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塵看著自己手掌上逐漸熄滅的天火,,這才終于冷靜下來,理智回歸,,冷笑道:“是啊,,他該死。但是我終究還是違背了師父的教導(dǎo),,殺了人,,手上沾滿了血腥。呵,,不對,,幾十年前我就已經(jīng)滿手鮮血了?!?p> 師父從一開始就錯了,,他就不該為了他這種滿手鮮血的徒弟,付出所有,,全力維護(hù),,最后丟了性命。不值得,。
不知為何,,忘塵孤寂的背影刺痛了桃夭的心,她想沖上去抱住他,,安慰他,,卻又不敢。她在害怕,,害怕看到忘塵傷心的模樣,,更害怕忘塵的眼淚。她急忙上前一步,,好像慢上一瞬便會后悔似的,,很是堅定地說道:“以你那被折磨的二十年償還,足矣,?!?p> “我屠光了凌華山,。”
“可你救了我,?!蹦阃拦饬耸澜纾瑓s獨(dú)獨(dú)救了我,,如此足矣,,于我,足矣,。就那一眼,,忘塵便駐扎桃夭心底,,無論前路是否茫茫,,她皆愿相隨。
這在多年后,,當(dāng)忘塵回憶往事之時,,方才知曉,哪是他救了桃夭,,而是桃夭救贖了他,。
天亮了,凌華山以焦炭的模樣呈現(xiàn)在陽光之下,,世人眼中,。突如其來的結(jié)局,使得山下成群結(jié)隊欲上山報仇的妖族,,聞訊趕來的道家,,竟怔愣不知何去何從。某一刻,,妖與道相遇山腳,,皆處于意外中未能回神,雙方竟不曾大打出手,,就好像蛇與鼠握手言歡一般可笑,。
須臾,忘塵從山上踏空而來,,不知是對集結(jié)成群的妖族有著本能的厭惡,,還是自二十年前就像抹殺他的道家引起了他的反感,忘塵皺起眉頭,,停頓在半空中,,對桃夭淡淡說道:“你的恩怨已了,走吧,?!边h(yuǎn)離這些是非吧,。
“我不走?!碧邑财砬蟮?。
“凌華山本無凌華尊者,妖族亦無需歷劫,,安武已死,,你跟著我何用?”山下的道家中有人認(rèn)出了忘塵的身份,,開始蠢蠢欲動,,忘塵最后告誡桃夭,催促她離開,。
“我……我……”桃夭眼看著那些道家心懷不軌,,焦急又心疼,只想著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哪肯離開,。她還不懂,彼時她不忍忘塵受傷即為情,,可惜懂時為時已晚,。桃夭想了又想,強(qiáng)詞奪理地說道:“怨已了,,恩卻未報,,我不走,我要留下報你的救命之恩,?!?p> “你……罷,找個地方躲好,,便是幫了我的忙了,。”忘塵毫不客氣地打擊桃夭的修為,,桃夭也不氣,,乖乖的點(diǎn)頭,樂顛樂顛地躲在了樹叢中,。
忘塵無奈地?fù)u搖頭,,竟在無形中將自己的溫柔默許給了一個妖。他緩緩向山下靠近,,雙手合了一個十字,,道:“阿彌陀佛,我……”他本性良善,,又念著師父的教導(dǎo),,本欲勸說道家一致對付妖族,,之后他愿受一切處罰,以抵一身的罪孽,。
然,,妖群中忽而有人高喊一聲,“便是他放火焚噬我族人,,大家不要放過他,。”隨即妖族大喊著沖來,,道家似覺有利可圖,,達(dá)成了無言的默契,與妖族同道攻來,,只為斬殺忘塵,。他們以為先解決了忘塵,便能漁翁得利輕松消滅妖族,,得天下美譽(yù),。
有些時候,人,,道,當(dāng)真是比妖還要可怕的存在,。他們再欲望的驅(qū)使下,,已不能分辨是非對錯,殺意和異樣的眼光終于激怒了忘塵,。
那一天,,烈火沖天,殺聲響徹四海,,鮮血浸透山石,,怨念纏繞凌華山。乃至百年之內(nèi),,這片山地再無一時靈氣,,都是魑魅魍魎出沒的妖邪之地。亦在忘塵的功德簿上,,又添加了一筆罪孽,。
忘塵踏著堆成山一樣的人和妖的尸體走出來,滿臉的森然和冷光,。他……他也曾夢想普度眾生,,他也曾想克制天火,只做寒山寺一介平凡的小和尚,。而如今,,頭頂?shù)慕浒踢€在,,袈裟依舊,卻身無居所,,心無所安了,。
他不明白,不明白酒癡師父精通占卜,,如何看不到他那不堪的未來,,若是看到了,為何還要收為弟子,,以命相護(hù),?既然天下皆要以他為敵,那么他為何還會降生人間,?他不明白自己活著的意義,,他不明白他為何存在,他不明白的太多了,。
“師父,,你告訴我,告訴我,?!蓖鼔m吼著叫著,呢喃著哭泣著,,對天祈求著,。回答他的只有帶著血腥味的風(fēng),,還有熏著尸體飛來的蒼蠅嗡叫聲,。
酒癡是寒山寺的主持,歷代寒山寺的主持圓寂之后皆葬在寺內(nèi),,由寺內(nèi)十位得道高僧念經(jīng)超度,。師父是否就在寒山寺,他這不孝徒兒是否還能祭拜一次,?是否可以找到那些致使他自困的答案,?
“師父,師父……”忘塵入了執(zhí)念,,瘋魔一般向凌華山以西奔去,。
一直躲在樹叢后的桃夭,默默看著忘塵的變化,,默默為他傷心,,又默默地跟了上去。
一個和尚一個妖,,一前一后不停不歇地連續(xù)趕路了好幾日,。這天,,桃夭體力明顯不支,還是舍不得那個寂寥又冷峻的背影,,咬牙跟著,。
忘塵在樹梢間畫過一個漂亮的弧度,忽而回身,,穩(wěn)穩(wěn)地單腳立在樹尖上,,冷眼看著在地上努力追逐,已是滿頭大汗的桃夭,。他難得好心地提醒道:“凌華山之后,,人與妖兩大族類皆在全力追捕我,我已無安身之地,,你何必在跟著,?走吧?!?p> 她還是搖頭,,傻傻地說:“我還未報恩呢?!?p> “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再跟來活命也難?!蓖鼔m大約也是不舍的吧,,終是沒有說過重的話趕走她,只是似有可無地提醒和威脅,。
“忘塵忘塵,你師父給你取名忘塵,,便是要你忘卻凡塵的意思,。那些凡塵往事,你也不必記著,?!?p> 忘塵有些驚愕和意外,臉色變了幾遭,,說不出是感動多一點(diǎn),,還是暗罵桃夭愚蠢多管閑事多一點(diǎn)。
桃夭仰著因趕路而慘白的小臉,,眼中只有渴望和真誠,。她說:“幫你忘記糟心的凡塵往事,便是我要報你的恩,,等報了恩我就走,?!闭f完又害怕被拒絕,趕緊再補(bǔ)上一句,,“你們佛門一向都說順其自然,,你不必管我。也許,,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早有的安排呢,,你聽之任之即可?!?p> “隨你便,。”忘塵直截了當(dāng)?shù)鼗厣砝^續(xù)趕路,,語氣惡劣至極,。而,嘴硬心軟,,還是不由自主地降慢了速度,,眼看桃夭還是跟隨的很吃力,又不自然地從樹上跳到了地面,。
“你真好,。”傻姑娘由衷地感謝著,,前面的背影忽的一頓,,又加快了些許速度,桃夭也甘之如飴,。
桃夭一顆簡單的真心,,便如此懵懵懂懂的全數(shù)付諸于忘塵,甚至還完全明了何為情,,便無怨無悔,,生死永隨?!扒椤敝蛔謱?shí)在誘人,,那份虛幻縹緲的溫暖之中,桃夭忘記了自己妖的身份,,忘記了人妖殊途,。
她總以為找到了能使自己安心的所在,即便寒山寺路途遙遠(yuǎn),,追殺不斷,,她也是快樂的,直到走到了寒山寺,她所有的期待和甘愿都化為泡影了,。
那日傍晚時分,,桃夭二人放趕至寒山寺。忘塵呆站于寺門前,,感慨萬千,。
斜陽之下,寒山寺一望無邊的舊址,,顯得那般宏偉壯觀,。而一代寶剎卻早已凋零,曾經(jīng)的萬里佛光,,鼎盛香火,,如今也只剩下了殘垣斷壁?;蛟S從那偌大色的寺門,,剝落的紅漆,描金的大字還能窺探它曾經(jīng)一二輝煌,。
“吱呀”一聲,,恍若沉寂萬年之久的寺門被從里推開,一個瘦弱的灰衣小和尚,,拿著笤帚剛要出門,,迎頭就撞上了忘塵二人。小和尚呆傻了,,寒山寺已多年不見人到訪,,他甚至忘了該如何搭話。
忘塵明顯激動非常,,他亦沒有想到多年過去,,寒山寺還有人打理,師父的衣缽,,師門的禪法還在傳承,。他連連道著善哉,匆忙上前拉住小和尚,,問道:“敢問寺內(nèi)還有多少弟子?”
小和尚一個瑟縮,,不知答還是不答,。忘塵頭上的戒疤表明他確實(shí)是佛門中人,可妖異的長相,,出色的身手都讓人不敢忽視,。小和尚年歲雖淺,卻聽過寒山寺曾經(jīng)的劫難,如忘塵這般可疑之人,,容不得他不謹(jǐn)慎,。
小和尚小心措辭,捏緊了笤帚以備不時之需防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大師紆尊前來蔽寺,,不知有何貴干?”
忘塵有些踟躕,,他為拜祭師父而來,,聆聽師父教誨。許是近鄉(xiāng)情怯,,又或許是慚愧,,忘塵呆呆站著,欲言又止,,一身修為在小和尚跟前竟顯得有些膽怯,。他記憶中,師父總說佛門乃清靜之地,,戒喧鬧,,戒殺生,這樣的他還配踏進(jìn)寒山寺嗎,?
一身殺孽的忘塵,,已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僧?dāng)小和尚問起時,忘塵突然有些膽怯,,不敢表明身份,。哪怕是被天下追殺,唯有嗎,,面對寒山寺,,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身都是弱點(diǎn)。
“我……”忘塵實(shí)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他是以前寒山寺主持酒癡的弟子忘塵,,酒癡救了他,他又救了我,?!碧邑矡崆榈亟榻B著,順便拉近自己和忘塵的距離,。她的快樂很簡單,,只要把兩人的名字放在一起便足夠了。
“忘……忘塵!”小和尚顯然嚇得不輕,,笤帚一扔,,大聲喊著師父沖進(jìn)了寺內(nèi)。
“喂,,你跑什么,?”桃夭不明所以,趕緊跟上去,。寒山寺雖凋零,,佛像之于妖的威力卻經(jīng)年不衰,只消一絲佛光,,桃夭便驚懼恐慌,,幾乎窒息。她被佛光逼得一步一步退回門口,,大口喘息,,一邊咒罵小和尚。
抬眼,,正對上忘塵哀傷的眼神,,桃夭立馬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站得筆直,,像是犯錯的孩子,,咬著唇,低頭說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