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寬闊的公路把整個城市一分為二,左邊是高樓林立,除了豪華酒店和寫字樓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娛樂場所;另一邊則以民房,、閣樓為主,門臉,、飯館,、酒吧也應(yīng)接不暇,到了晚上更是熱鬧,,胡同里的小商小販們便紛紛聚集在路旁,,叫賣聲不絕于耳。
當(dāng)然,除了建筑,,兩旁種植的樹木也不相同,,一邊的銀杏樹居多,而另一邊則竟是粗大的梧桐樹,,它的枝杈向四周延伸著,,那葉子足夠?qū)挻螅谷丝梢栽跇湎录{涼避暑,。不過生在繁華地帶,,大多數(shù)白領(lǐng)們都躲進了空調(diào)房,樹下反而覺得冷清,。
劉璐算是幸運的,,救援隊來的及時,充氣床墊接住了她,;但劉璐也是不幸的,,下落的時候,她的頭部撞到了梧桐樹強壯的枝杈上,。到醫(yī)院的時候,,她仍然沒醒,手術(shù)進行了幾個小時,,被推出來的時候,,她身上插滿了管子。但我的心情卻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因為從手術(shù)室出來的人,,身上有管子總要好過什么都沒有。
氧氣面罩上的霧氣遮住她的面龐,,我看不清她的五官,更擔(dān)心面罩會阻擋我們的交流,,可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種擔(dān)心是多余的,,一連幾天,她都在昏迷中度過,。這期間我聯(lián)系過劉妮,,可她的電話卻一直打不通,也想通過季谷里找到她姐姐,,可對于季谷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找他!
后來,,為了照顧劉璐,,我暫時關(guān)掉了書店。當(dāng)然,這得益于季谷里對我的承諾,,往日運送雜志的廂式貨車再沒來過,,另外,還有深夜到來的“顧客”,,以及季谷里的電話,,這些統(tǒng)統(tǒng)消失掉了,仿佛從沒出現(xiàn)過,。
我望了望眼前的劉璐,,有些傷感。她身上的管子已經(jīng)被一點點得拿掉了,,只剩下輸送葡萄糖營養(yǎng)液的管子還在她手上,,這使我聯(lián)想到了路西,可能她此時同劉璐一樣,,只能通過營養(yǎng)液維持生命,。我曾擔(dān)心她的命運會和劉璐一樣,直到后來聽了主治醫(yī)生的話才使我放心下來,。他說她只是手術(shù)后的正?;杳裕瑫堰^來的,??闪硪粋€問題也隨即產(chǎn)生:雜志的事…
“小伙子,今天吃什么,?”我的思緒被食堂打飯的女人打斷了,。女人穿著一身白大褂,很和藹,。
“和昨天一樣就行,。”
“可是今天沒包子了,?!?p> “那就給我一碗粥就好,現(xiàn)在也沒胃口,?!蔽艺f。
醫(yī)院的食堂不大,,位于住院部的二樓,,簡易的鐵質(zhì)桌椅,藍(lán)色的窗簾和純白色的墻面都顯得干凈無比,。白色的烤漆桌面也被擦拭的一塵不染,。我單獨一人坐在窗子旁邊,,藍(lán)色的窗簾半遮半掩,使得陽光無法直射進來,。我喝了口粥,,有些燙嘴,味道也嘗不出來,,我索性放下勺子開始環(huán)顧起四周,。在我正前方坐著一個老年人和一個中年婦女,老年人的手無法自由活動,,只能靠中年婦女一勺一勺的將粥送進他嘴里進食,,這個畫面讓我覺得很溫馨,又有些難過,。婦女一邊喂粥一邊同那老人說話,,從未停過,他們看起來像父女,,可父女或父子之間真的有這么多話可說,?我想從婦女的口中聽到些什么,想看看他們說的內(nèi)容和我與父親之間的有何不同,,可奈何我們相距太遠(yuǎn),,別說聲音了,最后就連他們的輪廓也越來越模糊,。不知不覺間,,剛剛映著我那碗粥的陽光已經(jīng)跑掉了,許是粥涼了,,也可能是角度問題,,米粥上方懸著的熱汽消失了,連同剛剛記憶里與父親之間的交談一起消失了,。
我提了提藍(lán)色的窗簾,,又開始向外張望。住院樓旁邊是門診樓和急診樓,。這個時間,,醫(yī)院正是午休的時候,所以進出門診樓的人還不算太多,,但等時間到一點左右的時候,,窗子外就會是另外一種景象了,。這時,,門診樓外的一對男女進入了我的視線,那男人身穿一件黑色西裝,,深色的西褲,,純白色的皮鞋在太陽光的作用下異常閃亮,,和他的光頭一樣亮。而女人則被男人臃腫的身材擋住了,,穿著打扮也未曾看清,。我咬著勺子心里嘀咕了半天,那男人的體態(tài)有點像季谷里,,但發(fā)型卻完全對不上,,后來直到兩人走進了門診樓我才把窗簾放了下來。
粥喝了半碗,,我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她醒了!”是護士的聲音,。
劉璐的病房在四樓,,正對著護士站。從電梯出來左轉(zhuǎn)便是病房區(qū),。此時,,病房外擠滿了護士,還有幾個打水路過的病人也在不遠(yuǎn)處湊熱鬧,。
“醒了么,?”還未到門口,我便的喊了起來,。
我從人群中擠了進去,,看到主治醫(yī)生正用橡膠錘敲打劉璐的膝蓋和手臂。見我進來,,醫(yī)生的動作并沒有停止,,只是不停地問劉璐同一個問題:“有感覺嗎?”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突然襲來,。
劉璐開始還只是不停的搖晃著腦袋,,看見我后,積攢在她眼窩里的淚水終于像決堤一般沖了出來,。我見不得她哭,,連忙跑過去把手輕輕的放在她的眼睛上,可劉璐的眼淚卻止不住的從眼角向外涌著,,它們在我指尖上轉(zhuǎn)動,,由溫轉(zhuǎn)涼僅用了一眨眼的功夫。我望著醫(yī)生,,希望他能同我講句話,,哪怕任何一句話,一個字也好,,可他卻不住的搖頭,。
“可能是神經(jīng)受損,。”醫(yī)生把我叫到護士站便和我說道,。
“什么意思,?”
“目前來看,是癱瘓了,?!?p> “會永遠(yuǎn)這樣?”
“大概吧,?!?p> 我與主治醫(yī)生相隔一張紅色的木質(zhì)桌子,桌子上有一塊茶色玻璃,,玻璃與桌子中間夾著些照片,;桌子的右上角擺著個小型書架,書架上的書有薄有厚,,但每本書的書名卻很長,,也很拗口。后來,,那茶色玻璃變成了一面鏡子,,映射出醫(yī)生顛倒樣子,當(dāng)然,,它也映出了我的模樣,,我眼淚逆流,流到了天上,。
我怕劉璐疑心,,所以不敢在醫(yī)生那里呆太長時間。從護士站出來后,,我先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整理完自己的面容才回到病房。
病房是單人間,,我進去的時候護士正給劉璐換紗布,。劉璐歪著頭看著窗外,隱約中,,我從窗子的玻璃上看到了劉璐的眼睛在閃動著,,我輕輕的呼了一口氣,并在心里調(diào)整了一遍語調(diào)說:“我回來啦,!沒事,,醫(yī)生說什么事都沒有,過兩天恢復(fù)恢復(fù)就好啦,?!痹捯魟偮洌瑒㈣幢戕D(zhuǎn)過頭看向了我,,她笑了,,同我離開書店時的笑容一樣溫暖。
“心情有好點了,?就是…你父親的事,。”她問道,。
我點了點頭,。
雖不起眼,但我仍看到了她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到白色的枕頭上,,令我心碎,。我走了過去,輕輕的將搭在她臉上的發(fā)絲捋到了一邊說:“別害怕,,沒事了,。”
她搖了搖頭,,動作細(xì)微,,也更加溫柔。
我沒敢提起雜志的事情,,而是講起了我小時候的趣事,。她聽的認(rèn)真極了,時而微笑,,時而蹙眉,。
“那么高的樹,你能爬上去,?”劉璐翹起了眉頭問,。
“能,當(dāng)然能,。就用兩條腿用力的夾住樹干就行,,像這樣…”說著,,我便用腿夾住一旁的圓凳,。為了證明它的牢靠,我晃了晃凳子,,紋絲不動,,接著,我又抬頭看她,,可她的眼睛像是從來沒有錯動過似的,,正直勾勾迎著我的目光,。我突然想起剛剛醫(yī)生的話,驟然間,,便覺得臉上燙的不得了,。
我低著頭小聲說道:“對不起…”
她笑著搖了搖頭說:“有什么可對不起的?你不是說我沒事了么,?你不是說我鍛煉一下就會好的嗎,?難道是騙我的?”
“不,!沒有騙你,!對!對,!會好的,!”
“那后來呢?”
“嗯,?”
“捉到蟬了,?”
“嗯嗯,是??!捉到了。我剪掉了蟬翼,,然后把他裝在玻璃瓶里,,放在了英語老師辦公室的窗外?!?p> “為什么要放在他窗外,?”劉璐問。
“他辦公桌正好靠著窗子,,我們不喜歡她,,純粹是為了吵他午睡,。不過被捉住后,,蟬鳴似乎變了聲音,不過這方法的確達到了目的,。我記得整個夏天,,我就躲在窗外,,聽蟬唱歌,。然后下午上課的時候,那老師就哈欠不斷的,,把我們逗的前仰后合的?!?p> 劉璐笑了好一會兒,,說:“然后呢?”
“然后,?我忘了…”
“嗯?”
“抱歉,,的確不記得了,,我記憶就只到這里…”我忽然想起了我遺失的那段記憶,,再之后的事情就完全沒了印象,。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做這些淘氣事不單是我一個人,,但這一點我不敢確定,,所以同劉璐講述的時候,,我就只說我自己一人而已。
“喂,!喂,!”
我的思緒被劉璐的聲音所打斷。
劉璐蹙著眉接著說:“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可能是你父親的事鬧得吧,?”
“不不不,這和他可沒關(guān)系…這個事情要從…”我欲言又止,,本打算告訴她我的經(jīng)歷,,可又覺得這件事太過荒唐,她也未必相信,。
“嗯,?”
“沒什么,你…吃蘋果嗎,?”我轉(zhuǎn)而問道,。
她點了點頭,沒在追問,。
晚上,,蛐蛐兒叫個不停,雖然沒有蟬的聲音響亮,但時間久了,,難免會使人難以入睡,。劉璐卻睡的很香,她的呼吸均勻,,并帶著特有的節(jié)奏和頻率,,使我想躺在她身邊,同她一起睡覺,。
“后來呢,?”我還在琢磨白天的對話,不由得喃喃自語道,。
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一個如此清晰連貫的故事,卻在正中間被整整齊齊的切成了兩段,。同我一起捉蟬的人又到底是誰,?會是路西嗎!,?可她在我的腦袋里連個最基本的輪廓都沒有,。我在手指上沾了幾滴涼水,揉了揉太陽穴,,沒有頭緒,。
日記本!
大概凌晨兩點鐘的時候,,我想到了還未看完日記本,。
劉璐自殺那天晚上,我便決定先暫時住在醫(yī)院照顧她,,我拿了些洗漱用品,,又去了一趟書店把碎紙和雜志燒個精光,最后,,我把日記放進了雙肩包中,,然后塞進了劉璐的病床下面。
為了不發(fā)出太大聲音而吵醒劉璐,,我從折疊床上下來后便蹲了下去,,赤腳爬到了床邊。不知雙肩包磕到了什么,,“鐺”的一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蛐蛐兒的叫聲也像是被吵到了似的,紛紛偃旗息鼓,。我怕驚醒劉璐,,伸著脖子望了望,,沒有動靜。
再一次回到折疊床的時候,,蛐蛐兒們又熱鬧了起來,。我把日記翻了翻,找到了10月9日那一篇,,是用鋼筆寫的,。
“新療養(yǎng)院位于城市最西側(cè)的深山中,空氣倒是不錯,,公交車半小時一趟,,到達療養(yǎng)院的時候已經(jīng)中午了。
可憐的姑娘,,沒有一點兒要醒過來的跡象,,我想她長大后也一定會是個美麗善良的人,可現(xiàn)在她這樣一直昏迷著,,以后即使醒過來恐怕也會與世界脫軌的吧,。
對了,,我?guī)Я艘恍┨O果和一籃子雞蛋,。因為還要往回趕路,只和她的媽媽交談了幾句就往回趕了,?!?p> 日記寫到這里已經(jīng)是結(jié)尾了,但從日記中間部分又畫出了一條線,,這條彎彎曲曲的線延伸到日記下面的空白部分,,還補了個不太對稱的箭頭,后邊是這樣一句話:她媽媽竟然勸我不要再過來了,,說是怕我太麻煩,,她真是個善良的人。
我猜想這條線畫的位置應(yīng)該不對,,因為它與引線另一頭的前后內(nèi)容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接下來是10月16日的內(nèi)容。
“昨天是星期六,,知了(父親一般把蟬喚作知了)的聲音終于停下來了,。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知了的聲音竟然持續(xù)到了十月份,,聲音也比夏天要更加響亮,。據(jù)說知了能活到秋天已經(jīng)是很幸運的事了,不知道這幸運能不能帶給那孩子,。
兒子明年中考,,可能是壓力太大,這幾天總是奇奇怪怪的,中午,,我看他抱了個玻璃瓶子出去,,回來后,那玻璃瓶子卻不見了,。為了不給他壓力,,我也沒問他。
昨天,,他來我屋里找東西,,差點翻到了這本日記,可能他看到了,?!?p> 我連續(xù)翻了幾頁,幾乎每周都會寫一篇日記,。不知不覺中,,記憶被找回了一些,它們從日記中,、從大腦深處,,從一些未知的地方一點點的回來了一部分,仿佛是接收到了什么召喚一般,。
年少時,,那個陪我玩臺球游戲的人是路西,陪我捉蟬的人是路西,,陪我剪蟬翼,、捉弄老師的也是路西。我們把蟬小心翼翼放進了玻璃瓶里,,可它太吵了,,她覺得蟬兒可能是因為太熱了所以才叫的厲害,于是便用涼水淋在了它的身上,。還有個畫面,,從模糊到清晰僅僅用了幾秒鐘的時間,起初還只是一個線頭,,可它越拽越長,,越拽越長,記憶便跟隨著線頭一下子噴涌出來,,變得無比清晰,,甚至比昨天的事情還要清晰:課堂上,老師連續(xù)打了六個哈欠,,然后自言自語嘟噥著:今年的蟬鳴可真煩人,!后來她干脆教起了蟬的英文寫法,。我和路西笑的前仰后合,她的笑聲很爽朗,,比蟬兒的叫聲還要動聽,,但由于笑的太投入,她的身體一個勁兒的向后仰,,那個時候的我正好在她后座,,為她的脖子畫五角星!
我的記憶被填充至此,。于是,,我開始一遍遍的將它們回憶,我害怕會再次遺失這珍貴的東西,。最后,,就連過往的細(xì)節(jié)也被我拾了起來,在路西的脖頸上畫五角星的筆,,正是我的鋼筆,!我翻出鋼筆,漆黑的筆身已經(jīng)與夜融為一體,,只有那支銀色的箭,,在閃耀著如月亮般的光芒。突然,,我想起還有一篇關(guān)于鋼筆的日記,,那是日記的最后一篇,。
凌晨兩點,,我從衛(wèi)生間回來后,心血來潮的越過了中間的內(nèi)容,,直接把日記翻到了最后一篇,,日期沒寫,原來的鋼筆字也換成了普通簽字筆,,內(nèi)容是這樣的:
“最近我覺得我的頭越來越沉,,許多重要的人都記不得了,我害怕有一天我會把所有的東西都忘掉,。
已經(jīng)過去四年了,,但我還是沒有和兒子說起過她的遭遇,或許他已經(jīng)知道了,,可如果他知道了,,為什么不曾向我問起過呢?我想,,既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還是不告訴他的好吧,。因為即使告訴了他也沒用了,他們母女也已經(jīng)不在那家療養(yǎng)院了,,就連我也不知道她們的下落,。上次去的時候她們已經(jīng)轉(zhuǎn)走了,我留下地址,,希望路西醒了以后,,她媽媽能給我寫信。
后來,,我得知路西確實醒來過,,就在去年夏天,我收到了一封她母親的來信,,可看完那封信,,我卻沒有高興起來。
雖然她處于昏迷狀態(tài),,但她一定記掛著他,,記掛著她們的定情信物,那兩支鋼筆,。一支黑色,,一支白色。白色的那支是路西的,,在他們搬走之前,,我曾偷偷的把它放回了路西的枕頭下面,也許,,她突然醒來就是為了它吧,。”
沒想到竟然還有另一支鋼筆,,而更令我不可思議的是路西竟然蘇醒過,,可日記到這里卻結(jié)束了。兩支鋼筆,、路西,、小說、日記,,這些東西同那些記憶一樣陡然出現(xiàn),,使我猝不及防。在我機械性的縷順著線索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路西似乎沒有太多的情感,。她與我青梅竹馬這一點毋庸置疑,在我傷害了她之后也一直沒有忘記過她,,甚至連續(xù)幾年都在給她寫信,,可現(xiàn)在卻像是讀一個與我無關(guān)的故事一樣,,心里竟沒有一絲波瀾,難道與她的感情也同那些記憶一樣消失了,?我雖找回了記憶,,但情感卻始終徘徊在身體之外。
我有些憂傷,,情感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拔出了身體,,沒有疼痛,也沒有依戀,,我是個冷血的人嗎,?我又想到了剛被困到這里時手里拿著的那封信,信中提到這幾年我都未曾去看望過她,。從日記和信中看,,我是了解她的境遇并知道她的住址,可為何不曾去探望,?記憶找回了些許,,但當(dāng)時的心境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回來了,就像塵封在我們腦袋中的所有記憶,,它們雖然清晰,,可當(dāng)時的情緒卻早已不存在了。記憶這種東西無法用文字或者語言表達出來的,,所以只能在大腦深處把所有的記憶分門別類,,快樂的為一類,悲傷的為一類,,可從前快樂和難過時的心境與情緒卻沒有一點地方儲存,,所以人類注定是個喜新厭舊的生物,對記憶如此,,對人更是如此,。
凌晨三點,,到了給劉璐翻身的時間,。我打開床頭的節(jié)能臺燈。與此同時,,為了避免過強的光線會使她不舒服,,我用手捂住了劉璐的眼睛,她配合著我的動作,,把腦袋也一并轉(zhuǎn)動了過去,。
“終于能感覺到外面的空氣了!”她小聲說,。
“覺得冷了嗎,?”我輕聲問道,。
“不。但好像很久沒在家里的閣樓上吹風(fēng)了,。我喜歡在那里坐著,,然后靠著你的肩膀,看路過的行人和來往的車輛,?!?p> “等你好些了,我背你上去,?!?p>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劉璐說:“你知道嗎,?有好幾次,我都想往路過的行人身上扔石子,?!?p> “嗯?”
“不知道為什么,,就只是單純的想去那樣做,,以為內(nèi)在你身邊,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覺得害怕,?!?p> “現(xiàn)在呢?怕么,?”
劉璐側(cè)著身子,,也沒辦法自由的活動脖子,但我看的清楚,,她在搖頭,。
“現(xiàn)在,我更不用怕了,?!?p> “你更加堅強了?”
劉璐笑了笑:“因為,,現(xiàn)在的我不能再愛你了啊~從前還有東西害怕失去,,現(xiàn)在沒有了?!?p> “…”
“好了,,睡了?!闭f完,,劉璐便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我便跑到醫(yī)院的二層餐廳給劉璐買早餐,,醫(yī)生說目前她的食物還是要以流質(zhì)食物為主,。剛好醫(yī)院早中晚三餐都有粥,可能是特意為了這種以流質(zhì)食物為食的病人準(zhǔn)備的,。
昨夜幫劉璐翻身之后,,她很快便入睡了,可我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現(xiàn)實中的父親,、路西和小說世界中的劉璐,這三個人在我的腦袋里攪來攪去,。我來到窗前,,想看看天色,可看到的凈是黑漆漆天空,,而往日里掛在天上的星也不見了蹤影,,似乎有好久都沒有看到星空了,于是我咂了咂嘴巴,,探出腦袋找起了五角星,。鉆到藍(lán)色的窗簾后邊,我把剛剛微微打開的窗子又推了推,,這時,,吹進來的風(fēng)忽地增強了幾分。夜空中見不到光亮,,月亮也好,,星星也罷,統(tǒng)統(tǒng)像商量好似的躲藏了起來,。覺得無趣,,我又看向遠(yuǎn)處的公路,半會兒也不見一輛汽車經(jīng)過,,冷清極了,。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天空由黑色變成了淡藍(lán)色,,只是這顏色變換及不起眼,,使我猝不及防。晨光的乍現(xiàn),,使我想起了父親的日記,同晨光一樣,,它仿佛是一條分水嶺,,一下子使真相變的清晰起來,。我找回了部分記憶,雖然現(xiàn)在這記憶與我逃離這里沒有直接性的聯(lián)系,,但它至少讓我回想起從前的那次意外,,不光如此,此時的心境也有了變化,,如果換做現(xiàn)在的我,,巴不得趕緊找到路西才好??磥硎浺膊皇菦]有一點好處,,至少能讓我認(rèn)清許多事情。以一個嶄新的,、成熟的自己面對過去的事,。
我出門買早餐的時候劉璐還沒睡醒。我想先在餐廳吃完,,回去再買點粥帶給她,。在這期間,日記里的內(nèi)容始終在腦袋里轉(zhuǎn)個不停,。
日記里確實記載著路西醒來的內(nèi)容,,后來我找到了它,時間記錄的很清楚,,是2016年的三月份,,玉蘭花開的季節(jié)。
其實誰也沒有親眼看到路西醒過來,。只是她媽媽在第二天早晨的時候看出了端倪,,細(xì)心的她發(fā)現(xiàn)路西躺著的姿勢與頭天入夜時不同,并且發(fā)現(xiàn)在她床下擺放著一雙沾滿泥濘的布鞋,。她試著推了推路西,,卻不見動靜,于是她母親找來了醫(yī)生,、護士,、還有昨夜的當(dāng)班護士,可醫(yī)生告訴她母親路西并沒有醒來,,心電圖也好,,腦電波也好都與之前沒有差別。醫(yī)護人員安慰她母親,,說是她可能是最近沒睡好鬧的,,可她一直堅持她女兒醒來過。到最后,通過安防部門的監(jiān)控視頻才證實了這件事,。
視頻里,,路西是在凌晨醒來的,奇怪的是她沒有因身處療養(yǎng)院而驚詫,,仿佛她對周圍的一切都是知曉的似的,。她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枕頭下拿出了那支鋼筆,并從床頭柜的抽屜里取出一張紙,,似乎在給誰寫信,。
病房是單人間,晚上不允許親人陪同,,值班護士相隔半小時會查房一次,,可當(dāng)天因為值班護士的疏漏沒有及時查房,也就沒有發(fā)現(xiàn)路西的蘇醒,。她大概用了十幾分鐘,,便把信紙和鋼筆統(tǒng)統(tǒng)塞到了信封,最后大搖大擺的從一處較矮的圍墻翻了出去,。后來,,約摸過了兩個小時她才回來,但手中的信封和鋼筆卻不見了,。等路西回到床上后,,她還特意的擺正了脫在床邊的白色布鞋,最后直到早晨她媽媽過來也沒在動過,。這件事之后的幾天,,路西仍然沒有一點會醒來的征兆,監(jiān)控視頻也沒有捕捉到任何線索,,她就像從未醒來一樣,,同之前的狀態(tài)沒有半點差別。
想來這件事也的確詭異,,一個昏迷了好幾年的人怎么會突然醒來的,?然后做了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后繼續(xù)昏睡,這沒人解釋的通,??梢韵胂笏龐寢尞?dāng)時的心情。而更加使我理解不了的是她的行為,,難道是在給我回信嗎,?可我明明沒有收到,她的信和鋼筆究竟寄到了哪里,?
我想不出答案,,便又開始瞎想起來,,從現(xiàn)實到小說,從路西又想到劉璐,,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徹底的罪人,,不光害了路西,,如今劉璐又被我推向了深淵,如果不是我,,她就不會看到那本雜志,,也就不會想用那樣的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回到病房,,劉璐已經(jīng)醒了,,正望著窗外發(fā)呆,像個正在舔舐傷口的貓咪,,不同的是她舔舐的是心里的傷口,。
“餓了吧?”我問,。
“嗯……快餓死啦,。劉璐扭過頭,莞爾一笑,。但她的淚珠卻出賣了她的笑容,,它在光線的照射下閃閃發(fā)亮,一眨眼的功夫便從眼角溜進了頭發(fā)里藏了起來,。
“只能喝粥哦,。”
“哎呀,,那什么時候才能吃肉,?我想吃肉,各種肉,?!眲㈣赐蝗蝗銎饗蓙怼?p> “等你能吃的時候,?!?p> “廢話?!眲㈣凑f,。
后來我們便沒再說話。我和她各自發(fā)呆,,我不知她在想著什么,,但我想,,那一定不會是開心的事。下午,,我拿著劉璐家的鑰匙去了一趟快餐店,,她擔(dān)心家里的貓沒人喂,便把這個事情交給了我,。
“對了,,那個快遞你收到了嗎?”我出門前,,劉璐問道,。
“快遞?”
“對啊,,就是…”劉璐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腦袋里重新組裝詞語,“就是下大雨那天,,我在路邊遇到了一個送包裹的男人,,他告訴我那信件是我的,可名字寫的卻是馬牧,,你不是說過你叫這個名字嗎,?我就把你的地址給了他,收到了嗎,?”
我的腦袋“嗡”的一下瞬間變的異常沉重,,身體也仿佛隨時要摔倒是的,我說:“是…我是收到了,,可…為什么又寄到你那里了,,況且那包裹上也沒寫你的地址不是嗎?”
“不知道,,不過我家似乎像個信件中轉(zhuǎn)站似的,,上次給你的那封信記得嗎?不也是莫名其妙的跑到我家里去了,?!?p> “是…可…”我還想細(xì)問,但又怕自己說漏了嘴,。
馬牧,、日記,這兩個詞語在我腦袋里反復(fù)不停的出現(xiàn),。我邊往劉璐家走著邊想,,小說中的父親把日記本寄給馬統(tǒng),可為什么收件人卻寫成了馬牧,?難道我寫小說的時候?qū)戝e了,?此時的天空晴的漂亮,,可我的心里卻陰云密布,我發(fā)現(xiàn)只要是有關(guān)于信件和地址之類的東西在小說里似乎沒有什么邏輯性可言,。我想了一路,,可腦袋已經(jīng)被這些不講道理的線索攪的像一團漿糊。別說逃出去了,,就連把這些事情弄清楚的眉目也沒有,。
沒多久,我便來到了劉璐家,。那只小貓長大了不少,,漸漸褪去了幼貓的青澀模樣,,變得越發(fā)好看了,。它見我登上閣樓,開始還只是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后來見我在他的食盆里添加貓糧,,便從遠(yuǎn)處湊了過來,一邊嗅著味道,,一邊怯怯的觀察著我,。為了讓它安心吃東西,我退到了一邊,。
“大雨那天沒見到你,,想必是害怕躲起來了吧?”我和貓說道,。
當(dāng)然,,小貓不會回應(yīng),它只是舔食著面前的食物,。我與貓相隔數(shù)米,,周圍更是沒有一點聲音,我甚至能聽到貓咪細(xì)細(xì)的喘息聲,。趁著安靜,,我開始捋了捋已知的線索:首先,在現(xiàn)實里,,我的一部分記憶在那個炎熱的夏天丟失了,,接著,從未寄出的信件中得知這信是將要寄給路西的,,另外,,我持續(xù)的保持著與她的通信,并把我寫的小說寄給她,。后來,,我把鋼筆當(dāng)成了鑰匙打開了門,,由此,我進入到了虛擬的小說世界,,也就是我寄給路西的那部小說中,。在虛擬世界里我遇到了劉妮、季谷里,、劉璐還有包括像李秋田,,療養(yǎng)院的梳著馬尾辮護士、院長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物,,這些是作為小說人物出現(xiàn)的,,對了,還有父親,。再之后,,我又從父親的日記中找回了一部分記憶,還有白色鋼筆,、關(guān)于路西的一些線索,。當(dāng)然,前提是這日記的內(nèi)容是我把現(xiàn)世中真實發(fā)生的東西寫在小說中而不是杜撰出來的,。
按照原來的推測,,鋼筆是我進入這個小說的鑰匙,那么那支白色的鋼筆會不會是與我逃離這里有關(guān),?或者干脆用它開門就能出去了,。但鋼筆被路西寄走了,郵局倒是可以查到記錄,,只可惜那是現(xiàn)實中的事,。
我的思維似乎又被困進了死胡同中。
坐在閣樓外的屋頂上,,我看了看頭頂上變化無常的云,,頭疼的厲害,于是我便在高樓之間不斷轉(zhuǎn)換目標(biāo),,想用這樣的辦法分散一些自己注意力,,突然,我看到了劉璐跳的那棟寫字樓,。
我自上而下的反復(fù)觀看那棟不算太高的寫字樓,,除了金色的玻璃之外,它和相鄰的寫字樓沒有任何不同,。不知劉璐為何會選擇在那棟樓輕生,?或許沒什么特殊的意義,就只是偶然路過那里,。
突然間,,我看到了那棟金黃色的寫字樓下矗立著一個物體,,因為距離較遠(yuǎn),它很小,,很模糊,,卻不難辨認(rèn)。無論是現(xiàn)實中還是小說里,,它也曾經(jīng)反復(fù)出現(xiàn),,出現(xiàn)的頻率甚至超過了鋼筆。
925號郵筒,!
我忽然站了起來,,在傾斜的房頂上踱著步。
我親眼看到李秋田把信扔進了郵筒,,但信卻莫名其妙的跑到了劉璐家,;還有,記得故鄉(xiāng)的餃子館門前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郵筒,,父親如果要寄信或者讓別人寄信的話,,肯定也會通過那郵筒才對,后來日記也寄到了劉璐家,,也就是說所有塞進925號郵筒的信件無論寫什么地址都會被寄到她家的郵箱之中??墒褂媚青]筒的人那么多,如果最終的目的地都是她家的話,,那郵箱豈不早已經(jīng)被塞滿了,?一定還有什么別的原因。
看來所有的事都與那郵筒有關(guān),。我沒多逗留,,給貓?zhí)砹诵┧銖膭㈣醇页鰜砹恕X堖湟恢备蚁铝碎w樓,,我把它擋在門內(nèi),,自己則側(cè)身閃了出來,它歪著腦袋看著我鎖上了門,。見我要走,,它似乎有些不安,便用前爪不停地?fù)献ブAчT,,后來,,估計是累了,便干脆把粉色的肉墊貼在玻璃門上停住了,。
我穿過人行橫道,,來到了那幢金色的寫字樓下,,陽光照著玻璃,金碧輝煌,。而我的目光卻怎么也離不開頭頂上折斷了的梧桐樹枝,。
“馬老板,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一個令人厭惡的聲音從寫字樓內(nèi)傳了出來,。
季谷里穿著一件黑色的西裝,白色襯衣的扣子緊緊的貼著他的啤酒肚上,,難看極了,,倒是他腳下的白色的皮鞋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在太陽光的作用下明晃晃的亮,,像他的光頭一樣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