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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靈官

第一章 淮江少年

陰陽靈官 紙落凌煙 3063 2018-10-09 13:49:57

  “怎么還沒來,?”

  畫舫老板朱財貴坐在窗前,,探頭朝遠(yuǎn)方眺望。早春三月,,乍暖還寒,冰涼的晚風(fēng)讓他忍不住搓起手,,心里叫苦埋怨,。

  旁邊一位獨眼壯漢正把玩著酒盞,突然橫眉掃來,,沙啞著嗓音質(zhì)問:“朱老弟,,讓你請個唱曲的——有這么麻煩?”

  那漢子身材健碩,,虎背狼腰,,一顆眼珠渾濁發(fā)白,另一只眼中目光森然,,瞪得朱財貴心驚肉跳,,大氣都不敢喘。

  “爺稍安勿躁,,小人已派雜役前去尋找,。”朱財貴戰(zhàn)戰(zhàn)兢兢,,瞥向案上攤開的銀票,,諂媚道:“天氣轉(zhuǎn)涼,大人多喝幾杯酒水,,好暖暖身子,。”

  他親自倒了杯陳釀奉上:“請用,?!?p>  “哼?!睂Ψ讲荒蜔┑亟舆^,。朱財貴哪敢作聲,只能眼巴巴望著江面,,翹首以待,。

  燕雀歸南城,天邊赤霞如練,,也似流火,,蔓延開去遮住層層遠(yuǎn)山;幾艘畫船載歌載舞,,飄搖于水中,,華燈璀璨。

  夕陽將世界映得彤紅,,仿佛連天都在燒著,。

  一只燕子飛進(jìn)畫舫,越過紅漆雕欄,,徑直闖入大堂,。朱財貴伸手去抓,反應(yīng)慢了半拍,,沒有捉住,。

  而在他身后,幾名舞姬正高拋水袖,,乘著清風(fēng)霓裳款曲,,唱那風(fēng)花雪月、愛恨糾纏,,身姿盡顯婀娜,。

  舞池外圍擺有幾張長案,案幾后一群粗糙漢子摟著姑娘舉杯嬉笑,,把酒言歡,。

  這些人都是獨眼男的隨從,今晚,,朱家畫舫被他們包了場,。

  燕子在舞女頭頂盤旋兩圈,又從窗戶逃了出去,。就在此刻,,獨眼男拿起根竹筷,隨意一拋,。

  他看也不看,,似乎出手前就知道了結(jié)果。

  “啵,!”竹筷射中飛燕,,將其身軀洞穿,一并墜入江中,。

  “朱老弟,,你打算讓我等多久?”獨眼男又問,,話里帶著濃濃的北疆口音,。

  朱財貴用絲帕直擦冷汗,素聞北幽蠻子心狠手辣,、兇殘成性,,動輒就要拿刀殺人,,今日觀瞧,所言非虛,。

  “抱歉,、抱歉……”朱財貴點頭賠笑,揣摩著用詞,。正躊躇該如何解釋,,耳尖忽然一顫,眉頭頓時舒展,,喜道:“他們來了,!”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風(fēng)中傳來一少年輕唱,伴著琴聲悠悠飄揚(yáng),。

  日暮黃昏,,波光搖曳,一位中年船夫身披蓑衣,,撐篙渡著一艘篷船溯流而上,。

  甲板處坐著位布衣少年,正垂首彈奏膝上古琴,。琴聲叮咚脆如泉涌,,順著淮江流水遠(yuǎn)遠(yuǎn)逸蕩。

  不知不覺間,,小船已行到岸邊,。蓑衣漢子將船停下,走到少年身后,,懷抱雙手,,眼觀鼻、鼻觀心,,默然站立,。

  此地位屬云國南境,坐落于汜城水鄉(xiāng),,乃煙花紅橋之所,,遙遠(yuǎn)便聽得人聲嘈雜。放眼所及,,江上畫舫成群,,兩岸青樓無數(shù)。游客身著華服,,沿長街喧鬧,;娼女濃妝艷抹,,依勾欄歡笑。

  可謂溫柔鄉(xiāng)里鶯吟燕語,,銷魂窟中紙醉金迷,,云雨風(fēng)流,不知何日,。

  唯有那道琴聲穿透紅粉喧囂,曲調(diào)悠而不愁,、樂而不淫,,似不受濁塵玷染,亦不被世俗束縛,,瀟瀟灑灑,,氣度非凡。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

  待到琴聲初歇,一曲唱罷,,少年方才停手,,抬頭露出一張笑臉。瞧模樣,,約莫十二三歲,,臉蛋生得眉清目秀,眼角尚有稚氣未脫,,正值爛漫年紀(jì),。

  “到岸了么?”簾帳撩起,,船篷里走出一位中年美婦,。

  少年抬起頭,恰與其目光相接,,便笑問道:“娘,,孩兒這首春江花月夜彈得如何?”

  原來這美婦就是汜城赫赫有名的琴師,,雅號念幽夫人,,因琴技超絕,遠(yuǎn)近馳名,,常被本地豪紳邀請獻(xiàn)藝,。而那男孩則是她的養(yǎng)子,取名林逸,,從小跟隨在夫人身邊,,自五歲起開始練琴,,至今已有八載。

  聽得孩子詢問,,念幽凝思點評:“指法精準(zhǔn),,淡雅脫俗,更難能可貴的是……”

  她垂目望向水中云影,,心里感慨連連,。

  光陰奔流,皇朝更迭,,自大夏覆滅已有七百余年,。至如今南北兩立,群雄并據(jù),,多少榮辱興廢,,盡化瓦土陵灰。

  獨剩這濤濤江水,,浩瀚東去,,千古依舊。

  “你的曲聲里已有意境了,?!?p>  念幽回過神莞爾一笑,伸手摸著他腦袋,,以茲鼓勵,。

  “娘說過——要做到曲中有情、詞里有韻,、意有所寓方得大成,,非徒吟花月以自娛?!绷忠萸f重神色,,“您的教誨,孩兒永遠(yuǎn)銘記于心,?!?p>  他記得這首《春江花月夜》是夫人最中意的曲子,喜歡聽自己彈奏,,因此一直催促著練習(xí),。可讓其不解的是,,這么多年來,,夫人卻從未親手彈過。

  每當(dāng)問起緣故,,養(yǎng)母都避而不答,,眉角間隱隱露出一抹愁思,,似有無數(shù)掛念堵在心頭,說不盡,、道不明,。

  船夫望著念幽消瘦的背影,嘴里也是一陣唏噓,。察覺到他的聲音,,林逸側(cè)頭瞧去:這漢子四十來歲,皮膚黝黑,,從林逸記事起,,就一直為他們母子幫工做事,對二人照拂有加,,連夫人都尊稱其一聲“徐公”,。

  和那些在水里討生活的漁民不同,,徐公體格健壯,,孔武有力,雙手布滿老繭,,似是練家子出身,。但平日里行事低調(diào),少言寡語,。性格憨厚木訥,,處處與人忍讓,倒也沒起過什么爭執(zhí),。

  徐公實言道:“林公子看似隨和,,本性卻執(zhí)拗倔強(qiáng)。既然夫人愛聽,,那他肯定會日夜苦練,。”

  “逸兒不僅執(zhí)著,,悟性也高,。”念幽笑含關(guān)懷,,末了神色一怔,,悠悠開口:“古來成大事者,多能隱忍堅持,,鍥而不舍,,或許逸兒……”

  “夫人,公子,!”正當(dāng)此時,,江上傳來呼喊,。

  忽聞其聲,眾人齊同望去,,只見一名仆役駕著小舟向這邊渡來,,滿臉焦急。

  林逸認(rèn)出他是畫舫上跑腿的小廝,,準(zhǔn)備答話,,卻聽念幽奇道:“小兄弟,瞧你這般匆忙,,是有何要事,?”

  那雜役氣喘吁吁,趕到岸邊張口就喊:“打,、打擾了,!二位——舫上貴客有請,還望速速前去,,莫要怠慢,!”

  念幽夫人秀眉微蹙,自己聲名在外,,聽客們又多為雅人,,豪紳商賈亦對其禮遇有加,何曾催得這般倉促,?

  略加思索,,便反問他:“小哥先將氣緩緩,不知你所言貴客,,究竟是哪條來路,,倒也好大架子?”

  她面露不悅,,雜役慌得滿頭大汗,,哀求著:“念幽夫人、念幽奶奶,,這次來的人咱們可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他們一介粗野匹夫較勁,?話不多說,,奶奶您快點去吧?!?p>  念幽夫人正色道:“不敢當(dāng),,小哥說笑了。”

  眼看夕陽即將落山,,那雜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邊跺腳一邊催促:“夫人,今晚可真得要緊,!”

  念幽權(quán)衡片刻,,猶豫著說:“平日里我母子二人多受你們照顧,既然今晚如此要緊,,我也不好推脫,,這便跟你過去吧?!?p>  她提起裙擺,,小步邁上船,然后望了眼天色,,突然感到一陣心慌,。

  碧江春水行舟晚,斜陽漸隱霞云黯,。

  不是個好兆頭啊,。

  少年雜役又沖林逸招手,“林公子,,叨擾了,,朱老板也請你同去,,還望公子莫掃了客人雅興,。”

  林逸慫肩笑笑,,抱著琴跟上,,嘴里不忘譏諷:“王小虎,你肯定收了別人好處,,否則哪有這么勤快,,替他們催人?”

  那名叫王小虎的雜役臉蛋一紅,,嚷嚷著:“客官愿意打賞,,我非偷非搶,難道不該拿么,?”

  林逸面露微笑,,“瞧你慌的,這跑腿錢可真難掙,?!?p>  “嗨——誰不是?話說回來,我見過那么多人,,就屬林公子眼最毒,,啥心思都瞞不住你?!蓖跣』⒏袊@一聲,,麻利地?fù)纹鹦≈郏蛲,?吭跇蝾^的一艘畫舫渡去,。

  徐公緘默無言,見二人離去,,便獨自撐船跟在后面,,想著等演奏完畢,好接他們回來,。

  而在這頭,,林逸抱著琴,向王小虎詢問:“今天又是何方貴客,,貌似來頭很大,?莫非是兒子在州府出仕的張員外……他不是去北幽行商了么?”

  王小虎聞言打了個哆嗦:“跟這伙人一比,,張員外算得了什么,?領(lǐng)頭那位出手闊綽,瞧著像軍中人士,。在他面前,,連朱老板都直不起腰來!現(xiàn)在老朱正親自給客人斟酒,,跟條哈巴狗似的畢恭畢敬,,屁都不敢放一個,你說對方來頭有多大,?”

  林逸半信半疑,,雖然身在南方,但也聽說過北幽軍的兇悍惡名,,于是點頭:“那是不得了,。”

  王小虎神往道:“傳聞大幽的富豪偶爾會南下,,尋找童男童女當(dāng)家仆,。若我能走運被相中,奴隨主貴,,這輩子就衣食無憂了,。”

  “那小弟得提前祝賀你?!?p>  林逸不咸不淡地開口,,私下卻泛起輕蔑:當(dāng)個奴仆有什么好稀罕的?

  徐公撐船跟在后方,,聽到“大幽”國號,,登時冷哼一聲,似對其嗤之以鼻,。

  他抬起頭,,原本木訥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望著眾人若有所思,。須臾后,,又垂下腦袋,變回那個老實巴交的船夫,。

  閑話間,,眾人已抵達(dá)橋邊,念幽率先下船,,林逸緊隨其后,。

  見王小虎還在泊舟,念幽便彎腰致謝:“你忙著,,我們先過去了,。”

  “哎,,好嘞,,你們快去吧!”王小虎綁著麻繩,,恍然想起一事,,轉(zhuǎn)頭吆喝:“林公子,,明朝江浪廳說書,,講那大圣爺一路打上天庭,被王靈官攔下,,兩位神魔斗得昏天暗地,!”

  “去不了,明日我要練琴,?!绷忠輷u頭拒絕,語氣誠懇,。

  念幽剛踏上登船用的木橋,,一位身著錦衫的禿頂胖子就快步?jīng)_了過來。

  那人肥頭大耳,油光滿面,,圓鼓鼓的肚子差點將衣帶給繃開,,小跑幾步,連胸都在上下抖,。

  他湊到念幽跟前,,試圖拉住對方白皙的手指,一張嘴就是撲鼻的酒臭:“哎喲喂,,我的姑奶奶,!這都什么時候了,您還能這么悠閑,?”

  念幽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地避開,舉袖遮住口鼻,,欠身說:“朱掌柜,,讓您久候了。今日教逸兒練琴,,稍微耽擱了點功夫,。”

  “你怎么不懂規(guī)矩,?”朱財貴沒揩到油,,更加氣急敗壞。

  見他還要啰嗦,,念幽忙打斷道:“事不宜遲,,快讓我進(jìn)去拜見客人吧?!?p>  “啊,、啊……”朱財貴羞惱交集,自知時間緊迫,,這才讓開路,,引念幽夫人上船。

  這頭肥豬,,膽敢占我娘便宜,?

  林逸怒火中燒,可日后還得靠他們掙口飯吃,,現(xiàn)在只能忍氣吞聲,。他停下步子,轉(zhuǎn)頭凝望遠(yuǎn)山余暉,,借此平復(fù)心情,。

  王小虎將舟泊穩(wěn),,抬頭正好看到這一幕:但瞧云空晦暗,林逸懷抱木琴,,獨自站在橋頭,,背影顯得孤寂修長。

  他開口想要招呼,,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愣神間,仿佛聽到林逸發(fā)出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而江浪廳處,,說書先生嘹亮的嗓音遙遙傳來,透露出一股蒼涼:“王權(quán)霸業(yè),,一朝成空,;生死離別,轉(zhuǎn)眼云煙,。天道,,最是無常——”

  林逸,,走向斷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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