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書生路漫漫 (十一)
崇明寺后院,,早起的鳥兒叼著一只不住扭動著胖乎乎身軀的肉蟲,,撲棱撲棱從院外樹梢徑直飛落在墻角灌木上,灌木叢盛開的緋色花簇在微風(fēng)中不時搖曳,花瓣上的露珠搖搖欲墜,。
落子之聲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脆,攜著露氣的晨風(fēng)不時調(diào)戲著石桌旁各色衣角,。
“你確定要參加會試,?”棋盤左側(cè)之人將棋輕輕放下,滿意的吃下對方三子,。
便是大軍壓進(jìn),,對方之人仍舊穩(wěn)如泰山,他神色淡定的用修長的手指從棋罐中攜出一粒黑子,,而后一聲“嗯”從鼻腔內(nèi)發(fā)出,。
“我說你小子是不是傻,有捷徑不走,,非得和萬人擠獨(dú)木橋,。”
“莫非你是擔(dān)心我過不去?”右側(cè)之人反問過去,。
最先開口之人執(zhí)白子落下,,同時一語雙關(guān)道:“你若過不去,這棋不就白下了,?!?p> 對方再落一子,看似漫不經(jīng)心,,卻則處處險境,,方寸間初顯端倪。
你來我往,,時間在落子聲中悄然溜走,,轉(zhuǎn)眼小半個時辰過去。
“錚”的一聲,,玉石擊落在棋盤上,,一子落定,乾坤再造,。
頗為威儀的聲音隨后響起:“放肆,!”
雖是責(zé)備之言,卻不難聽出其中并無怪罪,,反倒隱隱暗含贊許,。
“哦?贏了便為放肆,,若是我刻意輸給你,,豈不更為放肆?”對面之人語氣戲謔的回答到,。
“逸知啊逸知,,你小子當(dāng)真是我的克星啊,!”那人無奈的嘆道,。
逸知自然是來到這位面已有幾年光陰的陳晨。
陳晨一邊整理著棋盤,,一邊緩聲回到:“我若是克星,,你又豈能如此輕易的得到如此多的收益?!?p> 簡簡單單一句話噎的對方半晌無語,,畢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他也確確實實因著陳晨得到了莫大的好處,,再說下去,,也是他吃虧。
他笑著搖搖頭,,妥協(xié)道:“好,,好,好,,你說了算,!逸知不愧為朕之福星?!?p> “嗯,,這話沒錯!”陳晨厚顏無恥的答到,。
無論是棋局上還是言語上都被陳晨擊的潰不成軍,、節(jié)節(jié)敗退之人正是當(dāng)今最高“領(lǐng)導(dǎo)人”——皇帝陛下。
一旁立著的章志心中詫異不止,,他一直以為這二十五六年紀(jì)的年輕人,,不過是某個高官世家子弟,,卻沒想到竟然是萬人之上的帝王,,更沒想到的是,阿晨與他還如此熟稔,。
縱然有這般諸多疑問,,他也知道此時此地不是詢問的好時機(jī)。
“你還是堅持要去參加這次會試,?”年輕皇帝再次問道,。
“嗯?!?p> “你若想為官,,朕可直接封你為翰林學(xué)士?!?p> “那你打算怎樣向那堆朝臣解釋,?難不成直接對他們說我是‘逆賊’沈氏之后,本該大官封賞,?”
“你……”
“陛下雖貴為一國之君,,卻也有諸多牽制,諸多無可奈何,。況且一場正大光明的考試便可省去無數(shù)麻煩,,豈不樂哉?”
“還是逸知懂我,?!?p> “我既決定參與科考,,就有信心拿下狀元之位。定然不會誤了大事,,何況沈家一門忠烈的清名全系在我身上,,我又豈敢貿(mào)然以身犯險?!?p> “你說的沒錯,,是朕大意了。那朕便等著你為老師,,為敏姨,,為沈氏一族洗清冤名?!?p> 誰能想到,,敏姨如此善良之人會死于那場陰謀之中。
自母妃去世,,敏姨待他如親子,,若不是敏姨提早將他送走,他又怎能在那吃人的地方活下來,,又怎能在兄弟倪墻,,父子相殘的無情之地登上高位?,!
果真是“十年一日宮中客,,冬風(fēng)橫掠花盡失?!?p> 那如花的女子,,終究敵不過深深庭院的肆略冬風(fēng)。
“哎,!”皇帝長嘆一聲,,朝陳晨感慨道:“朕自登基以來,因此事一直寢食難安,,這么多年過去,,如今總算快有個結(jié)果了?!?p> “是該有結(jié)果了,!”陳晨點(diǎn)頭道。
說完兩人默契的抬頭對視一眼,,輕聲笑了笑,,舉盞以茶代酒。
就在陳晨剛將茶水咽下去,,門外一陣喧鬧之聲響起,。
一道尖利刺耳的女聲從院外傳來:“周平,,你給本宮讓開,否則當(dāng)心本宮打斷你的狗腿,!”
“大長公主殿下,,請恕屬下無能為力?!?p> “姑姑,?”皇上皺著眉輕聲說到,嘴里雖然喊著姑姑,,語氣里卻夾雜著幾分厭惡之意,。
他揮了揮手,一個黑衣人從暗處走來,,將棋盤與茶盞一并拿著,,轉(zhuǎn)瞬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桌上空空如也,,半點(diǎn)看不出先前局勢,。
與此同時,陳晨與皇帝同時站起身,,兩人對視一眼后,,默契的分道而行。
就在陳晨與章志走到后門口時,,“啪”一聲清脆的鞭聲隨即從后方響起,,只見攔人的年輕侍衛(wèi)被抽的晃了晃身子,而后挺直了晃動的身軀,,徑直擋在大長公主前頭。
大長公主原本上前了兩步,,如今被再次擋下,,又怎會心甘,她復(fù)而提起長鞭狠狠的抽在她面前的人冷漠的臉上,,銀色鞭子瞬間勾起一層淡薄的血色,。
她咬著牙氣急敗壞的吼道:“放肆!本宮見自己的侄兒還需要你這狗東西同意嗎,?”
前面的少年侍衛(wèi)依舊一聲不吭的站在那兒,,任憑血液從眉角處劃下,一動不動,。
“賤東西,,滾開!再不讓開本宮剮了你,?!?p> “莫非朕身邊的三品侍衛(wèi)已經(jīng)可以任由人喊打喊殺了嗎,!”
威儀的聲音從被打的侍衛(wèi)身后響起,原本還張牙舞爪的大長公主一下子換了面貌,,柔順了下來,。
大長公主襲承了皇家一貫的美貌,唇似桃瓣,,眉若細(xì)柳,,更勝在一汪秋水含情目,直勾勾看來時,,端的是勾人心魂,,攝人神魄。
分明三十六七的婦人,,卻膚如凝脂,,指若削蔥,愣生生一二八少女,。
然走近看時才發(fā)現(xiàn),,厚厚的妝粉仍舊蓋不住她眉角的細(xì)紋與眼下縱欲過度的痕跡。
她利索的將鞭子扔到身旁一相貌陰柔的男子身上,,而后笑著上前行禮道:“澈兒,,你果然在里面!你身邊這些個人越發(fā)不懂事了,,竟然不愿意稟告,。”
“是朕讓他不得打擾的,。難道他還要為了姑姑違背朕的指令,?如若是這樣,朕這個皇帝得任由他人做主了,!”
“哪里,,澈兒怕是多慮了。既是這樣……”
長公主不自在的抖動著臉皮笑著,,說到此處頓了頓,,而后轉(zhuǎn)回頭對身后的陰柔男子吩咐道:“歡兒,快帶周平小將軍下去上點(diǎn)藥,,記得,,拿最好的雪沁膏。哎呀,,小將軍,,本宮一時冒昧,還希望你莫要往心頭上去?!?p> 趙歡聽完,,暗自蔑了被打的侍衛(wèi)一眼,偷偷不滿的癟了癟嘴,,上前兩步,,欲拉扯被打的侍衛(wèi),眼見將觸及侍衛(wèi)的手肘處,,卻被他險險躲開了去,。
“周平,去上藥吧,?!被噬享樦L公主的目光瞟到周平臉頰上的血痕,皺了皺眉頭,,吩咐道,。
“是?!敝芷匠噬瞎笆终f到,,然后繞過一臉訕笑的趙歡,徑直進(jìn)了院子,。
這邊,,大長公主看周平如此忽視于她,心中暗恨,,廣袖里的手緊緊的拽著掌中的手絹,。
片刻,她便將不滿隱藏了下去,,松開手絹,,偷偷往院子里打量,一面笑著朝皇上問道:“陛下來皇家寺院是為了祈福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莫非姑姑來此便是為了打探朕的行蹤的嗎,?”皇上不耐煩的反問道。
“呵呵,,”大長公主用手帕捂著嘴唇,,笑得像個拉客的老鴇,“澈兒又說笑了,,姑姑還以為澈兒這是金屋藏嬌,,不愿讓人看了去呢?!?p> 她一邊說著,,一邊卯足了勁朝院內(nèi)瞟去,。只可惜皇上現(xiàn)在她面前擋住了大半的視線,她并未看到什么,。
卻說皇上聽了這話,,臉色一下暗沉下來,語氣不快的責(zé)備道:“姑姑胡說什么,,此處乃是佛寺重地,,皇家祠堂,豈容得人如此放肆,!”
大長公主本就隨口一言,,如今眼見皇帝發(fā)怒,立即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她作勢輕抽了自己一嘴巴,,笑得眉角皺紋處的白粉漱漱往下落。
皇帝不自覺的往后退了一步,,想著這畢竟是親姑姑,,自己也不能太過下她的面子,因而他收了臉上的厲色,,語氣平靜的問道:“不知姑姑前來,,是找朕有何事?”
大長公主“呵呵”笑著,,眼珠子咕嚕咕嚕直轉(zhuǎn)悠,,轉(zhuǎn)了一圈,和善的說道:“也沒什么事,,就是上來上個香,,為陛下為天下祈福。剛路過時看到周侍衛(wèi)在守外頭,,便想著皇上肯定也在此處,,因而過來拜會一二?!?p> 皇帝貌似信以為真的點(diǎn)點(diǎn)頭,,看周平敷了藥冷著一張臉走過來,他也不耐煩與大長公主有更多的交流,,因而說到:“嗯,,既然如此,沒別的事,,朕就先回去了,,姑姑自便。”
“是,,那陛下便先行,,我再逛逛?!?p> 大長公主識趣的讓開路,,本打算等皇帝走了再查查究竟是何人與他會面。
卻沒料到,,皇上走了兩步,,回頭吩咐道:“守好了祠堂,沒有朕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如有強(qiáng)闖一律格殺勿論?!?p> “是,!”守門的眾侍衛(wèi)異口同聲答到。
朱紅色大鐵門隨即在“咯吱”聲中緩緩靠攏,,她愈發(fā)看不見里面光景,。
大長公主心知這是皇帝對她的告誡之言,心中哪怕再恨,,面上依舊笑意妍妍,,等皇帝一眾人走后,她憤恨的瞪了緊閉的朱色院門一眼,,一跺腳,,在趙歡小心翼翼的攙扶下朝自己指定的客房走去。
卻說陳晨這邊,,兩人從后山一路向下,,陳晨終是抵不住章志的打量,無奈的停下腳步,。
章志跟著停下腳步,,撓著頭皮笑道:“那個,嘿嘿,,阿晨,?”
“嗯,想問就問吧,?!?p> 章志得到“指令”,一個大跨步走到陳晨前面,,說出煩擾了自己許久的問題:“你是怎么認(rèn)識那位的。”
說到那位時,,他揚(yáng)起下巴朝皇宮方向抬了抬,。
不說皇帝為他們打了陣掩護(hù),他們自己也是一路輕功,,馬不停歇的往山下趕,,此刻已經(jīng)距寺十里有余,便是有人想要查探一二,,一時半會兒是跟不上來的,。
兩人均有些氣息不穩(wěn),陳晨朝四周打量了一下,,見不遠(yuǎn)處有一巨大的青石,,兩人便走到青石處坐下。
微風(fēng)輕拂,,晨時的陽光慵懶和煦,,曬的人心情也暢快了不少。章志干脆躺在石板上聽陳晨說,。
陳晨想了想,,這才開口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我離開過禹州近三個月那次,?”
“嗯,,記得。當(dāng)時我問夫子,,夫子也只說你是拜訪你的外祖一家,。我當(dāng)時沒覺著什么,后來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才覺得不對勁,,可是一直忘了問你?!?p> “夫子也沒說錯,,我確實是為我外祖一家離開的禹州。離開前的一天深夜,,有一人敲開我的窗子,,而后我才開始布局?!?p> 那天是陳晨來到這個世界的半年后,,他一直以為自己會慢慢考入朝中,而后在朝中收集證據(jù),。一舉打敗隱在暗中之人,,為沈家平反,。
然而,那個人的到來,,讓陳晨決定改變計劃,。畢竟有些事,朝中不比江湖,。
陳晨回想著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碦噔”一聲輕響從窗戶外傳來,陳晨一瞬間睜開了雙眼,,神色犀利,,半分看不出才從睡夢中驚醒。
他從枕下摸出寒月,,套上外套,,朝窗外望去。
借著月色,,依稀能夠辨別出窗外的的確確站著一個人,,一個身高八尺的男人,他的身后背著一柄無鞘的刀,。
陳晨手緊緊握住寒月,,心中惴惴不安,畢竟此刻他才開始練武,,若是常人他還能對付一二個,,窗外之人一看便是高手。
他屏息等了半晌,,外頭的人紋絲未動,,看來,此人并無惡意,。
陳晨走下床,,來到窗戶處,低聲問道:“敢問屋外壯士意欲何為,?”
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從窗外傳來:“章逸知,?”
那人準(zhǔn)確的喊出陳晨的名字,陳晨一時半會兒不知是否該承認(rèn),。
屋內(nèi)屋外同時陷入寂靜,。
“我……我是孟叔!”
“孟叔,?你還活著,?”陳晨驚訝的重復(fù)著。
“對,,我沒死,,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出現(xiàn),,一來是一直遭人追殺,二來怕沒有能力保護(hù)你,,反倒連累了你,。”
陳晨將門打開,,外頭之人果然是孟正剛,不過他的聲音與從前已是大相徑庭了,。
“孟叔,,快進(jìn)來?!?p> 陳晨將門讓開,,而后點(diǎn)燃油燈,昏黃的燈光照在對面人一張滄桑的臉上,,分明二十多歲的人看著像是四十出頭的漢子,。
陳晨本欲問話,面前之人突然扶著桌子,,一口鮮血從嘴角冒出,,此刻陳晨才發(fā)覺,這人身負(fù)重傷,,不過一直在強(qiáng)撐著,。
他趕緊將人扶到床上,從抽屜里拿出兩粒伍伯俢給他的藥喂到孟正剛嘴里,。
他正想轉(zhuǎn)身熄燈,,孟正剛朝他勉強(qiáng)笑笑,說道:“不用怕,,我早就把人甩開了,。追我的人往京城方向去了?!?p>
謹(jǐn)言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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