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風雨欲來1
墨棐在街市上買了些糕點給素卿解饞,到桃花節(jié)落幕還有段時間,,兩人慢悠悠地晃在街上,。
素卿一直在說話,,像是不知道累似的,墨棐就在她身側,,眼神一刻不離仔細聽著,偶爾插幾句話,眼睛始終是帶著笑的,。
“那時我還小,便總跟著姐姐到河邊來玩,。五溪鎮(zhèn)除了山水環(huán)繞,,花開不敗之外,就是這五條找不到盡頭的大河,,終年不凍,。”
終年不凍,?
聽及此,,墨棐稍稍來了些興趣。
“后來,,我爹將我接回了家從不讓我出府,,也就沒再回來過。姐姐來信時說,,這河有一年沒有緣故的斷流,,后來就算重新流動了,到了冬季也開始結冰,,而且這鎮(zhèn)子上的花也開始早早凋落起來,。”
墨棐點點頭,,莫名想到了前些日子碰到的靈氣,,若有所思。
“你說奇不奇,,要不說這世間萬物都是有自己的命數(shù)的,。世事無常,說的也不過就是這么個道理,?!?p> 還未等墨棐對她這番話做出什么反應,素卿便蹦跶著又擠進人群中去了,,墨棐無奈地搖搖頭快步跟上,,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又不見她了,。
桃花節(jié)對于五溪鎮(zhèn)的百姓來說是萬分重要的日子,幾年前,,也是在這天,,鎮(zhèn)子上那五條養(yǎng)著所有人的長河突然斷流,從干涸的土地中緩緩滲出些鮮紅來,,百姓萬分驚慌,,唯恐驚動了神靈降下罪責。
祭祀沒日沒夜的持續(xù)了整整四日,,從桃花盛開再到敗落僅用了四日,,那是五溪鎮(zhèn)花期最短的一年,恰是在最后一日,,河水從地下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又恢復了往日繁華。從那之后,,五溪鎮(zhèn)的桃花節(jié)又被稱作復蘇節(jié),,最后一日,畢要一夜不歇的喜慶度過,。
莫子欞從大將軍府出來時,,整個人已經(jīng)是渾渾噩噩的了,卻還是在一瞬間察覺到身后不遠不近地跟著的人,。酒醒了半分,,隨即晃進一邊的死角,轉身的同時凌厲的掌風劃過去,,身后的人一時措手不及,,堪堪躲開,下一瞬就看到了架在自己脖頸處的長劍,。那人氣急敗壞地喊道,,“你這個臭小子,是要謀害親姐夫嗎,?,!”
莫子欞被吼了個激靈,看清來人,,趕緊把長劍收起來,,道,“這么晚了,,您在此處做什么,?”
霄祈整整衣襟,一副家長做派,,“還不是你姐姐擔心你,,叫我來看著怕你一時傷心做出什么傻事,。”
“……”
莫子欞嘴角抽搐了幾下,,道,,“我這么大個人了,能做什么傻事,?!?p> “哼,你也知道自己這么大人了,,那還為了個女子留戀凡間遲遲不回去,。”
又來了,。
若是往常,,莫子欞定要同他爭論一番的,可今時不同往日,,他也只是嘆了口氣,,低頭不語。
霄祈也是真心疼他,,若不然怎會冒著風險縱容他留在人間,,只是瞧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也忍不住后悔自己當初的抉擇,情之一事,,向來是不碰的好,。從古至今,不知多少英雄好漢戰(zhàn)敗與此,,心甘情愿,,粉身碎骨。
不忍再看他如此消沉,,霄祈拍拍他的肩頭,,道,“今日是鎮(zhèn)上桃花節(jié)的最后一日了,,我多久不來一趟,,你便陪著我去街市上到處逛逛罷?!?p> 莫子欞本欲拒接,,可熬不住他一個勁兒地念叨,只好跟著他一同去了街市,。
自從侯府上出了變故,,再加上素皖的婚事,種種加起來已經(jīng)讓他無暇顧及旁的。如今走在喧鬧街市上,,竟有了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幾年前,他與素皖在這日的河邊相逢,,那時他身負重傷只能暫且附身到溺水身亡的侯府莫子欞身上,,那日他從水底冒出頭來時,一下就撞進了伏在水岸的素皖眼里,。小姑娘哭地滿臉淚痕,,連話都說不囫圇??赡菚r,,他只覺得這個凡人真有意思,生的跟個瓷娃娃似的,,禁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肉臉,。
呵。
軟綿綿的,,真挺好玩,。
后來因為種種緣由,他借著這個身體暫且在凡間安頓下來,,再之后的所有,,都已經(jīng)脫離了他的掌控,。
“哎,,小心——”
身邊的霄祈長臂一伸,輕易地將正在出神的莫子欞拉到了一旁,,避開了前邊倒過來的那位姑娘,。
素卿面對著墨棐正聊得開心,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墨棐往前微傾,輕而易舉地將她便將她撈回來了,。素卿被嚇得晃了神,,下意識地抬頭看他,卻發(fā)現(xiàn)墨棐盯著她后面,,眼神中盛著疑惑,。
素卿也隨著轉過頭去,一下認出了那兩位公子中的莫子欞,,甜甜地喊了聲,,“子欞哥哥。”
莫子欞朝她點點頭,,神色略顯慌亂,。
最慌亂的,應該是站在一旁尬笑的霄祈,,心里直念叨,,真是三生不幸,出來隨處逛逛都能碰見這位大殿下,,這下算是瞞不過去了,。
三人對視一眼,墨棐到底是聰明的很,,一下就明白了什么事,,隨即將快撲到莫子欞身上的素卿扯回來,道,,“許久未見,,二位近來可好?!?p> 霄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忐忑地抿著嘴角勉強扯出個笑來,“還……還好,?!?p> 墨棐點點頭,一手還拽著素卿的衣領,,臉上的笑倒是不減,。素卿向來是最識眼色的,可這會兒卻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倒像是被酒蒙住了心,,非但沒看出來這幾個人不對勁,還開心地差點跳起來,,道,,“原來子欞哥哥同小公子認識,那這位是,?”
“在下霄祈,,同墨棐自小一同長起來的,敢問姑娘芳名,?”
素卿一聽,,心里自在,道,,“素卿,。墨棐未過門的夫人。”
這下輪到對面二人瞠目結舌了,,尤其是莫子欞,,臉上表情千變萬化。他當年雖與墨棐交情不錯,,但卻從不打聽對方的私事,,就連墨棐后來出那檔子事兒,他也是從姐姐那兒聽說的,。沒想到,,在九重天消失許久的大殿下,竟出現(xiàn)在此處,,尤其是……
莫子欞打量了下兩人,,像是在求證什么,最后不得不接受這個現(xiàn)實……
倒是霄祈樂的清閑,,萬一等到日后事情敗露,,還可以請這位狐族大夫人說說好話。
墨棐對于素卿的語出驚人顯然已經(jīng)習慣,,神色波瀾不驚,,看向霄祈的眼神卻帶絲威脅之意,“小生同二位兄長許久未見,,不妨稍后尋處地方小酌一杯敘敘舊,。”
呵,。
這下算是逃不了了,,霄祈回,“那便與賢弟在老地方見了,?!?p> 幾人又互相說笑了幾句,,便各自分開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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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鎮(zhèn)外的不遠處的農(nóng)莊里,,一輛馬車劃破夜空快速駛過,,穩(wěn)當?shù)赝T谝惶幤坡涞脑呵啊\嚪蜃叩酱斑?,小聲道,,“姑娘,到了,?!?p> 小啞巴撩開簾子從車上下來,向車夫筆畫了幾下,。車夫明白過來,,笑道,“我不過是替大小姐辦事罷了,,沒什么好謝的,。”又囑咐她幾句,,轉身跳上車飛快駛離,。
她自小沒了父親,上頭有個長她兩歲的哥哥,,日子過得雖說貧苦卻也幸福自在,。可天有不測風云,,哥哥在做苦力時摔斷了腿,,人家又不肯賠錢,母親一氣之下生了病,,全家就指望著她養(yǎng)活,,若不是被逼無奈她是萬不會跳進素府那個大火坑。幸好碰見素家兩個好心腸的小姐救了她一命,,這才能回來同家人團聚,。
小啞巴抹了眼角的淚,,正欲推門而入,,心里卻猛地一顫。大門處雜草叢生,,門框上也落滿了積灰,,庭院里各處東西胡亂丟著一片狼藉,,完全不像有人生活的樣子。她抬手顫顫地扣了下門扉,,并無人應答,。
小啞巴推開門,撲面而來的灰塵嗆得她有些睜不開眼,。她不過離家兩年,,母親和哥哥又是行動不便的人,到底是去了哪里,。她憑著記憶在櫥柜中摸索了一番,,竟發(fā)現(xiàn)了幾根蠟燭,匆忙點起來,,火光一下映滿了整個屋,。
突然,她發(fā)現(xiàn)荒廢的屋子里,,此時竟被燭火映了兩個影子在墻上,。她的背一下僵直,似有密密麻麻地小蟲猛地竄上來,,頭皮發(fā)麻,。小啞巴撐足了膽子,轉過身去,,那影子在不斷隨風漂浮的紗帳后顯得更加可怖,。她用手小心地撩開簾子,冷汗隨著額角滴滴墜落,,砸到地板上,。紗帳后的人似乎并沒有察覺到光亮,一動不動地倚在床腳,,小啞巴探頭望過去,,手里的蠟燭差點掉落在地上。
這是她的娘親啊,,怎會變成這副琳琳白骨攤在床邊,,身上掛著的衣服還是她離家時的那件。小啞巴喊不出來,,只能跪在床邊一個勁兒地流淚,。
她猛地想起來,哥哥呢,,為什么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小啞巴從地上掙扎著站起來,剛走出房門猛地停住了,,在漆黑的院子中有一個黑色身影赫然立在木門前,,許是聽見了她的動靜,,本來是背對著她的臉竟轉了個圈直直地扭了過來。
小啞巴瞬間雙腿一軟,,撐住了門框才沒讓自己跪下去,,但全身已經(jīng)因為恐懼完全麻木,只剩雙眼還像是活著般死死地盯著那“人”,。
她那個早就斷了腿的哥哥,,此刻竟站在離她不遠的院門前,雙目泛著死氣,,像是被人提著線,,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嘴角僵直地上揚起來,嘴巴一張一合,,硬是沒有一絲聲音,。可小啞巴卻看懂了,,她的哥哥,,對她說——
你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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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常聽家里的長輩們說,,女子走夜路千萬不能回頭,,若是有瞧上你姿色的鬼怪,便會將你擄了去做地府的夫人,,永世不見天日,。
小啞巴懷里抱著包裹,猛地轉身從屋里的窗口跳出,,瘋了一般地往前跑,。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她還能聽到些“咯吱”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地上拖著快速行動發(fā)出地聲音,,她不敢細想,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手臂和腿被地上的樹枝劃破冒著血珠,,可她已經(jīng)完全沒有心思在乎這些。再跑快一點,,再快一點,,就能沖到街上喊人求助了,。但她忘記了,也許在街市上等待她的會是另外一種絕望也說不定呢,。
她從未見過真正的血流成河,。
像現(xiàn)在這般,無數(shù)人的身體躺在血泊中,,被另外一群與她哥哥看起來相同的“人”挖空,。
她想尖叫,可是被剪掉的舌頭和被熱水燙壞的喉嚨不允許她這么做,,她只能站在原處像定住一樣看著這群野獸將自己的親人挖空,。突然,身后襲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騰空提起來,,又是一陣“咯吱”的聲響,。
她心里一頓。
恐懼鋪天卷地地襲來,,可想象中被掏空身子的疼痛感并沒有襲來,,她只是被那股力量甩進了一旁的竹簍里。在蓋上蓋子的那一瞬,,她仿佛看到哥哥那雙死氣的眼睛里滲出些情感,,但只在一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有幾個“人”走過來,,中間簇擁著一個穿著道服蓬頭垢面的老道士。小啞巴驀地瞪大了眼睛,,恐懼如洪水猛獸般襲來,。那老道士看了她哥哥一眼,嘴角輕蔑,,揮袖間便卷起一道巨大的風硬生生地將面前的人從中撕成了兩半,。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遲遲不肯落下,。那一晚,,是小啞巴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漫長,她從竹簍的縫隙里親眼看著那群野獸如何將她的家鄉(xiāng)變成一片亂葬崗,,又親眼看著那個老道士抖落身上的道袍,,變作一只臭氣熏天的癩蛤蟆,將地上躺著的人盡數(shù)卷進肚子里揚長而去,。
天上的圓月似乎都被鮮血染成了紅色,,她就倒在竹簍里,雙目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