恒看著他粗獷老誠的臉,男人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臉上沒有一絲惡意和厭惡,。
“你是恒兒吧?!澳凶佣嗽斄酥x恒很久,,才柔聲開口問話。
謝恒點點頭,,他偷偷瞄了一眼生母,,生母正彎腰拍撫抱著她腿的小男孩,他懂事起就慢慢學(xué)會了察言觀色,,生母不喜歡他,,不愿意拿正眼看自己。
而眼前這個和善的男人,,應(yīng)該并不討厭自己,。
不愿理會這個忽然出現(xiàn)的孩子,母親帶著二弟直接進了院子,,看著那決絕的背影,,年幼的謝恒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娘最近心情不好,,咱不惹她,,你餓不餓。“男人朝他伸出了大掌,,謝恒淚眼迷蒙,,抹去淚珠他驚奇的發(fā)覺,這個男人的手怎么能這么大,,倒地是孩子心性,,他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手放在寬厚的大掌上比劃了一下,。
真的很大,,比親爹的都大了兩圈,黑黑的,,掌心有一層厚厚的老繭,。
但很暖,和親爹不一樣,,親爹的手總是涼涼的,。
親爹的眼睛總像蒙了冷霧的琉璃,這個男人的眼睛像太陽一樣,,看著都覺得暖和,。
那時候蕭家還沒發(fā)跡,住的是二進的小院,,很多事情都要親力親為,。
娘親因為見到他,生了悶氣,,惹得肚子疼,,那時候小妹那在娘的肚子里。
爹留下二弟在房里看著娘親,,帶著他去灶房燒水。
“恒兒,,你記得你娘么,。“男人一邊添柴,,一邊和小謝恒閑談,。
“記得,我爹給我看畫像了,?!?p> “哦,恒兒很聰明啊,,你會背書么,。“
謝恒點點頭,他坐在一截木墩子上,,認真的看著眼前的和善的男人,,用稚嫩的聲音背誦著:“父為考,母為妣,。父之考為王父,,父之妣為王母。王父之考為曾祖王父,,王父之妣為曾祖王母,。曾祖王父之考為高祖王父,曾祖王父之妣為高祖王母??????”
再長大一些,,謝恒才也明白,,爹娘二人都只是普通百姓,識文斷字不多,,但是爹看他能背誦先生交的功課時,,都會發(fā)自肺腑的夸贊謝恒一句。
第一次見面讓他背書,,大概是爹覺得自己嘴拙,,也不知道和他說些什么才出此下策罷。
妹妹出生之前,,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謝恒都叫蕭老太爺做伯伯,他不敢再叫生母一聲娘,。
因為有一次他喊了孫瑤一句娘,,她便冷下臉把筷子一放,起身回了臥室,。
“哥,,娘心情不好,咱不惹她,?!迸踔埻氲亩埽㈩^虎腦的一早就叫了謝恒做哥哥,,還鸚鵡學(xué)舌的安慰低著頭差點哭出來的謝恒,。
“對,你娘心情不好,,吃飯吧,。”
寬厚的手掌安撫的蓋在謝恒的頭頂,,他低著頭一直強忍著的淚珠子,,啪嗒啪嗒就落了下來,。
真的太難受了,小小的謝恒耷拉著腦袋,,抑制不住酸楚,,像一只被父母拋棄的雛鳥,在樹梢上瑟瑟發(fā)抖,。
“虎子,,帶你哥回房去?!蹦腥穗y得沉下聲,,他人高馬大的像一座山,說話和身形大相徑庭,,一直都很溫柔,,聲音略粗但不兇。
謝恒被虎子牽回了他們的屋里,,二弟也半大不懂,,陪著坐在榻上,憋著嘴坐立難安,。
“哥,,給?!毙⌒〉氖终粕斓街x恒面前,,短短的五指捏著一塊沾滿芝麻的糖塊。
他認得這塊芝麻糖塊,,是隔壁豆腐攤的奶奶給虎子的,,那位奶奶很喜歡虎子,經(jīng)常給他一些零嘴吃,。
芝麻糖塊是奶奶二兒子從外地帶回來的,,第一次得到糖塊,虎子興沖沖的捧回家給爹看,。
爹看了一眼,,讓他數(shù)了數(shù)家里的人頭,問虎子是不是哪里不對,。
他睜著干凈懵懂的眼,聽話的掰著手指數(shù)了數(shù),,才發(fā)現(xiàn)少了一塊,。
虎子當(dāng)時就糾結(jié)著小臉,過了半晌,,忍痛表示,,他不對,,他可以不吃。
謝恒記得虎子看著糖塊咽了好幾次口水,,像只笨笨的大饞貓,。
后來,爹把糖給了他們兄弟二人,,剩下一顆讓虎子送到屋子里給娘嘗一嘗,,一家人只有爹沒有吃。
從那以后,,虎子逢人就說,,他家有四個人,上面是有個哥哥的,。弄得街坊鄰里都覺得逗趣,,再給他什么好吃的,還真的會多給一份,。
虎子很護食,,有東西都喜歡收著藏著,他能給出自己私藏的糖塊,,真的是很不容易的,。
這塊芝麻糖,謝恒沒有接,,他懸著淚搖搖頭,,把糖還給了虎子,虎子不高興的蹙起小粗眉,,捏著糖塊放到嘴里,,用牙齒咬著一頭,小手用力一掰,,糖塊就成了兩段,。
“喏,吃了就不哭了,?!?p> “嗯?!蔽鍤q的謝恒,,接過弟弟的分享,糖塊含在嘴里比以往吃過的玉食珍饈都甜,,謝恒在奶奶哪兒,,他也有個堂哥,但是他從來沒在那位堂哥身上感受到兄弟之情,。
堂哥高高在上的看著謝恒,,奶奶也是高高在上的看著謝恒,,親爹倒是陪著自己,可親爹很少笑,,冷得讓周圍的人都不敢靠近,。
謝二公子是孤獨的,導(dǎo)致了謝恒五歲之前,,都缺少陪伴,。
謝恒心甘情愿的喊蕭老太爺做爹,他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了發(fā)生的了,。
但他記憶猶新的是那次的事情,,捧著瓷瓶去街口打酒的謝恒,被一群孩子圍住,,他們都好奇這個忽然出現(xiàn)的孩子,,到底是哪里人,是誰的孩子,。
家里父母的閑話家常,,也常常讓孩子聽了去,那群孩子聽自己父母議論謝恒是野孩子,,被親生父母丟在門口的小乞丐,。
他們把謝恒逼到角落,讓他說出親生父母是誰,,是不是真的是野孩子,,小乞丐。
幾個孩子推搡幾下,,謝恒就窩火了,,把其中一個孩子推倒在地,為首的孩子,,忽然高呼一聲,,打他。
打謝恒的孩子都八九歲了,,比他高比他壯,,沒掙扎多久小小的他就被打得鼻青臉腫。
頂著這樣一張臉,,米酒也打碎了,,謝恒不敢回家,蹲在家門口哭了許久,。
是蕭老太爺?shù)燃绷?,出門尋他,才知道謝恒被打了,。
他記得蕭老太爺氣急的樣子,,他高大的身子都崩緊起來,像隨時能打死一頭老虎一樣,。
蕭老太爺氣得臉都紅了,,帶著謝恒就去找了打人的孩子家算賬。
比起打人孩子的爹,,謝恒的爹又高又壯,,還一身武藝,他氣勢洶洶的找上門,,謝恒又被打得一副慘相,。
打人孩子的父母,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賠罪,。
“他本來就是野孩子?!睘槭椎暮⒆?,被父母教訓(xùn)了,不服,,嘟著嘴朝著謝恒嚷嚷,。
蕭老太爺虎目一瞪,把囂張的小孩子嚇得縮回了爹娘身后:“你們怎么教孩子,,我這個外人不多事,,但是,誰再嚼舌根,,說我兒子不是我親生的,,我就打斷他的狗腿?!?p> 語畢,,他抓起門邊的一把耙子,手刀一劈,!杯口粗的木桿子,,就像豆腐一樣被手劈成了兩斷。
當(dāng)場就嚇壞了那一家三口,,哐當(dāng),,把桿子丟在地上,蕭老太爺牽著謝恒回了家,。
小小的謝恒,,仰望著男人高大的背影,心里無限的崇拜和溫暖,。
那是一個沒有生他的男人,,承擔(dān)起了一個父親的責(zé)任,,謝恒以前被欺負了,最初也跑回去找親爹,,謝二公子無甚反應(yīng),。
委屈多了,謝恒也就麻木了,,今天,,第一次有個偉岸的身影,把他保護在羽翼下,,帶著他去找對方算賬,。
別人家的爹,做的事情,,謝二公子短斤少兩,。
可這個男人,從來沒短過謝恒的父愛,。
從那件事起,,謝恒就成了蕭恒,他把蕭老太爺叫爹,,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