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快雨晴翻

　　阜財門（南門）的城墻上,，一隊披甲軍士肅然而立，盔甲鮮明,，刀槍锃亮,，那些平日負責守城的衙役和民壯們散立在軍士隊伍兩側。

　　這次后金使者前來,，雖然尚未發(fā)現有大軍跟隨,，但戰(zhàn)時機制已經啟動，劉必顯和丁有三取消了軍士們的元旦休假,，全體整裝進入戰(zhàn)備,。

　　楊銘站在箭垛后面，舉起望遠鏡看向遠方,，鏡頭里,，官道的盡頭處揚起了煙塵，隨即,，陣列嚴整的數百鐵甲騎兵從煙塵里顯現出來,，畫面越來越大,，陽光照在人和馬披掛的盔甲上，鱗光層層疊疊地閃耀,。

　　后金騎兵陣列行進到離城四里處便停下了,，前排的人馬往兩側分開，中間三騎沖出陣來,，為首的一騎穿戴細密的鐵甲,，外面披了黃色的大袍，身材看起來有些發(fā)福,，在他的身后,，兩名披掛白甲的巴牙喇騎兵手持長槍，腰挎馬刀和箭囊,，肩后背了長梢角弓,，緊緊地跟隨護衛(wèi)。

　　三騎沖奔到城下兩里開外,，挽住韁繩,，遠眺城墻，馬匹左右來回踱步,。

　　皇太極如約而來了,！

　　《清太宗實錄》卷五有皇太極在兩軍陣前單騎向敵對話的記載，看來此人的確膽略非凡,。

　　甕城里,，丁有三帶領的八十名騎兵和兩百名步兵嚴陣以待，準備隨時出城迎敵,。

　　這八十騎幾乎就是楊銘的全部騎兵力量了，他們基本上是由明軍中的舊兵組成,，很多人并不是真正的騎兵,，只是會騎馬而已。而那些步兵除了幾個軍官和少數骨干是明軍舊兵之外,，其余的大多是從俘人中招來的健壯之士,，訓練都沒經歷過幾場，更別提上陣接敵了,。

　　這些人自從當了兵,，十來天里一直吃香喝辣，好不快活,，現在終于到了要賣命的時候,，一個個都面色沉重，冷汗直冒,，甚至全身發(fā)抖者也不少,。

　　楊銘在甕城內披掛裝備,，他脫下袴褶袍子，雙臂舒伸,，妤黛麻利地將凱夫拉防彈衣穿到他的羊絨衛(wèi)衣外面,，然后給他重新披上絳色褶袍，再將凱夫拉頭盔遞給他戴上,。

　　一匹披掛皮甲的棗紅色駿馬牽了過來,，楊銘接過韁繩，左手把韁繩分開越過馬頭掛于馬頸部,，將無名指插入兩韁中間連同馬鞭抓住髻甲毛,，抬起左腳踩入馬蹬，右手抓住后鞍橋右側,，右腳蹬地向上輕快跳起,，左腿接力挺直身子，右手撐到鞍前部,，右腿抬起快速撩過馬背,，雙手支撐體重輕輕坐于馬鞍之上。

　　“好,！”一旁的丁有三輕聲喝彩,，楊銘的這個上馬動作是非常標準的，他心里甚是佩服,。但隨即卻發(fā)現不對勁,，只見楊銘雙手不離韁，身體挺得直直的,，姿態(tài)表情呆板生硬,，明顯不是駕輕就熟的樣子，不禁暗暗有些擔心,。

　　在美國,，一期馬術課程學費要5000美元，而一匹入門級的賽馬要價十幾萬美元,，楊銘從未考慮去學習這種貴族運動,，他只是在一個德克薩斯同學家的牧場里騎過幾個小時的馬，摔過好多次才練會了這個上馬的姿勢,。

　　許瑩拉開手里的行軍袋,，舉起HK416步槍遞給楊銘，楊銘接過步槍,，將三點式背帶掛到脖子上,，步槍斜掛在身體的左前方。三點式背帶較之兩點式背帶的優(yōu)點是可以在不摘下步槍的情況下，只需解開一個扣子就能快速切換到射擊狀態(tài),。

　　披掛完畢,，許瑩又遞上來一個包裹，這是楊銘為皇太極精心準備的回禮,。

　　阜財門（南門）甕城的門是朝東開的,，吊門放下了，楊銘策馬出了甕城,，隨即右轉奔上官道,。駿馬開始加速，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身體的平衡,，所幸明代的軍馬是蒙古馬,，這種馬的特點是耐力好，但力量和速度比現代歐美良種馬差很多,，騎過洋馬的他尚能勉強控制住身下的坐騎,。

　　皇太極立馬眺望前方的順義城，表情漠然而從容,。今天,，正月初一，后金大軍在通州河駐蹕兩日后,，全軍開撥東進,，他留在大軍之后，要來會一會楊銘,。他自幼熟讀《三國》,，對招降敵方官將抱有近乎偏執(zhí)的愛好，歷史上,，他曾用十年的時間兩次招降祖大壽,，還曾將自己的側妃博爾濟吉特氏送給葉赫部的南褚，甚至不惜派出自己的皇后招降洪承疇,。

　　一匹棗紅色的戰(zhàn)馬從前方甕城的吊橋出來了,，右轉朝他的方向直奔而來，馬背上袴褶袍子的年輕人高大的身體笨拙地維持平衡,，身前掛的短銃隨著馬蹄的起落而晃蕩。

　　淡漠的目光里露出一絲欣喜,，他下意識地掃視一眼周圍的地面,，冬季的北方大地干燥而堅實，一叢叢枯黃的雜草趴伏蔓延,，遮蔽了一段地面的泥土本色,。

　　楊銘策馬向前，離皇太極的駐馬之地越來越近了，馬背上黃色大袍中年男子的臉漸漸清晰起來,，那種淡定雍容的神態(tài)和漠然銳利的目光,，展示著對方無聲的威嚴，讓他不禁有一種后背發(fā)涼的感覺,。

　　挽韁減速,，他在馬背前俯后仰地控制身體平衡，終于挽住了馬,，隨著緩緩的蹄聲,，慢慢向前靠近，一直到離對方四五步的距離才停下來,，他看到對面馬背上的皇太極露出了笑容,。

　　“你就是楊銘？”短暫的沉默之后,，皇太極首先發(fā)問了,，聲音不大，卻暗藏威嚴,。

　　“正是在下,！”楊銘拱手應道。

　　“你的大炮很厲害,，朕很欽佩,。”皇太極淡淡地說,，似乎那些死在楊銘炮火下的后金兵根本影響不到他的情緒,。

　　仍然只是拱了拱手，楊銘沒有說話,。

　　“你不是明國的官將,，但你忠心為國，朕很欽佩,?！被侍珮O繼續(xù)說道，“袁崇煥千里馳援,，亦是忠心為國,，朕也很欽佩?！?p>　　楊銘知道對方是在拿袁崇煥的前車之鑒離間自己,，心道這袁崇煥也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勾兌，有勾兌倒也罷了,，你還設反間計坑人家,。

　　“大汗的反間之計也是十分厲害，楊某佩服?！彼⑿φf道,。

　　“古人云，兵不厭詐,?！被侍珮O聞言并不惱怒，反倒是微微一笑,，“古人又云,，良禽擇木而棲?！?p>　　這話的意思,，隱隱是把袁崇煥下獄的責任全推到崇禎頭上了，而且,，再次地暗示離間楊銘,。

　　楊銘有一種沖動，他想問一問皇太極,，袁崇煥的這樁千古疑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終于還是忍住了，他知道,，現在問過去,，不僅得不到真相，相反還會被對方算計,。

　　“朕一向求賢若渴……”皇太極說到這里,，原本銳利而淡漠的目光忽然變得飽含熱情。

　　楊銘苦笑,，投靠皇太極顯然不是在他考慮之列的事情,。

　　“以楊銘你的本事，將來裂土封疆,，亦非難事,。”皇太極很有耐心,，否則他不可能做到用十年時間兩次招降祖大壽,。

　　“裂土封疆？大汗,，在下志不在此,。”楊銘平靜地回答道,。

　　“你喜歡美麗的女子？”皇太極目光炯炯地看過來，“朕可以將天下的女子任你挑選,！”

　　想到對方今天送上門的四名絕色女子,，楊銘不禁臉上一紅，拱手答道：“大汗,，君子愛色,，取之有道，這天下的美女,，楊某無福消受,。”

　　“那你要什么,？”皇太極微笑問道,，“朕聽說你曾告訴手下的軍士，想要天下人都過上好日子,？”

　　楊銘一驚，這些話怎么會傳到皇太極的耳里,？

　　“楊銘,，平定天下，惠澤蒼生,，你不行,，崇禎也不行，只有朕,，庶幾可矣,！”皇太極淡淡的語氣掩不住內心那種強大的自信。

　　楊銘一時沉默了,。

　　在上個世界的歷史中,，血雨腥風的明末亂世，滿清入關平定天下,，確實是歷史給出的一個最不壞的選擇,。

　　李自成的軍隊一度殘暴無道，所過之處,，燒殺劫掠,，鏟平城池，裹挾失去家園的老百姓在陣前充作炮灰肉泥,，只有破壞沒有建設,，張獻忠則是瘋狂屠殺無辜百姓，行跡甚于禽獸,，南明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內斗不斷,，互砍互殺，如此山河破碎,，生靈荼炭,，誰來收拾殘局？

　　而滿清入關之后,，迅速平定天下,，建立了一個東臨鄂霍茨克海，南極曾母暗沙,，西南界喜馬拉雅山,，西達蔥嶺，西北至巴爾喀什湖,，正北到大漠,，東北跨外興安嶺、直至庫頁島,，疆土面積1300萬平方公里的多民族統(tǒng)一國家,，疆域之廣，生民之眾,，遠超漢唐,。

　　清朝抗住了沙俄，消滅了準噶爾,，征服了蒙古,、越南、尼伯爾,，平定了新疆,、西藏，中國歷史上千年的邊患在他們手里得到了徹底的解決,。

　　在內政上,，清朝實行改土歸流，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士紳一體納糧，解決了明代一直未能解決的國家財政問題,。

　　在文化上,，滿清全面接受和發(fā)揚了漢文化，滿族的詩人鄂貌圖,、岳端,、博爾都、賽爾赫,、文昭,、敦誠,、永忠、鐵保,，詞人納蘭性德,、顧太清，文學家曹雪芹,、文康、蒲松齡,、和邦額,，散文家麟慶，書法家永瑆,、鐵保,、吞珠、圖清格,、英和,、如山，畫家允禧,、永容,、赫奕、黑壽,、莽鵠立,、西密揚阿、阿爾稗,、慶保,、耆齡、文祥,、唐岱……,，他們所學、所用,、所服膺,、所發(fā)揚的，都是漢文化,！

　　天空的艷陽黯淡了下來,，一片烏云飄到頭頂上，忽然下起了雨,。冷冷的雨點刷刷地打下來,，楊銘座下的戰(zhàn)馬受驚昂頭嘶叫，皇太極身后的兩騎護衛(wèi)欲要策馬上前防范,，卻被他舉手制止了,。

　　雨中的皇太極巋然不動,，他在等待楊銘的回答。

　　城墻上,，許瑩,、劉必顯、趙知縣,、范同舟等人緊張地遠近眺望,，目光所及，在楊銘和皇太極會面之處的后方二里距離,，皇太極帶來的鐵甲騎兵陣列嚴然,，甲杖林立，氣勢逼人,！

　　許瑩一雙杏眼緊緊地盯視楊銘,，目光里飽含深情，也飽含擔憂,，此時,，她內心里隱隱升起一種危險的預感。

　　雨落下時,，城墻上的人們一陣騷動,，隨從們取來雨傘，給劉必顯,、趙知縣等人撐上,，妤黛也取了一把雨傘給許瑩撐了起來。

　　“妤黛,，你快去軍營,。”許瑩小聲吩咐道,。

　　雨勢來的快,，去的也快，不到片刻時間,，雨停了,，太陽重新露出頭來，陽光灑在雨后的空氣里,，一片清新明麗的感覺,，抬眼向天邊望去，遠方的燕山余脈隱隱欲現,。

　　“其實,，你們要是不搞文字獄，不搞強制剃發(fā),，還是不錯的,?！睏钽憞@了口氣，無奈地說,。

　　“剃發(fā)么,？權宜之計，時下兩國交兵,，以為區(qū)分涇渭罷了,。”皇太極臉上露出微笑,，“至于文字獄,，是什么？”

　　皇太極本人推行過剃發(fā),，但他并不像多爾袞那樣一昧蠻干。順治元年（公元1644年）,，多爾袞率清軍入關,，沿途就匆忙頒發(fā)詔書，要求歸順的明朝軍民人等盡皆剃發(fā),。進入北京之后,，他正式下達了剃發(fā)和更換服飾的法令，要求“投誠官吏軍民皆著剃發(fā),，衣冠悉遵本朝制度”,。

　　這一命令立即引起了激烈的反對，不但朝中官員剃發(fā)者寥寥無幾,，大批的前明官員僅僅因為這一制度,，就閉門不出，拒絕為清朝效力,，或者南下逃離京城,。多爾袞眼見統(tǒng)治未穩(wěn)，擔心釀出大變,，僅一個月之后,，就不得不停止了剃發(fā)令的推行。

　　本來這事可以算是告一段落了,，但偏偏出了個漢奸孫之獬,，主動要求推行剃發(fā)，又將這導火索點燃了,。

　　孫之獬是山東淄川人,，明朝天啟年間進士，清軍入關后,，他投降清朝,，當了禮部侍郎,。此人給自己剃了個禿腦袋，留上了金錢鼠尾的辮子,，還穿上了滿人的服裝,，結果到了朝堂之上，不僅受到漢官的鄙視,，甚至連滿人都恥笑他,。惱羞成怒之下，他便寫了一道奏章,，向朝廷建議在全國范圍內給漢人強制剃發(fā),。

　　在奏折中，他有幾句話很是打中要害：“陛下平定中原,，萬事鼎新,，而衣冠束發(fā)之制獨存漢舊，此乃陛下從中國,，非中國之從陛下也,！”

　　結果這剃發(fā)令就又推開了，就為這一個剃發(fā),，江南各地血流成河,。江陰城本來已經降清，聽說要剃發(fā),，又全城皆反,，昆山地區(qū)，本來人心平定,，但剃發(fā)令一下,，民眾便爭相反抗，先是殺掉清朝的地方官,，后又燒掉了府衙,。

　　最終的結果是殘酷鎮(zhèn)壓，滿城皆屠,，成千上萬的人為了這毫無意義的剃發(fā)令失去了生命,。

　　皇太極在清軍入關前一年暴病而亡，如果他沒有死,，是他而不是多爾袞率清軍入關,，這剃發(fā)令很可能不會全國強制推行。

　　“文字獄么,？就是在別人的書里挑一些文字,，認為寫書的人犯了忌諱，殺頭！”楊銘勉強解釋道,，“還有就是這不準寫,，那不準寫，寫了也不讓你發(fā)出來,?！?p>　　“這倒是奇了？圣人立文字,，原本就是闡揚大道,，抒發(fā)性情，有什么不準寫的,？”皇太極似乎一時還不能理解,。

　　對此楊銘也只能苦笑。清軍入關開始那幾年是沒有文字獄的,，估計滿人還不懂這個文字的力量,，所以清初那段時間什么書都可以寫，什么書都可以出版,，完全沒有任何限制,。

　　清朝文字獄的開端，起于順治四年——廣東和尚函可身攜一本記錄抗清志士悲壯事跡的史稿《變記》,，被南京城門的清兵查獲，嚴刑一年后,，流放沈陽,，這個處罰相較于后來者算是很輕的了。

　　康熙時期,，浙江湖州有個叫莊廷鑨的富戶,，因其出版的《明史》在敘及南明史事時，尊奉明朝年號,，不承認清朝的正統(tǒng),，直寫努爾哈赤的名字，寫明將李成梁殺死努爾哈赤的父祖,，斥罵降清的尚可喜,、耿仲明為“尚賊”、“耿賊”,，寫清軍入關用了“夷寇”等等,，清廷將《明史》案一干人犯七十余人，包括為《明史》寫序的,、校對的,，甚至賣書的、買書的、刻字印刷的,，以及當地的官吏,，在弼教坊同時或凌遲、或杖斃,、或絞死,，“主犯”莊廷鑨照大逆律剖棺戮尸，另有數百人受牽連發(fā)配充軍,。

　　翰林院編修戴名世通過訪問明朝遺老,、參考各種資料寫了一本記錄明末歷史的《南山集》，書印出十年后被人告發(fā)處以斬刑,，戴氏家族凡男子十六歲以上者立斬,，女子及十五歲以下男子，發(fā)給清朝功臣家作奴仆,，同鄉(xiāng)方孝標曾提供寫書資料,，也和戴名世同樣治罪，雖然方孝標已死,，但仍被發(fā)棺戮尸,。

　　到了后來乾隆朝，這文字獄就更是變本加利了,，乾隆在位六十年,，發(fā)生文字獄一百三十余起，且都判罰很重,。

　　既然皇太極一時還不明白這文字獄的奧妙,，楊銘也不想提醒他。

　　“承蒙大汗贈我厚禮,，楊某投桃報李,，也有小小禮物送給大汗?！彼〕霭餃蕚涞亩Y盒,，策馬上前幾步。

　　雙馬交會,，馬上的兩人近在咫尺,，他將禮盒遞了過去。

　　皇太極淡淡地伸手接過,，卻是一個小小的首飾盒子,，他微微一笑，將禮盒打開,，只見錦緞之上,，擱了一塊皮質表帶的天美時機械手表,。

　　“哦？這小鐘甚是精巧,！”皇太極拿起手表仔細端詳,，頗有幾分驚訝。

　　這塊手表是楊銘在卡車上的行軍袋里隨便找的一只,，其實也就是價值一百多美元的大路貨,，但在明代，卻是無法想象的尖端科技,。

　　“此物如何使用,？”皇太極目光炯炯地看過來，顯然,，他對這件禮物是很感興趣的,。

　　“很簡單的，就是偶爾需要上發(fā)條和對時罷了,?！睏钽懼缹Ψ綍写藛枺銖陌锬贸鲆槐舅{色封面的書,，“在下將使用方法書于紙上,，大汗一看便知?！?p>　　他翻開書頁,，取出夾在其中的一張A4紙遞給對方。A4紙上畫了手表的圖案并標注簡短文字,，說明怎么上發(fā)條,，怎么對照日晷校時。這塊天美時手表是自動表,，一般并不需要手工上發(fā)條，但隔一段時間還是需要校時的,，不然累積的誤差會越來越大,。

　　皇太極接過紙張，稍一過目便即明白,，他的目光落到楊銘手中的藍皮書上,。

　　“農田水利秘籍？此是何書,？”

　　“哦,，一本講農事的書罷了?！睏钽懸贿吇卮?，一邊將書置入懷中。

　　“此書借朕一觀?！被侍珮O平靜的聲音帶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

　　楊銘笑了笑，將書遞了過去,?；侍珮O接過書本，習慣性地從左往右翻頁,，隨即一愣,，皺皺眉頭，將書倒過來,，從右往左翻看起來,。

　　很專注地看了幾頁，又前后翻了翻,，他抬起頭,，眼睛里流露出極為復雜的神情。

　　“此書甚妙,！一米是多長,？”

　　楊銘心中一凜。顯然這書他是看進去了,，書中所講的農田水利具體事務,，都可以依葫蘆畫瓢摸索試驗得出正解，但這度量衡是沒辦法準確得知的,。

　　“現時一丈是三米二,。”

　　“一公斤是多重,？”皇太極又問道,。

　　“一米是10分米，以長寬高均為1分米的方壺裝清水,，其水重便是一公斤,。”

　　“此法甚妙,，甚準,！”皇太極第一次聽到這種計量定義方法，頗覺有理,。

　　“古人有買櫝還珠,，朕今亦效仿之?！彼⑿φf道,，“此書給朕,，今年春耕正好用到?！?p>　　歷史上,，后金糧食自給率一直低下，努爾哈赤晚期甚至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饑餓,，如果不是袁崇煥賣米給他們,，后金幾乎就要崩潰了。但皇太極登汗位后,，積極發(fā)展農業(yè)生產,，到清軍入關之前，基本已解決了糧食自給自足的問題,。

　　“至于小鐘嘛,，朕退還于你?！被侍珮O似乎要將手表遞過來,，卻又捏在手中賞玩不已，頗有愛惜之意,。

　　“大汗既然喜歡,，那就都拿去吧?！睏钽懙卣f,。

　　皇太極哈哈大笑了幾聲，臉色突然一沉,，喝道：“楊銘,，你在試探于朕！”

　　楊銘仍是一笑,，拱了拱手沒有說話,。

　　“此番見面，甚慰朕心,?！被侍珮O目光炯炯，緩緩說道,，“朕的話你好好考慮，朕隨時等你的消息,?！?p>　　“大汗此番率軍西去，是否要攻打永平,？”楊銘見皇太極已準備離開,，便開始談及此次見面的要緊之事了,。

　　在上個世界的歷史里，崇禎三年正月初一夜,，后金軍進抵宋莊,，距永平城五里，然后皇太極用三天的時間招降了永平守將楊春,，于初四日里應外合進攻永平,。占領永平后，他對投降的軍民大力安撫,，設宴款待降將孟喬芳等人,，并以金杯賜酒曰：“朕不似爾明主，凡我臣僚,，皆令賜坐,，吐衷曲，同飲食也,?！北憩F得非常平易近人。

　　“正是,！”皇太極對楊銘所問一口承認,，顯然他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有失氣度。

　　“如果是這樣,，我不會讓大汗離開這里,。”楊銘平靜地說,，“并非如大汗所愿,，永平會死很多人?！?p>　　攻占永平后,，皇太極任命明降官白養(yǎng)粹為永平巡撫，留下貝勒濟爾哈朗和薩哈廉駐守,，自己則率領大軍東去,。濟爾哈朗殘暴撥扈，白養(yǎng)粹為討其歡心,，將自己的女兒精心打扮后獻給了他,。

　　崇禎三年三月，皇太極返回沈陽,，命二貝勒阿敏到永平督師,。面對明軍收復失地的進攻，阿敏無心堅守,，他下令對永平進行屠城,，將城中的一眾投降漢官也盡行殺害,，然后從冷口出塞撤退。偽巡撫白養(yǎng)粹賠上了女兒,，也沒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阿敏因為永平的屠城事件被皇太極恨之入骨，當他率軍撤回沈陽后,，皇太極下令他留在城外,，只許軍隊入城，然后將其逮捕,，幽禁至死,。

　　“你想殺朕？”皇太極對楊銘的態(tài)度既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憤怒,，只是淡淡地問道。

　　楊銘默然無語,，雙手握緊了掛在身前的HK416步槍,。

　　“楊銘，你能殺朕,，朕也能殺你,！”皇太極冷冷地說，隨即用滿語大聲叫喊什么,。

　　附近的浮草地面突然掀開,，幾十名護軍從露出的溝壕里挺身沖出，在楊銘身后及左右兩側形成一個三面的包圍圈,，這些后金兵一半挺持長槍,，一半挽起弓箭，瞬間擺開嚴密的攻擊陣形,。楊銘看到,，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所有人都沒有披甲,！

　　顯然,，這幾十人都是死士，他們的任務就是在必要的時候,，以己方部分甚至全部的生命,，來格殺他的命。

　　鎧甲,，除了影響自身的體能和速度之外,，在他的步槍面前是沒有任何防護效果的，他們已經明白了這一點。這些距離不到20步的敵兵,，就像二戰(zhàn)時卸下了所有裝甲的零式戰(zhàn)機一樣，他們只打算做一次性的攻擊,，十幾步的距離,，無論如何他是沒法在四面刺來的長槍扎中自己之前，將敵人全部擊斃的,。

　　楊銘的背心冒出一陣冷汗,，他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時候布下這支伏兵的，但顯然,，皇太極駐馬的這個會面之地,，是其精心選擇布陣的所在。

　　現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對方不要做出同歸于盡的舉動,，如果皇太極下令攻擊,，那么楊銘唯一能做的只有擊斃他，而任由周圍的幾十桿長槍和箭矢把自己的身體扎得稀爛,。

　　甕城方向傳來腳步和馬蹄聲,，丁有三帶領八十名騎兵和兩百名步兵沖出來了！

　　皇太極身后二里開外的后金鐵甲騎陣也開始啟動,！

　　“山高水長,，后會有期?！被侍珮O淡淡地說道,，“朕仍然等你的消息?！?p>　　說罷他便調轉馬頭,，在兩騎巴牙喇兵的護衛(wèi)之下，縱馬離去,。

　　楊銘現在陷入了囚徒困境,！

　　如果他不開槍擊斃皇太極，那么,，一旦對方離開步槍射程,，周圍的這幾十名后金兵就可能發(fā)動決死攻擊，格殺他的命,。

　　如果他開槍射擊,，那么，這些敵兵肯定會立即要他的命,。

　　在百分之百和百分之九十之間,，他只能選擇后者。

　　皇太極漸行漸遠,，丁有三帶領的步騎正在近前,，圍在楊銘四周的幾十名后金兵巋然不動,，仍然時刻保持攻擊姿態(tài)。

　　楊銘感到身上和額頭全是汗水,。

　　終于,，皇太極三騎走遠了，丁有三的八十名騎兵沖奔到離自己不到百步的距離,。

　　后金兵放下了弓,，收起了長槍，保持整齊的隊形向南撤退,。

　　當他們撤退到五十步距離之外時,，楊銘才松了口氣，現在,，如果他開槍,，他有把握擊斃大部分的敵人，少數槍下逃生者也將被丁有三帶領的騎兵們殺死,。

　　但是楊銘也沒有這么做,。

　　“不要追！”他向丁有三大聲喊道,。

　　騎兵們停住了馬,，他們本來就不敢追，這八十名騎兵加上后面的兩百步兵,，就算是追上去,，跟那幾十名保持整齊隊形撤退的后金兵交手，多半也是送人頭,。

　　“將軍,！”馬背上丁有三臉漲得通紅，抱拳大聲呼喚,。

　　楊銘向他微微點頭表示贊許,。

　　現在丁有三這支隊伍的表現，比起當初進軍順義城的路上遇到兩名后金哨騎時的表現,，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進步,，這種進步主要是心理和士氣上的，在作戰(zhàn)技能上,，事實上他們的提高很有限,，校場里住了難民，這十來天里他們的訓練很少,。

　　兩百八十名步騎擁簇楊銘返回城內,，現在，楊銘是他們的主心骨，如果在城外和皇太極對峙的是別人,，他們是不敢這樣勇敢地沖上來的,。

　　進了甕城，楊銘剛從馬背下來,，還在努力平復自己內心的余悸,，許瑩臉色發(fā)白沖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眼淚刷刷地往下掉,。

　　“沒事，沒事,！”楊銘拍她的肩安慰道,。

　　一行人擁擠地從甕城進入內城，卻聽見大街上響起一陣滾雷般的腳步聲,，數百軍士手持各式兵器沿南北大街沖了過來,，街上的商販和行人紛紛閃避，推車,、擔子,、提籃、各種物品摔倒在地上,，場面一片混亂,。

　　“葉把總，怎么回事,？,！”丁有三上前攔住帶隊的一個軍官喝問道。

　　那軍官三十來歲年紀,，一臉精干相,，拱手應道：“丁總爺，末將奉令帶領全營來援,！”

　　“奉令,，奉誰的令？”丁有三問道,。

　　那軍官略一沉吟,，似乎在酙酌如何回答。

　　“葉書雄,，你把全營兵都帶過來了,？”楊銘有點震驚了，“要是敵人使詐,，突然從北門攻城怎么辦,？”

　　許瑩悄悄把他拉到一邊，說道：“將軍，是奴家擔心您的安全,，讓妤黛拿了兵符去軍營找葉總爺調的兵,。”

　　楊銘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一時無語,。

　　劉必顯近到葉書雄跟前，沉臉低聲說道：“調兵要令,、符,、印三者齊全，才可以調,，葉總爺你太魯莽了,。”

　　“是,?！比~書雄低頭抱拳答道。

　　“丁總爺,，請盡快帶領部隊歸建,。”劉必顯回頭向丁有三說道,，“街面上撞壞的東西,，我會安排人料理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