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張茂沒有再去酒館里暢飲,,而是在路邊買了一壇美酒,另外又從臨近的店鋪買了一些點心、飴糖。引著馬,一路晃到了新城,。
“張將軍!”守門的將士喊著,“身邊的小娘子是何人哪,?”
張茂一只手拎著食物,另外一只手拍拍楠枝的背,,嚷道:“昨日的楠家小郎君,,今天的楠家小娘子,!”
守衛(wèi)哈哈笑了起來,楠枝也無奈地咯咯一笑,。
進了城,,張茂跑上城墻,領著楠枝上了箭樓,。
箭樓那里有一個籮筐,,他先把美酒點心放在里面,接著靈活地攀爬而上,,到了樓頂,,然后拉著楠枝也上來,最后才把裝著食物的籮筐拉上來,。
兩人坐在屋頂,,疾風襲來。
楠枝一開始有些擔驚受怕的,,不過張茂很享受坐在上面的樣子,。
張茂悠閑地躺在屋頂上,遙望著遠處的風景,,宏偉的姑臧城近在眼前,,在四周便是一望無際的河西戈壁,風中卷著一些細細的沙土,,吹拂在臉上,,更有一種悲涼的感覺。
“楠家小娘子,,這里的風景怎么樣,?”
“嘻嘻,沒想到這里還有這樣的美景,,確實是個好地方,。”
張茂原本陰郁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笑容,,說道:“就知道楠家小娘子喜歡這地方……我這個人不像老爹和大哥那樣機靈,,有時候會煩悶,每次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話,,就會到這里來吹吹風,、喝喝酒,要么想通了,,要么釋懷了,。”
楠枝小心翼翼地把酒壇子打開,,取來了酒肆老板送的碗,,為張茂滿上一碗,,遞送過去,問道:“那張公子現在有什么事情想不通呢,?”
張茂接過酒碗一飲而盡,,努努嘴,說道:“很多……很多事情,?!闭f著轉向楠枝,反問道:“小娘子,,你信不信有志者事竟成,?”
楠枝也為自己倒上淺淺的一碗酒,聞著酒的香氣,,目光低垂,,默默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見過太多的事情,有些事情哪怕真的賠上性命也做不到,?!?p> “小娘子也是一個心思沉重的人啊,!”
楠枝一怔,,回頭看見張茂的眼中閃著光芒,炯炯有神,。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相信,!男子漢大丈夫如果胸懷大志一定能做成任何事情!我現在內心苦悶就是因為我空有志向卻不能有所作為,!我老爹,,身居涼州刺史之位,今天居然對鮮卑胡人委曲求全,。我大哥,,才華出眾,,即使高拜三公也不為過,,竟然也寄望于茍且圖存!要是我有他們的權勢和才智,,天下早就大定了,!無奈他們的志向只是和市井商賈無異?!?p> “哈哈哈……”楠枝聽了卻發(fā)出一陣清脆的笑聲,。
“小娘子有何好笑?”張茂有點不快,。
“沒什么……小女子只是覺得張公子說了半天,,原來是自己空有志向,,但是不學無術,報國無門呢,!”
張茂臉上的不快變成了尷尬,,嘟噥著:“我也是有本事的人!以后也會像老爹和大哥那樣的……”
“那么……”楠枝搖晃著手中的碗,,“等到那個時候,,張公子可能就會理解他們現在的想法了。我看刺史張大人不像是軟弱可欺的人,,他既然選擇委曲求全,,一定有他的道理?!?p> 張茂嗤之以鼻地說道:“道理,?這世間還有什么道理呢?”
他抬首指向西方,,說道:“小娘子,,你知道我們涼州是什么地方嗎?當年大漢長平侯衛(wèi)仲卿七戰(zhàn)七捷,,收河西四郡之地,。而后冠軍侯霍去病數入漠北,卻敵一千余里,,北達祁連,,封狼居胥,以致胡人北遁,,不敢彎弓報怨,!又有貳師將軍西征四千余里,平定大宛,,威懾西方,,以致西域三十六國來朝!”
張茂心情激動,,站立著在屋頂,,望著遠處,繼續(xù)說:“之后涼州替天子鎮(zhèn)守西方,,連同西域之地,,統(tǒng)領異域臣屬,已經三百余年,!現在天下衰微,,胡人猖獗……”
說著,他的情緒平緩了不少,,“結果朝廷卻害怕我們做大,,竟然派遣大軍進入涼州,,監(jiān)視我們。沒想到在這生死存亡之秋,,正應該是我們大展拳腳的時候,,卻被自己人扼住了喉嚨?!?p> 楠枝輕輕抿了一口酒,,說道:“張公子原來也不是不學無術……那些前人英雄著實讓人敬仰著迷,有志向的人都愿意追隨著他們的腳步去建功立業(yè),,匡扶天下,,平定四海。但是這天下的主宰者到底會怎么想呢,?”
她坐在屋頂上,,回頭望向東面,在遙遠的數千里之外,,那里是中原古老的都城和大晉皇帝居住的地方,。
楠枝接著說:“我爹也想為天下而戰(zhàn)……結果呢?”
她放下手中的碗,,兩手托腮,,面容憂郁,“治世能臣和亂世奸雄或許只有一窗之隔,,張公子想學長平侯,、冠軍侯平定西方,使胡人請服,,而后匡扶天下,。這志向在那些位高權重的大人們眼中,或許和漢末亂臣董卓無異吧,?”
張茂一屁股坐下來,,心中有點不快,努努嘴說道:“楠家小娘子,,我原本以為你也是個爽快的人,,沒想到和我爹說一樣的話,真叫我掃興,!”
楠枝苦笑一聲:“因為這就是世間的道理呀,!”
“那小娘子,聽你剛剛所言,,你爹也是個有志向的人,卻被世人污蔑,,那你覺得他做的事情值得嗎,?”
楠枝心中有些顫動,,又神色惆悵起來,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我爹以前說,,他必須這么做,,因為這是君臣之間必須恪守的道義,我到現在也不算是太明白……為了心中的正義卻被天下唾棄,,到底值不值呢,?”
“罷了,罷了,,不談這事了,。”張茂見楠枝又開始低落了,,便趕緊擺擺手,,“反正這事情我張成遜一定要把它解決了,否則心中苦悶真不好受,!”
……
兩人吃喝了一會兒,,張茂還是愁眉不展。
“張公子,,你還有什么苦悶的事情呢,?小女子不才,雖然可能幫不上什么忙,,但是公子可以找我傾訴,,有些事情不吐不快,說了心中煩悶自然消解了,?!遍Τ灾c心說。
“這事小娘子還真的幫不上忙的……”
“哦,?可是媛娘子的事情,?”
張茂一個激靈坐起來,“楠家小娘子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瞞不住……”
楠枝已經不像之前那樣陰郁,,咯咯而笑:“張公子雖然心懷天下,但是也不能免于兒女私情的俗套,。要猜中也不難,,或者說張公子思慮單純,也沒有幾件會煩悶的事情,?!?p> 張茂背過去,說道:“不過這件事,小娘子真的做不了什么,,我自己也左右為難了,!”
“哦?張公子性格直爽,,有什么為難的,?難道媛娘子不喜歡公子嗎?”楠枝用手托著下巴,,眉頭皺皺,,念叨著:“也不會呀……我在夜園中見到媛娘子,從她的眼神中有著對公子的愛慕之情,,而且她給公子出的難題也暗含情愫哪……難道是受阻于門第嗎,?”
“這倒不是!”張茂說道,,“要是門第之別,,倒也無妨。只是她居然是鮮卑人的女兒,,她的母親是被若羅拔能擄走的中原女子……”
“這有何重要的呢,?她是中原人還是鮮卑人是要看她自己的決定的,畢竟她還有一半中原人的血呀,?!?p> 楠枝還沒有說完,張茂的眼神變得迷茫無助,,又有些憤怒,,他說道:“她覺得自己是個鮮卑人!昨天晚上我爹在外遇襲,,涼州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外出要做什么事,,只有我告訴過媛娘子,她向鮮卑人告密了……”
“那……張公子會當媛娘子是敵人嗎,?”
“我不知道……”張茂苦惱起來,,“要是她愿意做一個中原人,我張成遜一定待她情深,,如今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楠枝沉默了一會兒,,“那媛娘子還愛公子嗎,?”
張茂一愣,他腦海中浮現出的是夜園那晚,,胡人闖入房間,,秦媛媛向若羅叱奴請求放過自己,還有她對自己說的情話。
這些記憶深深地刺痛著張茂的腦子,,他抱頭苦悶,,不知如何回答,。他知道,,媛娘子或許真的愛著自己。
如果真的如此,,那自己又該怎么辦呢,?
……
這時遠處騎來一匹馬,騎者被守衛(wèi)攔下,,看樣子像是一個庶民,。
怎么回事?張茂站起來,,說道:“小娘子,,跟我一起去看看?!?p> 翻身跳下箭樓,,就是城墻,兩人很快跑下樓,,來到大門,。
騎馬的人看到張茂,心急火燎地向他揮手,,喊著:“張公子,!張公子!媛娘子有一封交給你,!”
張茂一聽到“媛娘子”三字,,心中一顫。
不過他不是那種猶豫不決的人,,他飛快地跑過去,,拉住來者的衣領,問道:“什么信,?速速拿來,!”
來者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來,說道:“我是夜園里的仆人,,之前不久媛娘子突然出走了,,雇了一輛馬車向西而去,什么都沒說,,就留下這封信,,上面寫著是要交給張公子……”
向西?西面荒無人煙去哪里做什么?
張茂腦海中緊張地思索起來,,城西二十里之外便是一座鮮卑軍營,!
張茂心中一怔,不等來者話說完,,抓過信來,,拆開一讀,片刻神情呆滯,,臉色震驚,。他隨手把信一扔,急切地呼喊著:“來人,,備馬,!取我的兵器來!”
周圍軍士很快引馬去了,,另外一個人急急忙忙取來一柄長槍和一副輕便札甲,。
楠枝一見這般情景,撿起地上的信一看,,上面寫著:
“張公子,,媛娘自知與公子情緣已盡,且勾結鮮卑胡人,,觸犯眾怒,,涼州已無容身之所。今追悔莫及,,只能為公子做最后一事,,稍作補償,只求心安,。望公子原諒媛娘,,真當如此,愿來世生于太平盛世,,公子不當將軍之子,,媛娘不作青樓之女,守數畝良田,,相濡以沫,,享盡一生……”
這時張茂已經上馬,楠枝一把拉住韁繩,,喊道:“張公子,!你這是要干什么!”
“城西只有一座鮮卑軍營,,當然是去營中救媛娘子??!”張茂吼道。
“張公子冷靜,!這件事要從長計議,!你一個人孤身犯險不值得,應該告知刺史大人,,讓他……”
張茂打斷說道:“等到那個時候就來不及了,!”
“那至少帶些人馬再決定哪……這里的兵馬也有數百人……而且這萬一是胡人的計謀……”
張茂搖搖頭,“沒有刺史的命令,,兵馬無法調度,,而且……這里的兄弟和這件事無關,,我怎么能讓他們跟我一起去冒險,!”
楠枝還是拉著韁繩不放,張茂一踢馬肚,,戰(zhàn)馬一聲嘶鳴,,向前一沖。坐騎體格健壯,,力道驚人,,一下子就把楠枝掙脫了。
張茂坐在馬上,,手持長槍,,微微向楠枝鞠躬,正色道:“楠家小娘子,,之前你問我媛娘子是否對我有情,。我知道她對我一往情深,而我對她也是如此,,所以我相信她絕不會用此種方式陷害我,,我也不能拋她而去,如今非去不可,!涼州大事我做不了主,,這件事我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做個了結!”
“你會死的,!”楠枝叫道,。
“小娘子,你之前說有些事拼上性命也做不到,,我不以為然,,那只是退縮之人的說辭罷了!他們真正拼上性命有什么事情做不成,?我張成遜今天會證明給你看,,有志者,,無事不成!我會活著回來的,!”
周圍的軍士也紛紛上前想拉住這位年輕狂躁的涼州二公子,。
張茂不知是因為飲酒還是憤怒所致,臉色通紅,,呵斥道:“你們難道要我做懦夫小兒嗎,!我令你們讓開!”
眾人手足無措,,只得從命,。
楠枝明白了,或許對于張公子來說,,與其在屋頂喝著悶酒,,心中苦悶不得解脫,敢作敢為,,直面內心才是更令人舒暢的事情,。
張茂最后拜別眾人,策馬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