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孫泉源痛哭

　　孫泉源和尤繼紅一邊走一邊說,。因為兩人都是在說心里話,，都是想著為對方好,，所以自己的心思也只有自己知道,。

　　孫泉源跟尤繼紅說了那么多，其目的也就是意在告訴尤繼紅：別以為世上的人都很好,，其實世上壞人也很多,，現(xiàn)實社會并不像她想像得那么美好；讓她遇事不要那么較真,，別老是那么堅持自己的觀點,，別把自己的觀點強(qiáng)加給別人：該隨和就得隨和些，隨和些,，軟和一些,，自己也虧不到哪里去；倘若一根筋,，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整她，她連知道都不知道,，暗地被人朝死里整,，到那時候就慘了。

　　哪知尤繼紅卻也是為孫泉源著想，擔(dān)心孫泉源有這思想,，有這想法,，到社會上會吃虧。她擔(dān)心別人會指責(zé)孫泉源,，她擔(dān)心別人給孫泉源扣帽子,。她也知道孫泉源絕不是甘愿被人整的善主。兩廂相斗,，兩敗俱傷,。何不就根子上站到巔峰處，高舉照妖鏡,，讓那些小人,、妖魔不敢靠近自己身邊呢,？因而,，尤繼紅滿臉通紅，正兒八經(jīng),，咬牙切齒,，說了那番話。那話是狠了些,，是重了些,，那話沒給孫泉源留一點面子，好似直接用照妖鏡,，照出了藏在孫泉源內(nèi)心里的妖精,。這讓孫泉源感覺是把他心中的護(hù)身佛給當(dāng)鬼砍了幾刀，刀刀見血,。那血帶著熱氣,、高壓聚積在心里，堵血管,，塞通道,，要把心憋爆。他難受,，他煩躁,，他感覺那死了的護(hù)身佛，化為巨石,，壓在心里,，變?yōu)殪骞恚l(fā)出戾氣,，壓癟了渾身的氣血管道,，憋得他透不過氣。他臉色發(fā)青，不再吭聲,。

　　感覺壓抑得喘不過來氣,，幾乎就要窒息死亡的時候，他倆也恰好來到了新良大隊的戲樓前,。這里人聲鼎沸,，歌聲陣陣，一二一的口號聲接連不斷,。這是人氣聚集的地方,，早把身前身后自身體內(nèi)的鬼神嚇跑得無影無蹤。

　　戲樓前的廣場上,，排隊站立著他們大隊的應(yīng)征青年,。兩人過去跟他們大隊的應(yīng)征青年們打個招呼?？粗麄兇箨?wèi)?yīng)征青年隊伍左邊還有兩個大隊的應(yīng)征青年,，少說也有四五百人，都直挺挺站著,。孫泉源心說,，準(zhǔn)備著上臺接受目測，這樣站倆小時,，也夠累人的,。他知道，在學(xué)校練正步的時候,，那個難受,，不亞于渾身上下讓虼蚤咬。現(xiàn)在看著這些應(yīng)征青年都很認(rèn)真,，都很精神,，這就是都想當(dāng)兵參軍的最直接，最具體的表現(xiàn),。

　　他跟尤繼紅說：“招兵的在戲臺上,，咱們?nèi)蚺_上看看？”

　　兩人繞到戲臺前,，從戲臺后的臺階走到戲臺上,。臺子上列隊等侯的有三四十個人。六人一排,，一二一,，正步走，正接受目測,。五個軍人：有喊口令的,，有從側(cè)面看的,，有拿本子做記錄的。只有一個年紀(jì)大些的是四個兜：軍容整潔,，臉面鐵紅,。這一眼看去，就讓人心動：這是鋼鐵軍人的光輝形象,。哎喲喂,，他還是絡(luò)腮胡？只是刮得很干凈,，讓人不注意他的胡子,，只讓人看到了他軍人的錚錚鐵骨。一開口說話,，孫泉源笑了,，立馬學(xué)了一句。那軍官轉(zhuǎn)過身來,，笑問：“你是江西人,？”

　　孫泉源立馬改用普通話，說：“我不是江西人,。我上學(xué)時,，我們學(xué)校軍宣隊領(lǐng)導(dǎo)是江西人。我們關(guān)系很好,，我學(xué)了幾句江西話?？吹侥阏f江西話,，我聽著親切，無意識就學(xué)了一句,?！?p>　　那軍人握住孫泉源的手，稱贊道：“好聰明,，學(xué)得好像哦,，我還以為你是江西人呢。你報名參軍了沒有,？”

　　孫泉源說：“人家不讓我們報名,？”

　　那軍官不解，問：“為什么,？”

　　孫泉源如實回答：“我們是知識青年,，下鄉(xiāng)不夠兩年時間。在這兩年時間里,，我們既不能招工,，也不能當(dāng)兵,，更不能招干，就因為這,，我們也不能報名參軍當(dāng)兵,。”

　　那軍官哈哈大笑：“保衛(wèi)祖國還有這么多條條框框,？這條條框框都是地方制定出來的,。我們部隊不管這一套：只要你身體好，思想好,，有當(dāng)兵的意愿,，我們部隊不管你下鄉(xiāng)幾年，那怕今天剛到,，我們部隊也可以帶你走,。報名吧，我?guī)阕?。何況你剛才走的正步我也看到了：很好,；受過訓(xùn)練的，一看就知道,，你是當(dāng)兵的料,。”

　　孫泉源叨叨不成,，吞吞吐吐,，黏黏糊糊，趁趁摸摸,，不好意思笑一笑,，好半天才說：“我是隨我妹來打聽咱們招女兵這事情的。你們部隊招女兵嗎,？我妹想當(dāng)女兵,。”

　　那軍官說：“我們是野戰(zhàn)軍,，女兵去年就招夠了,，今年不招女兵。再說呢,，招收女兵跟我們不一個系統(tǒng),，具體情況，我們不知道,。好像是拿張介紹信,，自己就去部隊報到了。有時就不在地方招,，有一張領(lǐng)導(dǎo)批條,，部隊也就接收了,。”

　　孫泉源說：“我妹想當(dāng)兵,，你能不能幫點忙呢,。”

　　那軍官笑,，說：“你當(dāng)兵,，我肯定能把你帶走。你妹當(dāng)兵,，我?guī)筒簧厦Γ号鷹l直接去部隊報到,，我還沒到那級別，也沒那資格,，更沒那權(quán)力,。”

　　尤繼紅又把孫泉源朝那軍官跟前推一推,，說：“那你就把我哥帶走吧,。”

　　那軍官笑,，說：“這可以,，只要報名，這沒問題,?！?p>　　孫泉源見又扯到了自己身上，臉面通紅,，連忙告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去當(dāng)兵是不可能的。我去當(dāng)兵是不可能的,?！崩鹩壤^紅就朝戲臺下走。那軍官笑,，看著他倆的后影感嘆說：“這知青當(dāng)中,，還真有不愿當(dāng)兵的。過去也只是聽說,，這次讓我親眼見了,。”

　　孫泉源拉著尤繼紅匆匆離開,，走下戲臺,。帶兵那人說的話,，他聽見了。他心里很痛苦,，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這痛苦該怎樣說出來,。尤繼紅并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只覺得這么好的機(jī)會,，你咋能這么決絕就不要了,。若他說是招女兵，我肯定跟著就走了,。孫泉源呀,，孫泉源，你心里是咋想的,？別人想去都去不了,，人家這個軍官說了，一定能帶你走,，你怎么就這么決絕不給人家面子,，讓人家白白欣賞你呢？就憑這事兒,，就讓人生氣了,。

　　待兩人出了戲臺廣場，走到村路上,，尤繼紅再問,，孫泉源還是沒吭聲。尤繼紅扭臉看他,，只見孫泉源眼淚早涌出來了,，下顎上還掛著淚花，他的臉陰得可怕,。

　　尤繼紅見他這樣兒,，只好做出啥都不在乎的樣子說：“這也沒什么，他不過是問了你的姓名,，年齡,，下到哪個大隊哪個生產(chǎn)隊，具體事兒一點兒都沒辦,，也就是咱們老百姓說的,，八字還沒一撇，咱不去也沒啥,，說不定咱不去還更好呢,。”

　　尤繼紅這樣一勸導(dǎo),，孫泉源哭得越發(fā)厲害了,。他怕路人能看到,，故意往北拐，順著村后沒人去的小路走,。

　　那小路上走的人很少,。那不是整修出來的路，那是家家戶戶的院子后,，出一頭,，縮一頭的后門前，來往方便自然踩出來的路,。廁所也都在那路邊對著門,。有豬圈，也有個亮堂堂的牲口園,。后門墻邊殘雪還沒化完,，上面浮一層灰，落有干樹葉子,，干草沫子,，路面沒有硬化，有些地方是稀糊涂,，有些地方不粘腳,，有些地方已經(jīng)干透了，總體不濕腳,，還得揀著路走,。讓人看著爽快的還是一下鋪到河邊有些地方還覆蓋有白雪的綠麥地。

　　走了這么遠(yuǎn),，孫泉源嗚嗚的也該哭夠了,。尤繼紅跟他并排走著，看他呼哧呼哧啜泣著,，住了哭,，這才問他說：“泉源哥，你哭夠了吧,。我咋覺得這事情這么奇怪：你不想當(dāng)兵也就算了,。人家也不過是記了你的名字，記了你年齡,，記了你下鄉(xiāng)的地方。那不想當(dāng)兵人家也沒說你什么,，你何必這么哇哇大哭,，瞎咧咧，這讓外人看見像個啥,？你思想有問題,，我知道,，但我真不知道你的思想問題居然這么大，居然連兵都不想當(dāng),，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的思想就像上年紀(jì)人那些想法一樣，平平淡淡,，得過且過,，沒有上進(jìn)心，把自己推到落后隊伍里,。你沒想想這樣頹廢,，你能對起誰？只怕連你自己都對不起呀,?！?p>　　這話孫泉源聽著不討厭。但他覺得,，虧得你尤繼紅還是跟我一起長大的,，也算得上在一起無話不說，可你咋就沒體諒到我的難處,，你咋就沒有猜想到我的心思呢,？他心里有苦。他心里那苦還倒不出,。他有萬千個理由能把尤繼紅說哭,。但他知道，尤繼紅跟他不一樣,。他只能把自己的擔(dān)心給尤繼紅講一下就行了,，再往深處說，她尤繼紅也理解不了,。因而擦淚說道：“繼紅呀,，其實我很想當(dāng)兵?？晌抑牢耶?dāng)不了,。這個招兵的領(lǐng)導(dǎo)，是欣賞我,，看上我了,。他確實說，他能把我?guī)ё?。他也說了只要我的關(guān)系在這公社,，這縣里，他都能把我?guī)ё摺５阆霙]想過,，這可是千百雙眼睛都盯著的地方,。倘若他把我?guī)Р蛔撸阆氚?，我該是啥下場,？到那時，他不是幫了我忙,，那只怕是也給我以后招工幫上了倒忙,。繼紅，我跟你們家庭條件好的不一樣,。家庭條件好的,，想這想那，理想滿滿,，前途無限,。我只想我能去大國營單位有個工作，當(dāng)個工人,，我就滿足了,。真的，我不是不相信這帶兵的干部沒有帶走我的能力,。我怕政審這一關(guān)通不過,。政審這一關(guān)厲害呀。我爸是沒啥問題,。但他畢竟不是苦大仇深,，他是舊社會讀過書的人。外加沒有工作,，這就是無業(yè)游民,，就憑這一條，他就不是公家人,。若沒十成把握,，那招兵的帶不走我，我就慘得很難看了,。我知道他說這話應(yīng)該是以為我政審沒有問題,。政審有問題，人家還會帶我走,？那帶兵的不知道這情況,，知道這情況，他還敢說能把我給帶走嗎,？我跟你說呀繼紅,，人不可出頭。槍打出頭鳥，這是前人總結(jié)出來的,。其實我也想了，我不是不想跟他參軍走,，我是想著他帶不走我,，就把我搞臭了。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我也這么想過,，只要他給我辦手續(xù)，無論我走成走不成,，我都會出名,。出名，走成還好,；走不成,，出名，你說這該咋辦吧,。那豈不讓大家都盯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