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悠悠，秋雨綿綿一連數(shù)日不歇,，街上幾無人煙,，路兩旁的商行酒肆門窗緊閉,，偷得這一年中難得的一回閑,。

　　雜亂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在青石板路上一躍而過,，鐵蹄落地,，水花四濺,。

　　青色馬車不緊不慢地在官道上走著,，有女孩難掩雀躍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小姐,，再過了這條朱雀大街，就是咱們國公府了,，五年未歸,，如今回來了，想來夫人得高興壞了,?！?p>　　“吁——”馬上身著玄色鎧甲的騎士猛地拽住韁繩，黑色駿馬人立而起,，攔住馬車!

　　為首的騎士厲聲喝道:“全城戒嚴(yán),，車中之人速速下車，方便我等查驗(yàn)!”

　　車夫手忙腳亂地拉住韁繩,，安撫住躁動(dòng)不安的馬,，本欲駁斥，看到這一行人的裝扮便噎住,，不敢做聲,。

　　身騎黑馬玄甲，腰挎玄鐵單刀,，不同于尋常將士的紅纓頭盔,，他們連面孔也被玄鐵面具封住，只留一雙寒光四溢陰冷無比的雙眼,，宛如地獄修羅,。

　　秋雨滴落在那些人厚重的鎧甲上，濺起些微水珠,，一重秋雨一重寒,。

　　正是“掌直駕侍衛(wèi)，巡查緝捕”的拱衛(wèi)司,。

　　眼下在其主人指揮使陸庸掌權(quán)傾朝野,，他們更是肆無忌憚，數(shù)起大獄,，構(gòu)陷百官,，赫赫兇名，可使小兒止啼,。

　　“你們懂不懂規(guī)矩,，這可是國公府的座駕……”有身穿水綠色婢子服的少女猛地掀開車簾，原本橫眉立目疾聲厲色,，見到這一隊(duì)人馬,，自動(dòng)消了音。

　　她不敢和那帶著血腥味的目光對視，但想到主人的境況,，只得硬著頭皮小聲嚅囁道:“我家小姐還是未許人家的清白姑娘,，堂而皇之地與男子見面，恐怕于禮不和,，損了小姐清譽(yù),。”

　　那名校尉不為所動(dòng),，重復(fù)道:“近日匪徒猖獗,，全城戒嚴(yán)，不容半分錯(cuò)漏,，車中之人速速下車!”

　　閨中女子最重名聲,，她家又是國公府的小姐，身份貴重,，若是就這么大大咧咧地露于陌生男人面前,，以后還怎么嫁的出去?

　　若讓夫人知道她護(hù)主不周，犯了這等疏漏,，還不得活剮了她的皮!

　　青衣小婢急得快哭了出來:“我家小姐染了風(fēng)寒,，身體不適，正是吹不得風(fēng)的時(shí)候!”

　　推三阻四,，必有貓膩,！

　　為首校尉目光一寒，直接拽住青衣小婢的衣領(lǐng),，把她扔到地上,。

　　小婢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兩圈，后腦磕到石頭上,，昏死過去,。

　　車中人輕咳一聲，聲音柔潤:“官爺何苦為難婢子?我出來便是,?！?p>　　那聲音柔似春風(fēng)拂面，悅耳動(dòng)人,，只是有些氣力不足,，不知是體弱還是……

　　校尉給身后人使了個(gè)眼色，悄無聲息地握上刀柄,，嚴(yán)陣以待。

　　一只纖長白皙的手從車中伸了出來,，指尖涂抹淺粉豆蔻,，腕間玉鐲如一彎碧水，剔透可人。

　　素色的車簾,，素白的手,，素凈的寬大衣袖，不知是因她微翹的小指還是溫柔的音色,，在這北國深秋雨幕中,，不知不覺生出幾分朦朧柔軟來，恍如一場繾綣的江南舊夢,。

　　校尉在身后擺了擺手,，松開刀柄。

　　車簾中露出的那張臉,，忍不住讓他滯了滯——

　　他自詡見過不少高門貴女,，比這她容貌出色的不知幾何，可這張素凈明澈的臉,，幾乎可以存在于任何男人的少年綺夢中,，一場江南夢，夢中有伊人笑意溫婉,，如半寸月光,。

　　因一寸月光太滿，明朗太過,，尚不及半寸溫軟動(dòng)人,。

　　不……不對……

　　美人的笑意是和她溫婉的臉毫不相干的森然譏誚，眼神冷漠倨傲:“難道你媽沒告訴過你,，越好看的女人越碰不得?”

　　校尉霎時(shí)一驚,，反手欲拔刀。

　　只聽那女子淡淡道:“遲了,?！?p>　　半截手臂猶帶著淋漓鮮血飛了出去。

　　“我的臉,，豈是那么好看的?”

　　她收回手,，青色車簾飄落。

　　這才回過神的侍衛(wèi)們紛紛往前沖去——

　　這一沖,，頭顱和身體分離,，頭顱骨碌碌地滾落在地上，十?dāng)?shù)人一行連帶胯下坐騎,，一同默不作聲地倒了下去,，血水淌得到處都是，寂寂長街霎時(shí)化作人間修羅場,。

　　雨幕中,，不知何時(shí)多出了若干條透明細(xì)絲，密密麻麻橫縱相交成網(wǎng)，繃得緊緊的,，將整條街道被這張大網(wǎng)橫截切斷,，絲線上，血珠剛剛凝結(jié)便被雨水稀釋,，不留一絲痕跡,。

　　細(xì)絲從樹梢房檐悄無聲息地縮回到蕭綏手中。

　　天蠶絲,，有削鐵如泥,，切金斷玉之利。兼具殺人無形,，實(shí)在是打架放火之利器,。

　　蕭綏暗暗運(yùn)氣，輕拍馬車坐塌,，霎時(shí),，馬車四裂——

　　氣血不暢又強(qiáng)行運(yùn)功，蕭綏猛地咳出一口鮮血,，月白衣襟染紅,。

　　她萎靡地倚在殘破的馬車上，似覺得眼下的情況不夠逼真,，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照著自己胸口的位置比劃片刻，一刀捅下,，鮮血四濺,。

　　這一刀捅得狠，疼得她忍不住蹙起眉,，給自己點(diǎn)了穴道止血,，尋了個(gè)好看又舒服的姿勢，躺倒,，暈厥,。

　　遠(yuǎn)處，錦繡茶坊二樓,，一直望著此處的白衣人,，面上溫潤的表情龜裂，嘴角一抽,。

　　他輕咳一聲,，對身后之人道:“還不快派人去救國公府的大小姐?”

　　長街，秋雨,，柔弱美人橫刀殺人,，數(shù)十拱衛(wèi)司玄甲衛(wèi)暴斃身亡,，天下竟有這等新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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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隊(duì)玄甲衛(wèi)被暴徒當(dāng)街屠殺,，魏國公府大小姐一刀捅心瀕死……蕭綏，你好大的膽子,?！?p>　　青年披著淡黃罩衣，燭火畢波聲下,，勾勒得輪廓深邃,，黑眸如星。

　　龍姿鳳章,，顏如舜華,，不外如是。

　　他語氣莫測,，不辨喜怒,，一時(shí)氣氛沉凝。

　　一身勁裝單膝跪地的蕭綏也不心急,，安然自若地跪著,，只是這緊繃著的姿勢牽動(dòng)身上的傷，讓她有些不適,，眉心漸漸蹙了起來,。

　　看她蹙眉，胤承微微一笑,，揶揄道:“師妹起罷,，再不起，怕是魏國公府的大小姐也要暴斃在孤這紫云閣了,?！?p>　　蕭綏一抬眼便見這笑，溫潤和煦,，卻化不開夜寒秋涼,。

　　先怒再笑，一張一弛,，讓人感激涕零拿捏人心的小小手段,。

　　他愿意讓她好過些，她也不介意投桃報(bào)李,，蕭綏依言起身,，溫聲道:“師兄說笑了?！?p>　　胤承與蕭綏皆出自當(dāng)代大儒張載雍門下,，說是師兄妹,，前者比后者前五年入師門，他走時(shí)她剛?cè)腴T,，記憶里只有個(gè)桀驁乖張的影子模糊不清,，也與眼下恭敬溫馴地跪在他面前大不相同了。

　　他猶記得那天長街秋雨中清麗的臉,，眉梢眼角都是張狂,，眼下被玄鐵面具掩住下半張臉，不知道是何種表情,。

　　“孤交代你的事……”

　　蕭綏立刻上前,，從懷中掏出賬本遞給他:“幸不辱命使命?！?p>　　胤承接過,，卻按下不看，道:“多少人替孤辦件小事便邀功論賞……從眉州至此,，快馬加鞭仍需十五日,，師妹日夜奔襲三千里，區(qū)區(qū)五日便拿到此物,，幾度瀕死,，如此辛苦，卻不知與孤說,?！?p>　　蕭綏心下冷笑，她在眉州安然自在,，要不是師父催她催得緊,，她會(huì)跑到陸庸那機(jī)關(guān)重重的府中去偷這賬本?

　　她又不是腦子壞了。

　　胤承修長的指尖輕叩桌案,，緩緩道:“孤給你個(gè)賞賜如何,？”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