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陰街緊緊靠著長安壯觀的城墻,城墻之外便是曾經(jīng)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的西市了,。
不過自從中原戰(zhàn)亂之后,這里便成為流民聚集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撐起許多棚子,,那些不能進城過夜的流民便在此求得一處棲息之地。
阿碧回到一處破敗不堪的棚子處,。
這棚子用一層厚厚的布匹包住,,如同一個帳篷一般,與周圍的簡陋棚窩截然不同,。
她小心翼翼地鉆了進去,,沖著里面怯生地招呼道:“媽媽……我回來了……”
鴇媽勉強挪動了一下身體,她的臉上早已失去了曾經(jīng)紅妝濃抹的樣貌,,只剩下憔悴不堪的面孔,,頭發(fā)也凌亂不堪,身上只穿著一件臟亂的襦裙,。衣裙上那幾乎褪去的色彩,,還能告訴周圍的人,它的主人過去也曾是光鮮亮麗的人,。
“阿碧,,換了多少米呀?”鴇媽依舊提著她尖銳的嗓子問道,。
阿碧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扭扭捏捏地拿出米袋子遞送過去,“媽媽……就這點了……”
“怎么就這么一點兒?”鴇媽眉頭一皺,,激動地結(jié)結(jié)巴巴起來:“那……那塊玉那么值錢,,你有沒有和那些貪心至極的米販子說清楚啊,?我教你的,,可以換二十五座城哪!”
“說了……最后也就換了半斛米……”阿碧輕聲細語,,如同犯錯的孩子一般,,“媽媽,這年頭,,玉再好也不能吃呀……”
“半斛,?”鴇媽一下子抓起米袋,打開一看,,驚叫道:“是朝廷改了量制了,,還是你被別人誆了呀?這哪里是半斛,?最多就三兩米,!”
她兇神惡煞地盯著阿碧,只見阿碧四肢極為不自在地縮在一起,,沉默不語,。
“……我知道了!”鴇媽猛地站起來,,沖到阿碧身旁,,拽住她纖細的胳膊,叫道,,“是不是路上又有窮混子喊你女菩薩,,你就把米給別人了?快說,!”
“嘿嘿……”阿碧只能苦笑一聲,,“媽媽,救人一命可以……”
鴇媽瞬間勃然大怒,,她伸出粗糙的手,,狠狠地擊打在阿碧的頭上,發(fā)出一陣竭嘶底里的吼叫:“你又瘋啦,!這世道哪里輪得到你去做菩薩,?那些女菩薩都是飄在天上不用吃喝的神仙!要么就是蹲守在觀里等著別人送上香火錢的黑心女人,!你是嗎,?你給別人飯吃,我們吃什么啊,?”
說著鴇媽使勁拽住阿碧的耳朵,,不顧她發(fā)出的陣陣呻吟,把她按倒在地,,繼續(xù)著瘋狂的喊叫:“那塊玉可是我們的寶貝,!要不是我們快要餓死了,豈能拿它去交換,?結(jié)果你就給我換了這么點米不說,,還送給要飯的吃!不可理喻,!難以置信,!你讓我們吃什么?”
鴇媽尖銳的聲音越來越響,,棚中還有另外三名女子,,她們看著連連挨打的阿碧不由得心生憐憫起來,不過她們無一人敢于觸怒于鴇媽,,只能作壁上觀了,。
“媽媽……”阿碧忍著疼痛,說道:“媽媽為何不把那美玉賣給達官貴人們……那樣的話不就可以換很多錢了,?”
鴇媽一聽,才松開手來,,擺出一副深諳世道的模樣,,說道:“那些達官顯貴哪有那么好心,會花大價錢買你的寶貝,?要是他們知道我們有一塊稀世珍寶,,指不定哪天晚上,我們都要慘遭毒手,,一命嗚呼了,!”
“還是媽媽深謀遠慮……”阿碧笑嘻嘻地阿諛奉承起來。
“別搞這一套,!溜須拍馬的事情我做的比你們多多了,!”鴇媽氣急敗壞,照著阿碧頭發(fā)蓬亂的額頭又狠狠地打了下去,,然后她轉(zhuǎn)過來,,看著棚子角落里坐著的阿青。
阿青一言不發(fā),,只是捧著一把琴,,用自己稍稍干凈些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
“阿青!明個兒把這把破琴去賣了,,指不定還能換兩個銅子,,至少再去買一口飯吃!”鴇媽叫道,。
阿青聽到此話,,緊張地將琴捧在胸前,搖搖頭:“媽媽,,這個不成,,這是蝶子姐的琴,不能賣,!要是哪天蝶子姐回來了,,我們就可以重新?lián)纹鹇犛觊w的招牌了!”
“蝶子那個女人一向我行我素的,,她絕對是回不來了,!”鴇媽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目光暗淡,,“罷了罷了,這琴就留著吧……不過阿碧和阿青今天沒飯吃,!”
阿碧一個激靈爬起來,,抱住鴇媽的手臂,哭喪著臉求情道:“媽媽,,我不吃飯不要緊,,為何阿青也沒飯吃呀?”
“阿青跟你一樣,,都是死心眼,!我看到你們就覺得窩火,所以不給你們飯吃,!”鴇媽扯過米袋,,丟給另外兩名女子,吆喝道,,“你們?nèi)グ堰@袋米煮成粥,,興許還能撐過兩日……”
“是?!眱擅有÷晳?yīng)答,。
不一會兒,棚中升起一縷難得一見的炊煙,。鴇媽神經(jīng)緊繃地四下張望,,不斷地呼喊別人,,叫道:“你們看看仔細了,棚子里可別留出縫來,,要是讓這炊煙飄到外頭,,那些窮混子指不定會蜂擁而至!”
阿碧聞著淡淡的粥香,,腹中咕咕作響,,只好和阿青兩人依偎在一起,排遣苦悶,。
過了一會兒,,棚外窸窸窣窣響起一陣騷動。
“怎么回事,?”鴇媽被這陣聲響嚇得心驚肉跳,,“他們?nèi)绱顺臭[為何?難道他們知道我們有飯吃了嗎,?”說著,,她下意識地死死捂住自己的飯碗,四處張望,。
眾人都屏息凝神,,然而無人闖入棚中。
“阿碧,、阿青,,反正你們也沒有飯吃,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要是有什么好處,,你們便去討些來,說不定你們就能吃上飯了,!”鴇媽擺擺手,,將兩人趕了出去,。
阿碧和阿青無可奈何,,只能拖著虛弱饑餓的身子鉆到棚外。兩人放眼望去,,周圍的人情緒激昂,,四處奔走。
“哎,!發(fā)生了什么事,?”阿碧抓住一人問道。
“好事,!聽說有一支軍隊靠近長安城了,,說不定可以尋些吃的,!”路邊之人說完,甩開阿碧,,匆匆而行,。
阿碧拉住阿青的手,念念道:“我們跟上去,,說不定真的能弄到吃的,!”
兩人跟著人群沿著城墻一路向西走去,當(dāng)她們來到城西,,瞬間目瞪口呆,。
只見渭水之上,一支大軍正在徐徐前行,,黑壓壓的人群,,已經(jīng)有一半的人渡過河水,停留在河水東岸,。數(shù)以千計的軍士在平坦的土地之上搭起一座又一座帳篷,。雄壯威武的騎士騎著高頭大馬,徑直穿過渭水與長安城之間的平原,,向雍門奔來,。
城西之外漸漸聚集起數(shù)千民眾,他們?nèi)缤劦礁鈿馕兜臑貘f,,圍繞在那支軍隊附近,,久久不愿離開。
“快看,,那路大軍竟然還帶著老百姓,!”阿碧驚叫道,順勢指向遠處,,“現(xiàn)在渡河的都是些黔首之輩,,他們?nèi)撕枚啵孟癖缺窟€多,!”
“有這么多庶民,,他們一定攜帶著很多糧草?!卑⑶喔胶偷?。
說話間,流民也緩緩向大軍靠去,,阿碧和阿青混跡在人群中,,也慢慢湊近。
軍隊之中有數(shù)十輛馬車,,拉著糧食,,行走在隊伍的末尾,。不一會兒,大軍左右已經(jīng)聚集起數(shù)以千計的流民,。他們的眼睛迸發(fā)出貪婪地目光,,緊緊盯著馬車上的糧食。
糧車附近的騎兵們?nèi)缗R大敵,,神色緊繃,。
“驅(qū)趕他們!”軍官叫喊著,,說著拔出利劍,,揮舞起來。
眾騎兵呼嘯奔走,,使出渾身解數(shù),,揮舞著長矛利劍,恫嚇流民,。
然而這些流民腹中的饑餓驅(qū)使著他們?nèi)缤惺呷庖话悴辉鸽x去,,他們見到騎兵們只會虛張聲勢,不出片刻便黔驢技窮了,,覺得有機可趁,。
不知人群中何人高喊一聲:“搶糧食去!”涌動的人潮好似江河一般奔流起來,,沖向糧車,。
那些騎兵身單力孤,根本無力抵抗,,只能竭力喊著“退下,!退下!”卻無能為力,。一些騎士甚至被人流沖垮在地,,場面瞬間失去控制。
軍官已經(jīng)束手無策,,只能慌亂地喊道:“吹號,!”而嗚咽的號聲早已淹沒在人群的騷亂之中,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正當(dāng)眾騎手足無措之時,,從遠處響起隆隆馬蹄之聲,,流民抬眼一看,,竟然是數(shù)百披堅執(zhí)銳的騎士奔馳而來,他們組成密集的橫隊向前沖刺,,大地顫動,,氣勢逼人,,任何敢于阻擋他們的人都會被踏成粉末!
流民見此情景哪里還敢停留,?紛紛四散逃命,,踩踏無算。
阿碧和阿青只敢躲在遠處,,不敢靠近,,她們擔(dān)心自己弱小的身子會被那些癲狂萬分的流民踩碎。
不一會兒,,這些流民四處奔逃,,阿碧激動地說道:“快!我們可以趁機拿些糧食來,!”
阿青處事歷來謹(jǐn)慎,,她望著遠處奔跑不止的鐵騎,拉住阿碧的袖子,,怯生生地說道:“阿碧……那些騎士來者不善,,我們趕緊走吧!”
“不行,!我們好久沒吃東西了,,看哪,那些騎兵只顧著驅(qū)散流民,,我們趁機去拿些,,應(yīng)該可以全身而退!”阿碧望去,,還真有些流民趁亂用刀子割開糧袋,,偷搶軍糧,她頓時看見了希望,,“我們拿一點就好,!”
阿青拗不過她,只能膽顫心驚地鉆進混亂的人群當(dāng)中,,瘋狂地向糧車奔去,。
兩人竟然順利地沖到糧車邊上,那里早已有數(shù)袋糧食被割開,,正源源不斷地流出淺黃色的粟米來,。
在阿碧眼中,這仿佛流淌的都是黃金,。
兩人沒有帶袋子來,,這時都懊悔不跌。阿碧急中生智,,用袖口對準(zhǔn)流淌的糧食,,接在袖中,。沒過多久,袖中變得沉甸甸起來,。
“我們快走吧……”阿青不安地催促道,。
阿碧點點頭,喜上眉梢,,喃喃自語道:“這些夠我們吃好久了,!”說著急急忙忙地站起身來,準(zhǔn)備逃跑,。
這時數(shù)支長矛伸來,,擋住二人退路。
阿碧抬眼一看,,一名怒目圓睜的軍官騎著大馬矗立在面前,。軍官怒吼道:“偷搶軍糧乃是死罪!”說著他一擺手,,“把她們兩個帶走,!”
阿碧原本沖動喜悅的情緒在這冷酷的兵戈面前一下子煙消云散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撲通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哀求道:“軍爺!我們都快要餓死了,,迫于無奈才出此下策呀,!你們要殺我,我無話可說,,但是放我朋友走哇,!”
說著,阿碧抬起袖子,,哭喪著臉喊道:“糧食都在我的袖子里,,我朋友身上什么都沒有!這事情和她絕無關(guān)系呀,!”
一陣馬蹄聲漸漸靠近,,“怎么回事?”一個清脆又焦慮的聲音傳來,。
“楠將軍,!楠小姐!諸葛參軍,!”軍官一一行禮道,,“亂民爭搶軍糧,已經(jīng)被我們制服!這里抓到兩個罪民,,請將軍發(fā)落!”
楠晏望著四下凌亂不堪的場景,,長嘆一口氣,,只好說道:“那讓我看看是何亂民?!?p> 楠枝也湊過去一窺究竟,。
阿碧原本的哭聲停歇下來了,她微微張著嘴,,瞠目結(jié)舌,,接而爆發(fā)出一陣更響亮的哭喊聲來:“枝子!你可算回來了,!阿碧姐好想你呀,!”言畢,便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涕泗橫流。
楠枝也驚訝不已,,她急急忙忙翻身下馬,,跑過去和阿碧抱在一起,“阿碧姐,!我也好想你啊……”
眾騎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只能面面相覷,,沉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