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死了。
因為我看到了一條藍色的小河,,像是被孩童涂鴉過的小河。有的地方顏色深,,有的地方著色又比較淺,。我站在河邊,腳下有一片小雛菊,,粉的,,白的,,它們之中大一點的有手掌般大,小的卻只有綠豆那么小,。小雛菊生長在黑顏色的地上,,那黑色不像是土壤的顏色,而是黑夜的黑,。它們更像是掛在天上的星星,,被人畫上去的星星,而那條藍色河應該是銀河,。
我想我是死了,,否則我怎么會站在天上?
我看到了河對岸,,又突然間覺得自己不像在天上,。因為對岸有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其中點綴著幾朵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它一直延續(xù)到小河的盡頭,,而那邊的細節(jié)也就越發(fā)模糊了。
河上沒有橋,,哪怕是一根橫木也沒有,。但我想到河對岸去看看。于是便往后退了兩步,,我想這河不算寬,,應該可以跳過去,我踩斷了雛菊的花徑,,騰空而起,,可我高估了自己,雙腳踩空,,掉進了河里,。可之后的河面卻異常安靜,,甚至沒有一絲波紋,。我細細感受,沒有水的特質(zhì),,不一會兒,,它就把我淹沒了,我的呼吸開始變的無比困難,,身體中的氧氣也在減少,。我掙扎著,下意識的蹬著雙腿,這時,,我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它將我拖起,使我站了起來,。我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廢墟。
我想我還活著,!
瓦礫,、紅磚,、沙土,,它們毫無規(guī)律的混在一起將我圍了起來,像一座圍城,,將我死死的困在中央,。
周圍高樓林立,,寫字樓與住宅樓規(guī)劃合理。住宅樓中的燈光給人暖暖的感覺,,只有幾戶是閉著燈的。順著高樓,,我抬頭仰望,天空中的云朵沒有幾片,,找不到星星,我揉了揉眼睛,,最后僅在月亮旁邊才看到一顆米粒般大小的星,一閃一閃的,,仿佛隨時將要熄滅是的。
這些景象緩緩的進入到我的眼睛里,,它們串聯(lián)在一起,像一張全景照片,,既熟悉又陌生,。
我想,,我回來了…
我沒有歡呼,,更高興不起來,,因為,我感受不到劉璐的存在了,。就像戴著的手繩,它平時在手腕上蹭的癢癢的,,突然間丟了,卻如同斷了一條手臂,。
“劉璐!劉璐?。俊蔽乙贿吅?,一邊在廢墟中尋找。翻開木板,、拿開轉(zhuǎn)頭,可在這不大的廢墟之中卻只找到了我自己,!最后,我放棄了,,我想,大變活人的戲碼恐怕只會出現(xiàn)在舞臺上,。
我的站在原地,再一次環(huán)顧四周,,突然感覺到孤獨無比。我沒有朋友,,沒有戀人,,甚至連個敵人也沒有,我該找誰,?該和誰分享,,又能和誰傾訴,甚至大醉一場的對象都想不起來,,我的生活就如同這片廢墟一樣,。
“小馬,!你是小馬嗎?”聲音從我身后傳來,。
我一轉(zhuǎn)身,竟看到了房東,。
他正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向我揮手,身穿一件黑色的中山裝,,一條筆直的黑色的西褲。左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右手的小臂微微彎曲,抬高到了胸口的位置指著我,。
“大哥,!”我高聲喊道。
房東大哥小跑著過來,,他手中的黑色袋子不停地顛簸著,發(fā)出并不討喜的聲音,。
“這些天你都去哪了?”
我想了一下,,覺得還是不告訴他的好,于是我撒了個謊說自己回了趟老家,。
“你也不說一聲,害得我好找你,,電話也聯(lián)系不上?!?p> “找我,?”
“對啊,!可不是找你嗎?這里不是拆了嗎,?找你提前收拾東西呀。我怕你突然沒地方住,,所以跟開發(fā)商商量,,讓他們再等幾天在動工,可后來卻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你,!”
“拆了?,!”
“唉…是啊,!算了,拆吧拆吧…社會也要發(fā)展不是,,所有人都往前走,我歲數(shù)大了,,再有不舍得,,再有自己心里那點的小九九,,也拗不過時代的進步嘛,。”
“老哥,,你是怎么被洗腦的?給你加錢了,?”
“放屁!我才不是為了多拿錢,。之前開放商的頭頭被撤了,新來了個年輕人,,他倒還行,答應給我一個一層的位置,,并且把我家原來的地址原封不動的寫在門口,,還有…原先那胡同不叫紅豆胡同么?以后社區(qū)的名字就叫紅豆胡同小區(qū),,我想如果它回來,,她就能找著家了?!?p> “就這么簡單,?你也太好哄了吧!,?”
“能有多難呢,?你以為能有多難呢?”
我沒說話,,想起了父親,。
“對了,你那些破爛我都給你收拾起來了,,走,!小馬,跟我去我租的屋子里頭喝點,,現(xiàn)在倒好…我也成租客了,。哎,,你突然回來嚇了一跳吧,?怎么渾身竟是土…”房東一邊在前頭領路,一邊邊疊疊不休的嘮叨,。
我與他的影子在路燈下被拉長,,拉瘦,,而后消失,,最后又在下一個路燈前重新出現(xiàn)。我想,,如果影子有痛覺,,被扯成那個樣子一定不好過,可影子有痛覺嗎,?或者說,,劉璐有痛覺嗎,?
那天夜里,,我看到了925號郵筒,,它杵在路燈旁,,綠色漆皮盡數(shù)脫落,,露出了生鐵的顏色,,它的影子和我的一樣,黑的純粹,。我想,,不管光多強烈,多耀眼,,我們的影子卻永遠是黑色的,,就像每個人的內(nèi)心,總有一處是照不進來光的,,即使是最愛的人,,那里便是自己的影子,,有痛覺的影子。
劉璐從我的世界中消失了,,她沒留下絲毫痕跡,,有那么一段時間,我甚至都不覺得那是真實的,,一切都只是我做過的一場夢而已,,可這夢太過逼真了,以至于在我逃出來后仍然無法適應真實的世界,。一連幾天,,我仿佛還置身于那虛構(gòu)的故事中,時而發(fā)呆,,時而尋找劉璐留下的氣息,,甚至會擔心季谷里會打來電話。夜里,,我向房東大哥抱怨星星太過瑣碎,,大哥不以為然,他嘲笑我說:“天上的星星一直如此,?!?p>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還是馬統(tǒng),而與現(xiàn)實中的格格不入感則越發(fā)明顯,。后來,,我開始回想起自己畢業(yè)后的時光。我沒有像樣的工作,,沒有穩(wěn)定的住所,,甚至一個背包就能裝下所有的家當?;炝藥啄?,自己想做什么也弄不清楚,該干什么能干什么更是一概不知?,F(xiàn)在想來,,大學以前的日子倒很精彩,中考之后是高考,,大家都為了考個好學校而努力,,可再之后的路卻從沒想過,只知道終于可以放松了,,結(jié)果便荒廢了最不應該荒廢的四年,,除了結(jié)識了幾個狐朋狗友之外什么都沒剩下。最后,狐朋狗友也各奔東西沒了聯(lián)系,,只知道他們大多從事著與所學專業(yè)毫不相干的工作,。等歲數(shù)到了,結(jié)婚的時候再見一面也就算了,。
不光是我,,仿佛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早早的安排好了,不光是被父母,,更是被環(huán)境,。固有的文化像小說中安排好的情節(jié),不允許你有任何偏差,??偠灾褪鞘藲q以前好好考試,大學的專業(yè)無所謂,,學校的名子要叫的響亮,,補考啦、抄論文啦,,反正能混到畢業(yè)證就行,,然后再找個待遇好的工作,最后就剩下結(jié)婚生子了,。雖然這是人類必然要經(jīng)歷的,,可在這個過程中,卻缺失了自我,,活到最后,工作不是喜愛的事情,,朋友也多是逢場作戲,,就連愛人也不過是個適合過日子的人而已,友情與愛情的初衷又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時候變了味道,?我拼命的想要逃出來,可真正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我所面臨的生活竟是這樣的殘破不堪,。
借宿在房東家里的這幾日,,我時常躺胡思亂想,可我怎么也想不出來還能有什么別的活法,。想的累了,,閉眼便睡,也曾做夢,,夢見自己又回到小說之中,,和劉璐坐在屋頂上,沒完沒了的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只是沒過多久,,這種夢就變得越來越模糊,,頻率也越來越少了。
踏上回鄉(xiāng)的列車是一周后的事了,。我沒有在第一時間看望父親也是有原因的,,第一是要留在這里找房子;第二也確實有些怕再見他,。在小說里,,父親火化前畫了“妝”,淡紫色的嘴唇上覆蓋著紅色的口紅,,兩種顏色在一起透著詭異,,臉也被刷白了,看上去油膩膩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化妝,,其實我不太理解為什么要畫成那個樣子,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男人為什么要涂口紅,?當時我就想,他一定不希望自己被打扮成女人,,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說化妝會好看一些,。我聽信了他們的話,結(jié)果到現(xiàn)在我也無法忘卻父親那張臉,。
可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余的,我沒有再見到他,。當然,,也正是因為這次回鄉(xiāng),小說中關于家鄉(xiāng)的部分所存在的諸多疑點才被解釋清楚,。
到達療養(yǎng)院后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多鐘了,,我坐的是硬座火車,硬邦邦的綠色座位硌的我屁股生疼,,直到下車有一會兒了,,那痛楚才稍減了幾分。
進了大門,,我往遠處的草地上望去,,未能得見父親,不過按理說,,這個時間老爺子應該在病房午休,。
我沒做停留,,徑直走向了居住區(qū)的大堂。
“馬哥,!您怎么來了,?”說話的一位梳著馬尾辮的護士,這時,,我突然想起來,,小說中帶我去見父親最后一面的護士同她一模一樣,甚至脖頸上痦子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我來看看我爸最近過得怎么樣了,。”我答道,。
“嗯,?您沒事吧…您…您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了啊,!您不是親自來辦理的后事嗎?。俊?p> 我的腦袋“嗡”一下像是要炸開是的,,每一根神經(jīng)仿佛都被刺激著,,頭皮一陣陣的麻酥感使我難受極了。突然,,我眼前一黑,,顏色、形狀,、光線通通不存在了,,最后,我完全的失去了意識,。
不知多久,,我的眼前多了一絲微弱的光線。我沒有力氣睜眼,,但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光是從我身體的側(cè)面打過來的,下意識地,,我的眼球在眼皮下向光源的方向移動著,。過了一會兒我才緩緩的打開眼睛,我首先看到了雪白的屋頂下懸掛著的數(shù)支白熾燈管,,它并未打開,,只有一旁臺燈亮著。
“醒了,?”梳著馬尾辮的護士從床的另一側(cè)走了過來,。
“嗯…我怎么暈倒了?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晚上了吧?”我說,。
“是啊,,這里的時間過的很快,反正我是這么覺得,?!?p> “你今天值夜班?”
“是??!這不,才查完房就回來了,。要不是剛剛5號病房的老奶奶非要她兒子接她回家,,我應該會早回來些?!?p> 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正睡在值班室的單人床上。我用雙手支撐著身體想坐起來,,可力氣還沒有完全恢復,,動作顯得極其笨拙。這時,,馬尾護士走了過來攙了我一把才把我的身體徹底扶正,。
“沒事,你今天就睡在這里吧,?!?p> “那怎么行!你怎么辦,?”
“要真的困極了坐著也能睡著,。不過你要早點睡,這里的時間過的出奇的快,,沒準說話這會兒功夫太陽就升起來了,。”
“那像這種情況你怎么處理,?”我問,。
“嗯?”
“老奶奶,?”
“還能怎么處理,,連哄帶騙的吧。不能真的叫她兒子過來接她來呀,。她兒子上個月就死掉了,,癌癥,!他知道自己有了這個毛病后就把老太太安置在這里了。說起來真是可憐,,到現(xiàn)在老太太還以為他兒子不愿意管她,,才硬把她安置在這里呢,平時也沒少抱怨,,難聽的話也罵過,。”
“聽起來你們的工作不輕松??!而且每天都在聽到這些悲傷的事情。人也會因此而變得悲觀吧,?”
“哪有,?我很熱愛我的工作,其實老人家是最簡單的,,特別好哄,,不好哄的也就那么幾個。人們常說,,這人啊,,越活越簡單,越活越單純,,經(jīng)歷的事多了,,好多事情也就不那么較真了,對生活,,對金錢,,對感情,對所有的事情的欲望減弱了,,整個人的狀態(tài)也就變得平和了,。”護士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對了,,你下午突然暈倒了,,餓的?我這里還有些零食,?!?p> 我擺了擺手,說:“謝謝,,但我還沒有胃口?!?p> “怎么會暈了,?”
“不知道,,平時也沒這個毛病?!?p> “你父親的事,,還是請您節(jié)哀順變?!?p> 我點了點頭,。話題也由此而終結(jié)了。倒不是不想與她聊天,,只是我的腦袋里有滿滿的疑惑得不到解答,。我想如果劉璐在身邊就好了,她一定能給我啟發(fā),。
我家可沒有精神病史,,什么精神分裂也好,抑郁癥也好,,這些統(tǒng)統(tǒng)不存在,。但我在小說世界中切切實實經(jīng)歷的事情不會有假。難道是在這期間,,我鬼使神差的回來了,?然后操辦了父親的葬禮,可我甚至對此毫無察覺,,亦或是落入小說中的只是我意識,,而肉體則在現(xiàn)實世界里保留著?
凌晨四點,,我坐在院內(nèi)公園中的長凳上,,琢磨了半天才得出了一個看似符合邏輯的結(jié)論:
我從小說里出來過!通過列車,,或者什么別的方式回到了現(xiàn)實中的家鄉(xiāng),,操辦了父親的葬禮,又乘列車回到了虛擬世界,。準確的說是在我的世界里僅有那座城市被調(diào)換成了小說的空間,,像平行宇宙那樣,其他的地方則實實在在的擺在那里,。再者,,季谷里是小說的主角,沒有馬統(tǒng)登場的時候,,他去哪里都可以,,不受限制。其實,,我在小說中遇到的有關家鄉(xiāng)的所有事物其實都是現(xiàn)實中的,,包括家鄉(xiāng)中的樣貌,,家鄉(xiāng)中的人,家鄉(xiāng)中的父親也都是真實的,。我突然想起了在餃子館遇到的同學,,當時我還在納悶,小說中的人怎么會提到路西的名字,,現(xiàn)在看來,,那位同學是真實的,還有日記本也是真實的,,父親本想寄給我,,可日記上的內(nèi)容是用那支白色的鋼筆寫的,之后又通過925號郵筒寄到了小說中,,其實我的小說中根本就沒提到過家鄉(xiāng)的內(nèi)容,。
離開療養(yǎng)院前,我去了一趟父親的墓地,,掃了掃墓碑上的塵土,,嘮叨了兩句便離開了。我又回了老宅子一趟,。其實這個地方是臨時決定要去的,,沒有什么原因,只是想把院子整理干凈,,因為我總覺得在房東那里寄宿始終也不是個辦法,,就算脫離房東,找到其他了其他房子,,可那終究不是自己的,,免不了受寄人籬下之苦,把老宅子整理出來也算個退路,。
我在公交車上想的出神,,險些坐過了站。下了車,,我徒步向村子里走著,,山上的松樹茂盛,每一株都生的非常好看,,只要稍作裝飾,,它們每一株都能成為美麗的圣誕樹。
這趟回來時間很充裕,,所以我打算先住兩天再說,,第一是那房子太久沒人住,收拾起來肯定沒那么容易;第二也是交通不便,。公交車每隔一個小時才有一趟,,在車上的時間又要一個鐘頭,到達到村口后,,就只能步行進去,這又得花費半個小時,,再算上預計不到的時間,,其實兩天的時間都不大充裕。
自從回到現(xiàn)實中后,,我就想著是不是把路西接到老宅子照顧會好一些,?她母親的年紀大了,這幾年被路西栓住,,恐怕早已經(jīng)沒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我照顧路西,她就有時間處理自己的事了,。但我首先要學習護理,,最好考一個資格證之類的,這樣她母親才會放心吧,?實在不行,,也可以連她接過來一起住,既省錢也相對自由點,。
這時,,一陣風從我身后襲來,四周的落葉也隨風卷在了一起,,忽地,,風停了,但由于慣性,,有的葉被帶到了我的面前,,我下意識的躲了一下,可緊接著又是一陣風,,把剛剛那片葉又吹到了我的腳前,。我一步步走,葉子也一步步的跟著,,仿佛長出了雙腳,。見它執(zhí)著,我不得不將它捏了起來,,那是一片楊樹葉,,相比較其他葉子來說,它要漂亮的多,,還是綠的,,在那些黃黑色的落葉中顯得格外顯眼,,似乎是剛剛長出來的。但可能是到了秋季,,樹的養(yǎng)分不夠了,,才不得不拋棄了它。
這也太可憐了,。我不由得傷感起來,,還這么小就被拋棄了,甚至還沒曬過太陽,。
“跟我走吧,,我?guī)慊丶摇,!蔽夷婷畹耐侨~子講話,。
當然,它不會回應,。
我想,,樹會同意的,畢竟它不能永遠照顧它,,就像路西,。
村子里的街道由土路變成了柏油馬路。記得小時候,,甚至快走幾步都會揚起塵土,,更不用說汽車進來。柏油路從村口一直延續(xù)到村南頭,,再往南便是山路了,。
步行了十來分鐘,能見到兩座約十層樓高的矮山,,矮山中間的道路上有些許碎石,,那是進村的必經(jīng)之路,路旁是一片栗子林,,由于村民很難有時間打理,,所以栗子林中長滿了雜草。樹與樹之間的間隔不大,,瘋長的枝杈也縱橫交錯著,,分不清哪根枝屬于哪棵樹,可以想象,,再過幾年那栗子林將會多么擁擠,。
老宅子的綠色鐵門銹跡斑斑,漆皮剝落的程度很嚴重,想必還要換一扇門,。大門沒上鎖,,上次來還是誤以為自己在小說中的事。記得離開的時候用我樹枝拴住了鐵門,,如今樹枝不翼而飛了,,但大門卻是閉合的,應是路過的鄰居給關上的,。我輕輕的推了推,,鐵門由于銹跡的關系僅開到四分之一處便停了下來,我側(cè)身閃了進去,。
來之前我曾擔心會有坍塌的現(xiàn)象,現(xiàn)在看來房子還算結(jié)實,。先前瘋長的雜草大半已經(jīng)枯了,,只剩下一些頑強的小東西非要等冬季來臨時才肯放棄生命。
這時,,我突然想到上次來時忘拿走的雙肩包,。我沒做停留,一口氣沖進了里屋,。直到看見它躺在桌子上時,,我才長舒了口氣,這更能印證我之前的推斷,。
雙肩包上落了一層灰塵,,可我顧不上那些,打開背包,,一疊疊紅色的鈔票毫無規(guī)律的躺在背包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些錢足有二十來萬,。我看著鈔票驚愕不已,,而此時房間的霉腐味似乎也沒那么難聞了。其實直到后來,,我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竟然可以從小說中帶出了錢來。當然,,這筆錢比不上房東大哥的拆遷補償款,,但這對我這樣的一個一窮二白的人已經(jīng)算是巨款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來到鎮(zhèn)上,。我沒敢去銀行,只試著在小賣店買了瓶水,并請店主再三確認鈔票的真?zhèn)?,店主不耐煩的用機器掃了幾遍,,確認無誤后便把我轟走了。隨后,,我在鎮(zhèn)上請了幾個工人幫我重新翻蓋宅子,。定金付了一半,工人中有個領頭的跟我已故的爺爺是熟人,,原先村里蓋房子的活兒都是他干,,所以我把這個事情全權(quán)交給他開操辦。而我則在第三天早晨離開了,。
離開前一天的晚上,,我把電話留給了工頭,請他在完工的時候務必要通知到我,。工頭一個勁兒的點頭,,叫我不用擔心,我看他們外表淳樸,,技能也熟練,,也便放心了。
回到BJ后,,我沒去找房東,,而是在就近的旅店住了下來。
傍晚,,我在樓下的超市買了幾桶泡面和幾根火腿,,另外又在旁邊的菜店買了幾根乳黃瓜和半斤圣女果,就這么對付完晚飯,。我懶得收拾,,便躺在床上看交通指南,書里包含了周邊村鎮(zhèn)的所有路線,,怎么倒地鐵啦,、怎么乘坐公交啦,還包括有步行的米數(shù),、方向什么的,。
可這城市太大了,相互交錯的線路何止千條,,光是路名就已經(jīng)讓我頭疼不已,,再加上光線昏暗,沒看多久眼前就模糊了,。
我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不由得苦笑一聲,,自己窮慣了,天降巨款后竟然沒想起要換一部智能手機,。
終于,,凌晨一點多鐘的時候,我找到了目的地和路線,。記得自己還在小說中的時候,,大娘告訴我說那地址是在城市的最南端。與城市中錯綜復雜的交通線不同,,被涂成紅色的路線孤零零的由繁華的城市筆直的通向南端的小鎮(zhèn),,小鎮(zhèn)在地圖上顯得小極了,只簡單的畫了幾座房子而已,,紅線延伸到這里便戛然而止,。下邊則是被涂成了黑色的山脈,在山脈之中畫有一個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紅色的十字標志,。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著,白色的床單和被單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我以為是太亮的緣故,于是便拉上窗簾,,可月光的穿透力太強,,窗簾也沒起到作用,反而讓屋里的光顯得更加詭異,。
對于療養(yǎng)院,,我真心地希望它還在營業(yè),或者說祈求它依然存在,,那里的工作人員最好也沒有更換過,,因為這樣,他們才能提供給我路西的去處,??梢姷剿院笠趺醋瞿兀客赣H說些什么呢,?我有幾年都不曾出現(xiàn),,如今卻突然現(xiàn)身,怎么想也有些唐突,??晌疑钪@件事必須要做,甚至可以說是我今后的人生方向一樣,,沒有它我活著將毫無意義,,對于這一點,,從我逃出來后就變得異常明朗。其實以前我也曾有這樣的想法,,但總覺得欠缺點什么,,像是被泥垢包裹的夜明珠,只消一擦,,那本身的光芒便再也無法被阻擋,,我想,這便是勇氣的力量吧,。后來,,我又琢磨著應該帶些什么,或禮物或鮮花,,至少也要拿些水果,。
之后,我昏昏沉沉的睡著了,,不知睡了幾個鐘頭,,也不知有沒有做夢,或許有,,但夢這種東西即使拼命的想要記住也于事無補,,在早晨穿拖鞋的空擋就已不在是夢,而變成了被遺忘在腦后的記憶了,。
公車行駛至終點后,,穩(wěn)穩(wěn)的停了下來。這鎮(zhèn)子的樣貌與我在小說中所見的截然不同,,相比較而言,,這里要熱鬧的多。
雖是正午,,但青磚鋪成的道路卻有些濕滑,,苔蘚在青磚中間相互交錯,這更使我不得不小心行走,。青磚青瓦搭建的房屋顯得古樸典雅,,雖素了點,但卻整齊好看,,到有點江南水鄉(xiāng)的感覺,。
街道不寬,擺下兩排商販后便再也容不下汽車通過,。街中央,,叫賣聲不絕于耳,在看四處的商品,,更是應接不暇,,琳瑯滿目,,從禁錮在籠子里的小雞、盆子里的王八,,再到輕紗,、棉帽、皮革制品一應俱全,;遠處的煎餅,、肉夾饃、糖葫蘆等各樣小吃也占據(jù)著大半條街道,。再往前直至盡頭,,商販才逐漸變少,最后房屋也沒了,,只能望見遠處那藏在云霧里的山峰,。
行至街盡頭,我看到了一個綠色的郵筒,,它身上掛著一塊木牌子,,牌子上寫著:925。郵筒底下有些發(fā)黑的油漬,,而這油漬的來源想必是一旁的煎餅攤,。
“來張煎餅?”煎餅攤主問道,。
我正想打聽下療養(yǎng)院的情況,,便點了點頭。
“辣椒放嗎,?”
“最近上火,不要辣椒,?!?p> “不是本地人吧?”攤煎餅的大娘一邊嫻熟的打著雞蛋,,一邊說:“因為本地人可不會上火的,。”
“因為經(jīng)常下雨,?”我問,。
“對咯?!?p> 我不知如何接話,,便直接打聽道:“那邊的山里有家療養(yǎng)院?”
“對,,是有家療養(yǎng)院,。你是來探望病人的的,?”
我點了點頭。
“那正好,,今天療養(yǎng)院會有人來購買一些生活用品,,你可以找他們商量著搭車過去?!?p> “那他們一般會停在什么地方,?”
“哎呦,這個我可不知道,,這條街他們進不來,,一定是從別的路繞過去。這樣,,你就一直往那個山腳的方向走,,因為只有那一條路進山。他們上午過來采購,,吃完午飯估計就會回去啦,。你和他們一定會在那條路相遇的?!?p> 我連連道謝,,拿起煎餅便啟程了。
走了約十分鐘,,我便聽到身后的汽車聲,,我攔住它并向司機表明了來意。司機是個光頭,,體型倒是與季谷里有幾分相像,,不過無論是樣貌還是語態(tài)都與他有著天差地別。光頭司機取下墨鏡說道:“上來吧,,今天多虧了就我一個人,,要是老李頭跟來,你就得跟那堆菜坐一塊啦,?!?p> 汽車啟動后,他便直接問道:“來看誰???”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提路西名字的好,,于是便只告訴他是來看望朋友的,。
“怎的?還不方便告訴我,?第一次來吧,?”
許是這位司機的光頭和體型與季谷里太相似了,,我始終對他保持著戒心。所以我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我在這條路上跑了十多年了,來這家療養(yǎng)院探望病人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但搭我這個車過去的,,你算是第二個?!?p> “第二個,?”
“對!你也看了,,這里比較偏僻,,沒有公交車能到達那里,所以來的其他人基本都是開車過來,,再不濟也會騎個摩托或者電動車,。走路嘛…先前倒是有一位,也就是在你之前搭車的那位,。前幾年他每逢周末都會過來,,再后來他就沒在來過了,也不知是不是病人痊愈了,?!?p> “您說的那個可能是我的父親?!?p> “嗯,?”光頭司機的手握著方向盤,本來目視前方的腦袋突然轉(zhuǎn)了過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路,說道:“你還別說,,還真的有些相似的地方,?你是馬牧,?”
“他和您說起過我,?”我問。
“豈止是說過,,你去看望的人叫路西,,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父親說了你什么嗎,?”
我又搖了搖頭,。
“不想知道我也不勉強。你父親最近身體怎么樣,?”
“他…去世了,。”
“?。,。咳ナ懒??太可憐了,。老馬還說要和我一塊下棋,教我打理栗子樹呢,!”光頭司機轉(zhuǎn)過頭說,。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后視鏡里逐漸遠去的光景,,還有那黃豆般大小的鎮(zhèn)子,。父親以及過去的時光,包括小說里的故事,,它們都如同此時正逐漸變小的景物一樣,,在我的眼里、心里變的無比虛無,。
“小伙子,,節(jié)哀順變?!彼緳C撓了撓光頭說:“我不太擅長勸人,,但我也絕不會說什么讓你想開點之類的話,什么‘天塌了有個頭高的頂著’,,這種話就只是一套說辭而已,,畢竟,你的天和個高人的天不是一片天,,誰也替不了你,。”
我點了點頭,,說:“您知道路西她們后來搬到哪里去了嗎,?”
“搬什么?”
“搬到別的療養(yǎng)院去了,?!蔽野褎倓偟脑捬a充完整。
“沒有…”光頭特意把“有”字的音拉的很長,“從始至終一直在這,?!?p> “可我爸那日記說他們搬走了呀?!蔽艺f,。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昨天我還見到她媽在食堂吃飯呢,?!?p> 我不斷調(diào)整著呼吸,試圖使慌亂不已的心平靜下來,,可這太難了,。我又希望時間可以倒退,想回到旅館,,至少可以讓我在準備幾日也好,。
“想什么呢?”光頭司機似乎看出了什么,,他說:“你能來就說明你已經(jīng)決定了,!既然想好了,或早或晚也就沒所謂了,,比起陰影里,,早一點站在陽光底下才能早一點暖和起來?!?p> 貨車一路顛簸,,在半山腰的一條岔路口停了下來。
光頭司機說:“你在這里下去吧,,右邊小路是正門,,要近些。我要繞道后門去卸貨嘞,?!?p> 我下了車,,沿著山間小路向療養(yǎng)院正門走去,。小路兩旁種著兩排玉蘭,,只不過在這個季節(jié)里玉蘭無花,光禿禿的,。倒是遠一些的楓樹更加絢麗,,待到楓葉也掉光了,冬季離這里也就不遠了,。
小石頭路上鋪滿了各種各樣的落葉,,這些葉子應是被風吹過來的,,大多叫不上名字,,其中不乏有幾片格外勻稱好看,。忽地,我想起了日記,,那天夜里,,路西正是沿著這條小路下的山。也就是說我走過的每一步都曾留有她的氣息,。
轉(zhuǎn)過山林,,幾幢白色的建筑豁然出現(xiàn),像是憑空變出來似的,。鐵制的柵欄門有三米來高,,刷著白色的漆,圍墻,、還有墻內(nèi)的三幢三層高的房屋都是純白色的,。門口沒有招牌,只有一間十幾平米的傳達室,。我走近大門,,與傳達室的老爺爺說明了來意。這期間他接了個電話,,我不關心電話的內(nèi)容,,只能倚在門口等候。過了一會兒,,他掛了電話便把我放了進來,。他向我指了指路西所居住的樓是在最左邊那棟,說道:“像你這樣沒有預約過的按說我是不能放你進去的,,不過剛剛老季跟我打了招呼,,你進去吧,三層,,308,。”
“老季,?”我重復道,。
“對,就是今天去進貨的光頭司機,!”
療養(yǎng)院里像是與世隔絕一般,,安靜異常,不管是路過的工作人員,,還是蹣跚的病人,,他們看到我后都以微笑示之,似乎人世間所有善良的人都集中在了這里,我想,,就算是把一個窮兇極惡的罪犯放在這里也會被影響的,。
上了三樓,我很快便找到了308室,。木門同墻體一樣,,都被刷上了白色的油漆。
我本想敲門,,可剛舉起手,,卻又猶豫起來。后來我干脆在走廊上踱步,,走累了又跑到窗前望著遠方的云朵,。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各種各樣的問題在我的大腦中攪和在一起,,弄得我沒有一點思緒,,進或者不進這個問題便被我直接拋在了腦后。
這時,,門開了,。我倏地轉(zhuǎn)過頭,可并沒有發(fā)現(xiàn)開門的人,。只見到一張鐵制的雙人床,,它正對著門口,距離門口有大約三四米的距離,,床周圍沒有我想象中的醫(yī)療設備,,也沒有營養(yǎng)液在上頭懸著。陽光很強,,它照在白色的瓷磚上,,折射的光線也就變得格外刺眼,但我仍盡力的抬著眼皮并迎著陽光向床上看去,。床單的花紋是一個巨大的向日葵花盤,,花盤中央則躺著一位少女,我看不清她的模樣,,但她的臉上所折射的光甚至比太陽都還要奪目,。
這景象深深的吸引了我,剛剛的猶豫與不安一下子不見了,。我著了魔似的緩緩向房間內(nèi)走去,。進了門,我的余光中有一位中年婦女,,她扶著門把手我應是路西的母親,。我沒同她說話,,甚至禮貌性的微笑都沒有。我一味的向前走著,,漸漸的,,少女的五官變得明朗了起來。修長的眉型格外好看,,它們輕柔的臥在眼睛上方。她睫毛很長,,微微上翹,,即使是閉著眼睛,可仍然能感受到這雙眸子所展現(xiàn)出來的美麗,。路西的嘴角微微翹著,,仿佛在做著香甜的美夢,嘴唇的顏色紅潤,,在陽光的照射下,,竟有了一種悅動的感覺。脖頸和臉部皮膚的顏色渾然一體,,白的透亮,,純凈的皮膚上沒有一絲瑕疵,仿佛是一整塊潔白的豆腐躺在那里,。
“劉璐?。俊边@是劉璐的模樣,,我無比驚愕,,不由得喊出了聲。
突然,,少女睜開了眼,,她醒了!
我所有的情感都被她的眼眸所裝了進去,,從她透亮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真正的自己,。
“馬統(tǒng),!”少女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