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說是戌時禁止胡亂走動,，可未時街上就沒什么人走動了，素卿趴在窗臺上無所事事地數(shù)著樓下身穿靛藍(lán)色長衣的人打發(fā)時間,，臉頰突然貼上一絲冰涼的東西,。

　　“我說怎么在大堂里沒有瞧見你的身影，原來跑到這里來了,，”墨棐將手中拿的冰品放在她面前,，順著她的視線往下張望一番，沒瞧見什么特別之處,，這才問,，“在瞧什么？”

　　素卿含了口冰品在嘴里,，涼意順著喉嚨竄起全身,，涼爽舒適，又將勺子遞到墨棐面前,，道,，“看下面的人。他們和方才遇見的公子一樣,，都身穿著靛藍(lán)色的長衫,，就連額間的紋飾和佩劍都一模一樣，唯有腰帶不同,?！?p>　　墨棐從來不吃冰品,，他看著遞過來的勺子猶豫了半響，低頭咬住,，涼意瞬間從后背竄起,，冰的他微微蹙眉，半晌才緩過來,，“少吃一些,，太涼了對身子不好?！?p>　　也不是很冰啊,，素卿含著笑，調(diào)侃,，“原來神仙吃不得涼東西呀,。”

　　“……”

　　墨棐轉(zhuǎn)了轉(zhuǎn)眼,，利落地扯開話題,，“席羽君原為九重天慕氏子弟，慕氏最擅長弦樂,，卻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能摸到琴的,，我們今日所見佩劍之人，大多都是慕氏旁支,，他們只有聽學(xué)的資格,，按規(guī)矩連佩劍都不能有，今日恐有要緊事才給他們每人都配了把劍,，而且,，除非是到了必要時候否則不會派他們出來?！?p>　　素卿最喜聽他細(xì)聲細(xì)語地講些自己從未聽聞的事情,，索性搬來一把椅子，一邊吃冰品一邊聽他講,。墨棐見她有興趣,，便繼續(xù)講了下去。

　　“慕氏掌事的有三位長老,，不過另兩位長期閉關(guān),，平日里沒什么機(jī)會見到，所以真正站出來主持大局的也只有席羽君,。席羽君此人胸襟寬廣,，最喜與才能卓越之人結(jié)交，若是碰見天資過人的,，不管他的身世如何都會邀對方加入慕氏聽學(xué),?！?p>　　“久而久之，慕氏便成了九重天勢力最龐大的一支力量,，”說到此處,，墨棐似是想起了些不痛快的事情，彎彎的鳳眼暗了暗,，有些悵然似的,，“當(dāng)年天帝命席羽君來此平定戰(zhàn)亂，實(shí)則是借此機(jī)會支開這股力量,，以免日后威脅天族統(tǒng)治,。席羽君平定戰(zhàn)亂之后，便將直系與旁系的子弟都召來了此處,?！?p>　　“慕氏以腰帶區(qū)別弟子之間的身份，”墨棐抬手指給她看,，“腰間系著藍(lán)色祥云紋綢帶的，是慕氏旁系的聽學(xué)子弟,。最前面那兩個領(lǐng)頭的,，一個腰間系著靛藍(lán)色虎紋玉帶，是慕氏旁支子弟中法力最高者,，也是旁支中唯一可以享有佩劍權(quán)力的,。另一個系著深藍(lán)色龍鳳紋腰帶的，是直系中法力較弱的一類,?！?p>　　走在下面領(lǐng)頭的少年察覺到樓上有些響動，隨即抬起頭來查看,。待素卿看清他的容貌之后,，詫異道，這不是方才攔住他們的那個公子嗎,。

　　南絮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窗口處的兩人,，秀氣的眉毛瞬間皺成了一團(tuán)，冷哼一聲扭過頭去,。身側(cè)的音離順著他的視線掃了幾圈,，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之處，疑惑道,，“師兄怎么了,？”

　　“只是看見了兩個煩心人而已，走罷,?！?p>　　音離似懂非懂地抬頭往樓上看了一眼,，除了兩個生的格外俊秀的男女在低聲說笑之外，并沒任何叫人看了煩心的啊,。

　　此時在樓上,，墨棐瞥見南絮眼里的不耐煩后，低聲笑道,，“慕氏一向以禮儀謙遜教化弟子,，要求他們不論何時何地都要保持慕氏的斯文禮儀。沒想到在這么嚴(yán)謹(jǐn)?shù)沫h(huán)境里,，還能教出個性如此獨(dú)特的弟子,。”

　　素卿將最后一口冰品含下,，起身伸了個懶腰,，道，“凡事都有個例外嘛,。書里常說,，狐族生性風(fēng)流多情，不也照樣有殿下這個例外,？”

　　墨棐最聽不得親近之人喊他敬稱,，惹得人渾身不自在，他暗自抖了個激靈,，問,，“流鶯跟你講的？”

　　素卿大方地點(diǎn)頭,，“我還聽說,，殿下少年時風(fēng)流倜儻，最喜歡同宮里的侍女玩樂,，還愛纏著人家講些稀奇故事,，不講就死活不肯歇息。還有,，以前被納溪騙去女子浣洗之地,，被掌罰的發(fā)現(xiàn)吊起來打……”

　　“夠了夠了，”墨棐上前捂住她的嘴,，耳朵都羞紅了,，“這些不堪入耳的過往你趕緊忘掉?！?p>　　素卿是個人來瘋,，墨棐越是害羞她就越是興奮，干脆撥開他的手湊上前去,，笑嘻嘻地說,，“既然天界美女如云,，還有鴛鴦池……”

　　“鴛鴦池”三個字一出，墨棐的臉?biāo)苹馃话泱E然躥紅,，連警告她的聲音都變得有氣無力,，這個流鶯姑姑，怎么不分輕重的什么話都說,。

　　墨棐抬眼打量下素卿,，發(fā)現(xiàn)她似乎是毫無醋意，倒像是真的覺得有趣,，心里頓時有些不快,，“你怎么……也不責(zé)罵我？”

　　“責(zé)罵,？”素卿不解,，“為何要責(zé)罵。責(zé)罵你……不該在眾仙子圍堵你時一時情急跳進(jìn)了鴛鴦池結(jié)果撞破了旁人靈修的好事自己卻羞暈了過去,？”

　　“……”墨棐沉吟半響,，才紅著臉憋出句，“彼時年少,?！?p>　　也對。

　　素卿含著笑附和地點(diǎn)點(diǎn)頭,，按照年歲來算，那時墨棐八百歲的年紀(jì),，在人間也不過十五六歲,，正是情竇初開之際?？伤幌氲侥珬捚饺绽锊簧蒲赞o的禁欲模樣,，便覺得這些童年往事更加有趣。果然如流鶯說的,，墨棐這人看著正經(jīng),，其實(shí)想不到的地方都藏在骨子里。

　　墨棐見她笑地開心,，實(shí)在有些無地自容,，便伸手再次捂住她的嘴，“……快別笑了……”

　　素卿見他是真的介意,，便廢力收住不再戲弄他了,，“既然天上如此繁華，為何小公子還要來人間,？”

　　墨棐還在方才的沖擊中未醒過神來,，扭過身去看向窗外,。素卿想著平日里他也是這番，遇到自己不想說的話便避而不談了,，心里也沒多在意,，只當(dāng)他是試圖挽回自己的形象佯裝深沉罷了，下一刻卻聽見他輕聲嘆了句——

　　縱使天界繁華如夢,，不及人間相執(zhí)白首,。

　　02.

　　在墨棐年幼時模糊的不能再模糊的記憶里，任何人與事都在平淡無奇的日子里匆匆而過,，偶爾驚起一兩圈漣漪,，也隨即被他拋之腦后了。唯有在人間的那兩日,，他清晰地記得,。

　　一百二十年前，有個沒羞沒臊的凡間姑娘壓在他身上,，瞪著大眼睛,，分外有氣勢地說：“我把你撿回來，你就只能聽我的,?！彼躲兜乜戳税腠懀c(diǎn)頭答應(yīng)了,，從此后,，這話一聽便是數(shù)百年。

　　一百年前,，那個囂張跋扈的姑娘滿身血污地躺在他懷里,，軀體都沒剩個完整，安靜地像是睡著了,。他抱著她從天上打到地府,，將整個天地都翻了個個兒，最后抽了自己的骨血給她做了剩下的軀體,，硬是將她推進(jìn)了輪回路,。那天地府寂靜像是所有幽魂都沉眠了，只有身著素衣的姑娘站在奈河橋上,，隔著忘川河沖他笑,，“你要記得來接我回家?！?p>　　這兩天他都是記得的,。

　　也只有這兩天，他是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