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欲語休,,問白頭
看著隊(duì)伍漸行漸遠(yuǎn),姤兒發(fā)覺眼前突然沒了飄雪,,仰頭一看,,素紙傘面將飛雪寒空遮了住,耳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雪月交光夜,,天成佳耦時,,娘子真是好興致?!?p> 轉(zhuǎn)過頭,,姤兒見身后一男子正撐著傘滿目欣忭地看著自己。這男子身材高大,,單眼皮,,鼻子很挺,濃眉間有股英氣,,姤兒在腦中搜索了一番,,想不出在哪里見過他,便稍稍點(diǎn)了下頭示意,。
“幾次登門來找娘子,,不巧都不在,沒想到今日過來竟在外邊見著娘子,?!蹦悄凶佑终f道。
看到姤兒頭上融化的雪片將發(fā)絲漸漸打濕,,那男子隨即伸手想去將姤兒頭上的雪花捏下,,剛碰到卻被姤兒偏頭躲了開。
“敢問這位郎君是,?”姤兒抬頭問道,。
“哦,再見娘子有些歡喜,,倒忘了介紹,。在下姓薛,單名一個亮字,,是來上京趕考的,。除夕那日詩樂會上娘子的表現(xiàn),令在下記憶猶新,?!毖α廉吂М吘吹刈晕医榻B道,“雖然當(dāng)時相隔較遠(yuǎn),,但娘子的神韻我還是認(rèn)得出的,,我還記得娘子的芳名稱作白牡丹罷?”
姤兒見男子溫良的模樣,自在了些,,說道:“我......”
字還沒完全吐出來,,姤兒手臂被人一拉,呂巖斜挎著劍囊的后背擋住了姤兒,。
“抱歉,,我想你是認(rèn)錯人了。姤兒,,我們回去罷,。”話音未落,,呂巖便拉著姤兒的手腕快步混入了鵝毛般的雪幕中,,留下?lián)蝹愕难α烈蝗瞬幻魉浴?p> 回呂府的路上行人越來越少,,雪卻愈下愈猛,,呂巖不知從哪兒弄出來把紙傘,撐開來為兩人擋著風(fēng)雪并肩而行,。
眼看已行近呂府,,呂巖先打破了這沉默,他醞釀了一陣問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姤兒轉(zhuǎn)頭瞪大了眼睛看了看他,,又低回了頭說道:“走到哪兒算哪兒罷?!?p> “你不跟你父親一起走么,?”呂巖心中忐忑地問道,見姤兒面露疑惑,,又支支吾吾地解釋著,,“你父親……器宇非凡,似是神仙中人,。那你......也并非凡人罷,?”
姤兒的無言默認(rèn)讓呂巖心中的石頭沉了沉,他說道:“既然如此,,凡間,,想必也不是你長久呆的地方罷?”
呂巖的目光躲避著,,姤兒便也撇開了臉望向前路,,一陣風(fēng)夾雜著雪片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又飛身而去,。
姤兒心中極速思索著呂巖的言中之意,,未果,便也不打算再瞞著,說道:“不在人間我又能去哪兒,,父親的確身居仙職,,可我卻不是,自然不能跟隨父親的,?!?p> “什么?”呂巖不知就里,,問道,。
“嗯......我的確承襲仙力,也有一份懲善除惡的責(zé)任,,但因遺傳母親,,所以未列入仙班,頂多算是個閑散在人間的半仙,,和你們,,并無兩樣?!眾禾氐貜?qiáng)調(diào)了最后一句,,她不希望因此而讓呂巖感到疏遠(yuǎn)。
“你是說,,和凡人一樣,?”呂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他理解著姤兒所言,,是說她的父親是仙人而母親不是,,所以雖然她有仙力,卻和凡人一樣,。
但是,,一樣的又是什么呢?
呂巖停下緩慢的步伐,,轉(zhuǎn)身看著姤兒,,四目相對間,他咬咬牙憋了一口氣,,吐出了幾個字——
“一樣會,,染塵白首么?”
姤兒望著呂巖,,望著他的窅窅雙瞳,,街邊的炯燭映目,在那深邃雙眸中泛起點(diǎn)點(diǎn)星火,。他那樣專注地望著她,,宛若一個求知若渴的孩童,,在焦急而又有些抗拒地等待一個答案。
這句簡短的問話,,為何會有撩人心弦的力量,?像是悄無聲息化入發(fā)絲的飄雪,像是低沉而有力的宣告,,又像是,,一個之死靡它的承諾......姤兒的腦中一下子思緒萬千,卻又倏忽空白了,,只是呆呆地望著呂巖,。
青石板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白,大雪紛擾,,卻打不破傘下四目相對的寂靜無聲,。
塵緣有時慷慨,只睫羽輕閃間,,便已焦灼地撒下紅線,,任其交織糾纏。
“阿郎,!”“嫂子,!”兩聲清亮的呼喚撞醒了傘下的二人,姤兒婉然垂眸,,不用轉(zhuǎn)頭去看就知道這兩聲是晴雪和呂峰的。
果然,,兩人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倆人兒手里還都攥著團(tuán)雪球,互相打鬧著來到了傘前,。
“三哥,,你打傘做什么,這種雪抖抖就干凈了,,又不會弄濕衣裳,。”剛握過雪團(tuán)的手濕漉漉的,,呂峰在身上擦了擦,,又放到嘴上呵著氣。
“當(dāng)然是給姤兒姐打的咯,,就你不知道憐香惜玉,。”晴雪沖呂峰吐著舌頭道,。
呂峰當(dāng)然不服輸,,兩手背在腰后面說道:“好丫頭,,還會咬文嚼字呢。沒錯,,我就是不憐香惜玉,,怎么著!”言罷,,呂峰突然伸出手,,不知從哪兒又掏出了個雪團(tuán),輕輕一揮,,晴雪的半邊臉便被蒙了住,。
“哈哈哈......”“小郎君你站住,!”呂峰笑著躲,,晴雪也顧不上擦臉上的雪去追,兩人繞了呂巖和姤兒幾圈,,又跑遠(yuǎn)了,。
“三哥嫂子,你們也過來啊,,咱們給這丫頭看看什么叫功夫戲雪,!”言語未停,呂峰驀地俯身旋腿,,地上的雪頓時飛濺開來,,有如甩出的白布,朝呂巖他們而去,。
迅疾彎手,,呂巖將傘面飛速轉(zhuǎn)著迎上那雪,白布登時變成了展開的花,,轉(zhuǎn)瞬即落,。
收了手,呂巖側(cè)頭看了看綻開笑意躍躍欲試的姤兒,,便知道這次相談又不了了之了,。
然而,正當(dāng)他要起步走時,,姤兒突然開口說道:“當(dāng)然會啊,,生老病死一樣都免不了的??磥砦胰旧巷L(fēng)寒的時候你是忘了,,我可記得這份照顧呢?!?p> 呂巖當(dāng)然記得,,那時候她為了賴在呂宅騙吃騙喝,,還多裝了好幾天病。
回想當(dāng)時,,呂巖不禁莞爾,,與此同時,心中那重重陰霾,,似乎也因?yàn)閵憾潭痰膸拙湓?,煙消云散了?p> 一樣的,是一樣的,。
“姤兒姐,,小郎君欺負(fù)人,快來,!”
“好,!”姤兒答應(yīng)著,拉起呂巖的衣袖,,加入了呂峰和晴雪的混戰(zhàn)中,。
接下來的日子依舊平風(fēng)靜浪。初十一午后,,盡管滿路積雪,,呂父一行人的行程卻不能耽擱,車馬在眾人的送行下緩緩離開了長安,。
呂峰沒了父親管束,,越發(fā)像個脫了韁的馬在長安的街巷近郊東奔西走,今兒約幾個朋友去晝夜喧呼,、燈火不絕的平康坊看盡長安花,,明兒拉著姤兒他們到據(jù)天之中、在都之南的終南山上空留馬行處,,要不是呂母讓晴雪每次跟著把他拽回來,呂峰大概會在外面樂而不返了,。
這坐不住的性子,,倒和呂巖如出一轍。呂巖這幾日除了偶爾與他們一同閑逛之外,,也幾乎不見人影,。
由于對丁錚的案子還放不下,呂巖聽了樂柳兒的建議去找過孫少尹的夫人,,得知案發(fā)前家里養(yǎng)的黑貓消失了一段時間,,孫少尹愛貓心切,常常出外尋找,,在家時也若有所思,,倒像當(dāng)個正經(jīng)案子查辦了,。此外孫夫人還傷感回憶著孫少尹暴斃前,曾送于她的一支專門定制的華貴金釵,,這對向來節(jié)儉的孫少尹來說,,無疑是筆大支出了,因此孫夫人一直小心地收藏著,。
倘若呂巖只是忙活這些事,,姤兒倒是習(xí)以為常。但令她開始在意的是,,呂巖好像應(yīng)了樂柳兒什么忙,,每日總會去趟東市,想起前幾日樂柳兒對她說的話,,姤兒心頭不免纏上了一個硌得慌又揮之不去的小疙瘩,。
那是樂柳兒宴請呂巖后的第二日,姤兒去看望樂柳兒時,,她眼角與話語間毫不掩飾的對呂巖的好感:“昨日與呂郎一見,,言行疏朗,不矜不伐,,在京城的郎君中倒是難得一見呢,。算上年前與他的巧遇,和他見過三次,,每次都更加新鮮,,不像外面那些男人,把優(yōu)點(diǎn)都掛在嘴上,。對了姤兒,,你與他熟么,你們怎么認(rèn)識的,?”
熟與不熟,,是個相比較的結(jié)論,姤兒自然不敢斷言:“認(rèn)識不久,,只是因?yàn)殄\兒姐——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位姐姐——的緣故在他府里住了段時間,。”
“這樣啊......我聽說他前些日子剛?cè)⒘似拮?,倒沒聽說過家室,,她長什么樣兒?”樂柳兒眼珠往右飄著,,似乎在想象著那女子的模樣,。
“我......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已經(jīng)來京城了,?!眾褐е嵛岬卣伊藗€理由搪塞,。
“這樣啊,不過也無所謂,?!睒妨鴥簯?yīng)了一聲,轉(zhuǎn)而又一笑,,說道,,“誒,他是不是功夫很高,?昨日看了他身上的那把劍,,刀刃上有不少的磨痕呢?!?p> “你看了他的劍,?”姤兒有些訝異,和呂巖經(jīng)歷過幾回虎口拔牙的她并沒被給看過呂巖的愛劍,,因此心中一提,,轉(zhuǎn)念又想到,自己不僅沒看過,,那刀刃上的磨痕,,還有自己腳傷上的一條呢,不禁嘆嘆然,。
“不過昨日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不找話題就算了,連跟我說著話都能分神,?!睒妨鴥后E而賭氣道,“我就不信,,憑我樂柳兒的花容月貌體貼入微,,會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說著,,樂柳兒一仰頭,,嘴角浮上一絲志在必得的媚笑,又轉(zhuǎn)頭望著姤兒道:“姤兒,,你要幫我哦?!?p> “啊......”姤兒望著樂柳兒那雙倩麗的眼,,感到一陣五味紛雜,愣著沒答話,,一種瘋長的焦慮,,開始在姤兒胸口里肆意生長著,。
不過樂柳兒還未察覺到姤兒的神色異樣,外面便傳來了蘇媽媽的喊聲:“柳兒,!丁褚松丁郎君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