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隱形了的父親母親
云新,,這位草兒的父親,,在痛失愛妻時,,也不過就二十五歲,,雖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但畢竟年輕,陷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并不能想到自己作為父親的責任,。
他周一到周五都在隊里上班,周末時間不是外出干活,,便是在家里睡覺,。一旦心情煩悶,他便跑去老丈人家找老丈人和大舅子喝酒,,常常喝得大醉,。
草兒父親的醉酒,家里人和身邊的朋友都知道他不過就是借酒澆愁,,便也都不忍心阻止他對白酒的熱愛,。再說了,那時候的年輕男人們,,有事沒事也都愛喝幾杯,,平常得很。酒精的危害,,并沒有人去注意到,。
草兒奶奶想到神婆說孫女兒命硬的事,也不敢放心地讓孫女和她的父親多接近,再加之她一直記著承諾了孫女的母親明清,,要幫她照顧好她的女兒的,。
看著痛苦的兒子和可憐的孫女兒,草兒奶奶能做的就是自己一手包辦了孫女幾乎所有的日常,,以至于孫女和她的父親,,更是疏離。
草兒父親不是很親近女兒也是正常,,村里也沒有哪個年輕的父親會圍著自己的孩子轉,。家庭的分工向來也是明確的,家里年輕的男人們,,是家庭里的主要勞動力,,子女小的時候,吃喝拉撒都不可能讓家里的年輕男人們去打理,,幾乎都是交給家里的老人或者妻子,。
對于草兒父親,沒有很好地親近女兒,,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一看見女兒,便不自禁地想起早去的妻子,,心傷更甚,,不由得也讓自己都沉浸在工作中,連家都回得少了,。
但對于女兒的成長,,云新這個做父親的,并不是不上心,。
草兒母親離開人世時還不滿二十六,,按照村里的習俗,早逝的人,,是不能回村的,。當時火化了后,骨灰就放在殯儀館,,沒有拿回家,。
殯儀館通知去領骨灰的時候,明清的骨灰罐卻和周圍的骨灰罐放亂了,,早已分不清誰是誰的,。草兒父親想想,妻子已活在自己的過往的記憶里不可能抹除,,那么骨灰要不要,,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既然已經(jīng)混亂,也就當一個了結,,便也就此了了,。
自此,每年,,云家并不會對早逝的草兒母親做更多的祭祀,只有草兒奶奶和草兒父親簡單地逢年過節(jié)或者初一十五的給草兒母親上上香,。
草兒父親這樣做的目的,,其實并不是不紀念妻子,而是不想讓女兒心里產生缺憾,,盡管這種缺憾天然存在,,但不能讓她也沉陷在失母之痛中影響她的成長吧。
因此,,家里關于草兒母親的所有的物件,,都被草兒父親丟的丟,燒的燒,,連一張照片都沒留,。
可以想象,當草兒父親,,把自己早逝的妻子,,女兒的母親,照片一張張地丟入火盆里時,,是何等的心傷,,也正是他自己所經(jīng)歷的這種滴血的心傷之痛,不想在女兒心里生起,,所以寧可讓女兒的心里,,沒有她的母親的痕跡,來得更好,。
也正因為如此,,家里的其他人,既顧及草兒父親的情緒,,也顧及草兒的成長,,都自覺地不談起明清——那個善良美麗的女人,她活在草兒長輩們的心里,,卻將不能在草兒的心里顯現(xiàn),。
無情,有時候,,好過情深,。如果說無情是一把鎖,,鎖住一片不能打開的院門,那么情深,,會是一顆種子,,如果扎在一個幼兒的心里,埋藏著,,來年就會長出痛苦的果實,,讓孩子成長的光陰里有不斷滋長的苦澀的味道。
草兒的父親,,給女兒選擇了一把鎖,,鎖住這段傷痛的缺憾不外溢,而不是讓痛苦的種子在女兒的成長里不斷生長,。
但誰也沒想到,,這把鎖,同樣也鎖住了草兒和父親的心靈的靠近,。
家里人都不敢和她提起她的母親,,也就很少提她的父親,因為,,如若提了父親,,便自然會讓草兒思考自己的母親。干脆,,大家就都不提爸爸媽媽這件事,。包括父親自己,也不曾在女兒面前強調自己的身份,。
于是,,當別人家的孩子都在呀呀學語學會的第一個稱呼都是爸爸媽媽時,草兒,,對于自己的爸爸媽媽,,心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從沒想過自己的父母親,。幼小的草兒在為數(shù)不多的時候見到對于這個家里嚴肅的男人,,都是畏懼地躲避的。她的心里,,從來就沒有主動生出過父母的概念,,也根本不知道爸爸媽媽是什么。
草兒三歲那年,,從外地學習歸來的父親,,走到門外,剛好看見正在獨自玩耍的草兒,。他知道女兒和自己生疏,,畏懼自己,,但想起自己給女兒買的好吃的蛋卷,為了不嚇著女兒,,便離女兒兩三米遠的地方蹲下了身子,,朝著站在兩三米遠外望著自己的女兒說:
“叫我呀!叫我便給你吃蛋卷,?!?p> 習慣了嚴肅的草兒父親,并沒有發(fā)覺自己的臉還是嚴肅的,,又或者,,他心里也是緊張的,畢竟,,這幾年來女兒對自己的畏懼和躲避,再面對女兒,,他既想親近,,又不知道該怎么親近才能不嚇著小小的女兒。
草兒看著遠遠蹲著的那個人,,直覺反應是自己的一個親人,,這種天然的血緣相連,無論多么的疏遠,,還是割不斷的,,但他讓自己叫他,叫他什么呢,?草兒的腦子里一片茫然,。她在腦子里掙扎著,就是浮現(xiàn)不了該叫他的稱呼,。
父親手里的蛋卷,,也并沒有對草兒對它生出哪怕一點點的興趣:
草兒對不確定該是自己的東西,并不想要去得到,。這種天然的對物質欲望的冷靜和邊界感,,不知是遺傳了誰的,也或者,,源于云家人上上下下也天然都秉持著靠自己雙手吃飯,,從不覬覦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的家族根性吧。
小小的草兒,,茫然地站著望著不遠處那個舉著蛋卷的家里的一個親人,,不知道該怎么辦,便轉頭哭了起來,,一邊哭喊著奶奶,,一邊去找正在屋子里忙碌的奶奶,。
草兒父親忍不住有些氣惱而又無奈地“唉呀”了一聲,看著哭著跑開的女兒,,悻悻地收起蛋卷,,站起身來,也沒進客廳,,直接回了和家里客廳隔著一個村里大廳的房間,,看書睡覺去了。
在沒有父母親穩(wěn)健陽光的愛中,,在那片塵封在草兒心靈的心鎖鎖住的院門里,,正在生長的是誰也沒有意識到的陰森森的冷風,和空洞的荒蕪,。這種冷風貫穿的荒蕪,,既是草兒內心的安全感的缺失,也是草兒因為父愛母愛的缺失而帶來的愛的味覺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