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陽城位于陰爻山西五十里,,此城四面環(huán)山常年濕潤多雨,。
城不是很大,由東走到西用不了一個時辰,,但這城卻是附近所有城鎮(zhèn)里最為富饒的一個。只因它是離陰爻山最近的一個城鎮(zhèn),,所有去往陰爻上的人多半在此休息打尖,。
而陰爻山的名聲自不必說,天下求神問卜之事唯有此地最為靈驗,。據(jù)說連山腳下放牛孩童六歲都可斷云雨,,十歲可斷吉兇,由此可見一斑,。
今日的谷陽城較往日更為熱鬧,,街頭熙熙攘攘三兩一群,隨處可見腰別佩劍一身勁裝的人匆匆走過,。青石鋪的街道上不時有騎著駿馬腰挎大刀的江湖人奔馳而去,引得街邊小販和路上行人低聲怒罵,。
這座小城竟然來了不少江湖人士,,或是有名鏢局的鏢頭或是名派大宗的首席弟子,或是長髯道人,、光頭和尚,不一而足,。短時間內(nèi)這座小城來了這些派別人士,,任誰都能猜到最近要有大事發(fā)生。
昔日少有人問津的客棧,、酒樓,,近日也都人滿為患,往往走了三四家客棧也找不到一間空房,。然而名門大派的子弟自視甚高還非上房不住,,所以為了爭間房一兩場械斗拳來腿往也是常有的事。往往是輸家把打掉的牙往肚子里一吞,,說兩句狠話,,像什么“老夫今日一時疏忽,被你小子暗算,,改日定當上門領(lǐng)教”之類,,然后灰頭土臉的走了。
畢竟在這谷陽城,,在這多事之秋,,誰也不想被小事纏身。
在谷陽城主街上一座酒樓里卻也是氣氛緊張,,酒客也沒有了往日灑脫,,均是悶聲喝著酒,。
這酒樓分上下兩層,上層包間下層散客,,下層七八張桌子已近于坐滿,,僅一兩張桌子空著。雖是正午但酒樓窗子偏小店中略顯陰暗,,墻壁地面許久不曾刷洗已成黑色更顯屋內(nèi)陰沉,。
胖臉上泛著油光的酒店老板正在柜臺后含著笑算著帳,偶爾瞄一眼各桌酒客,,看看有沒有加菜添酒的,然后繼續(xù)帶著笑埋頭算賬,。店小二肩上掛個滿是油污的抹布跑前跑后送著菜,。
各桌酒客均表情嚴肅低聲細語的喝酒敘話,只東北角一桌兩人喝酒喝的多了,,不知不覺說話聲便大了起來,。
這兩人均穿著粗布灰衣,,袖口,、腿口綁扎緊實,一看便是有功夫之人,。兩人衣服雖整潔卻有幾處磨出了毛邊,,臉上黑黢黢,胡子長短參差,。
只聽兩人中一瘦黑漢子道:“我說師哥,,你說我們大老遠的來這小城小廟圖個啥?那陰爻山上的老頭兒一句話還真能讓咱們掉腦袋不成,?”
這漢子咽了口菜繼續(xù)道:“你看看最近這谷陽城,,凡是有點名聲的門派都派人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開武林大會咧,?!?p> 坐對面的漢子不僅年歲略大耳朵也比常人大一圈,只見他晃了晃腦袋咂了一口酒,,擺了擺手對瘦黑漢子道:“你在這瞎說什么,,那陰爻山上的哪是什么老頭兒?那都是活神仙,!”
瘦黑漢子撇了撇嘴,,不以為然。
大耳漢子斜了他一眼,道:“你還別不服氣,,那活神仙成名都六十年了,,他喝酒的時候你爹還吃奶呢。這谷陽城來了這老些人,,還不都是沖他老人家來的,。”
大耳漢子喝了口酒來了興致繼續(xù)說道:“那活神仙是陰陽派嫡傳,,這輩子只會五行八卦,、奇門遁甲、鬼神之術(shù),。他算的卦從來沒錯過,,不少王爺財主陪著笑求他給卜一卦指條明路什么的,他就隨便說說就夠王爺財主受用一輩子的了,。這些個大派掌門沒有不對他恭恭敬敬百般討好的,,因為大家天天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說不定哪天就得求到他老人家,。是以他老人家雖不習武,,但天下哪門哪派也不敢惹他,因為誰得罪他老人家天下就再沒有他容身之地了,。”
他們兩人自說自話,,其他酒客看似不在意實際都在側(cè)耳傾聽,,只有靠窗的一個年輕男子自顧自的品著酒夾著菜,像似吃著珍饈美味一般,。
這人二十出頭的年紀,,臉上棱角分明,一雙劍眉斜插入鬢,,眼不大卻顯有神,。身上穿著靛青長衫,衣褲裁剪的分外合身,,雖不華貴卻顯精神硬朗,。
咋一看就知道是個聰慧體健的年輕人,在他旁邊長凳上放著一個大長包裹,,包裹被里面東西撐得凹凸不平這鼓那尖,,看起來里面包著數(shù)樣器具而且份量不輕。
這年輕人細品慢嘗自斟自飲,,對周邊毫不在意,。
瘦黑漢子瞪著眼睛聽得入神,道:“這老神仙這么了得,那我們這次來可得好好見上一見,,請他給咱們卜上一卦,,弄不好幾年后咱也能成了名門大派?!?p> 大耳漢子苦笑一聲,,道:“咱哪能瞧見他老人家,咱不過是來聽聽消息罷了,,這種大人物是瞧不上咱們的,。”
說話之時神情落寞,,又是無奈又是心酸,,一仰頭喝了一碗酒。
瘦黑漢子見師兄傷懷也失去了興致,,低頭夾菜無言,。
這時一陣私有似無的清香自門口飄來,另店內(nèi)酒客無不是心頭一蕩,。這香味非花香,,非香草香氣,,卻是少女胭脂混合體香的味道,,不用抬頭看也知道,此時店門口正立著一位美貌女子,。
除了窗邊少年仍在自顧自喝著酒,,其他酒客抬頭的抬頭回身的回身,均向門口望去,。
果不其然,,一位白衣女子正站在門口掃視眾人。
這女子二十出頭,,身形挺立面容姣好,,一雙明眸仿佛暗藏星光讓人不敢直視其目,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耳上帶著考究的耳環(huán),,長發(fā)隨風而動帶來陣陣清香。
好個清麗不可方物的女子,,看得眾人自慚形穢,,不自覺的轉(zhuǎn)移了視線,但又心癢想多看幾眼,,慢慢的轉(zhuǎn)回視線,。
女子環(huán)視一周,,目光停在了窗邊少年身上,面露淺笑手提羅裙玉步輕移盈盈地向少年走去,。
眾食客又把視線落在少年身上,,均想這鄉(xiāng)下來的餓死鬼怎就有這樣的運氣能夠得識美人,真是美人多嫁傻漢,,果不其然,。
女子款款而來大方地坐著少年對面,右手放在桌子上,,左手支頤,,嘴角含笑深情款款望著少年。
眾食客頓覺無望,,默默嘆了口氣低頭繼續(xù)吃菜喝酒,,耳朵卻豎了起來聽著二人言語。
少年埋頭喝著一碗蓮子粥,,一抬眼便見女子深情對望,,頓時嚇了一跳,嘴里的粥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甚是尷尬,。
女子噗嗤一笑,率先開口道:“你不用奇怪,,你不認識我,。”
聲音好似銀鈴,,又如鶯燕之聲,。
她說不認識,少年反倒是更為奇怪,,心想莫非此間女子都是這樣大方,,還是這女子精神不大好喜歡同陌生男子聊天說話,。
少年咽下口中食物,,正色道:“在下沈非,能夠得遇姑娘不勝榮幸,,敢問姑娘芳名,,是否是家?guī)煹呐笥眩俊?p> 沈非自幼雖師傅學藝從未結(jié)識外人,,他想這女子多半認識他師傅,,是以如此相問。
女子又是一笑,,道:“你師傅莫不是個老頭子,,我怎么能是他老人家的朋友。”
這時店小二識趣地備了套杯筷,,女子自斟自飲一碗,,看著少年茫然模樣又覺好笑,道:“你不認識我,,而我卻認識你,。”
聽聞此言沈非不由得緊張了起來,,他自幼聽師父說過,,江湖中人人心叵測,往往上一刻把酒言歡下一刻就刀劍相向,。這女子他自是不認得,而她又認得自己,,心想莫不是父輩或師父的仇家,,打算趁他初次外出對他加以蠱惑以用來脅迫師父。
他仔細打量女子,,見她弱不禁風的又不像心懷叵測之人,,想了想覺得還是莫要枉自揣測了。
女子見沈非沉默不語,,覺得也不好總逗弄人家否則顯得輕浮,,于是也學著他的樣子抱拳正色道:“小女子姓袁名香衣,,見過沈相公,。”
這是江湖中人的見面禮節(jié),,袁香衣行了禮又覺太過正式,,感覺自己好似英姿颯爽的女俠,,忍不住笑出了聲,。
沈非連忙抱拳回禮,心中卻想這個袁香衣說話總是調(diào)笑不著重點,,自己難得出來吃一頓美食看來是沒辦法吃的盡興了,。
他索性推開杯筷,問道:“不知道袁姑娘是怎么認識我的,,我從小跟隨師父學武未曾四處行走,,實在記不得見過姑娘?!?p> 袁香衣聽他如此相問以為是不相信自己所言,,說道:“你自三,、四歲隨葛天淵葛老爺子學武,長居于往生谷,,此次前來是受陰爻山鄒玄那老頭邀請,,除了你他還邀請了……”
說到此處她伸指斜眼望天數(shù)了數(shù),繼續(xù)道:“還邀請了三個人,?!?p> 沈非頓感無語,心想三個數(shù)還需要伸指頭數(shù)數(shù),,可見貌美女子多無才,。
袁香衣得意道:“我說的都對吧,你要是想知道我為何了解這么多,,你就把我當作你師父的朋友好了,。”
說完往后一靠,,抱著肩膀看著沈非,,好似在說我告訴你了我是你師父朋友,你愛信不信吧,。
沈非見她開始說不識得他師父這又改口說是他師父的朋友,,感覺此人顛三倒四不足為信。然而他又詫異此人說的絲毫不差,,除了師父的朋友不會有人能說出他的來歷,,心想弄不好真是師父的忘年之交。
他想不明白其中因果就只好信以為真了,,況且這袁姑娘心地單純直來直往看起來也不像壞人,。
沈非面帶淺笑道:“既然是家?guī)煹呐笥涯窃俸貌贿^了,我初次出谷走動正感無趣,,得遇姑娘真是有幸,,還請姑娘不要嫌棄菜薄酒淡與在下共飲幾杯?!?p> 說著便大方的為袁香衣斟了杯酒,。
袁香衣也不推辭,舉起酒碗抿了一口,,道:“我與你師父相識已久屬同輩之交,,如此算來你應該叫我一聲師叔呢,?!?p> 沈非知她是故意揶揄,笑答道:“如叫師叔可要把姑娘你叫老了,,恕在下無論如何是開不了口,?!?p> 說著抬起酒碗與她干了碗酒。
他本是心胸坦蕩豁達之人,,好于結(jié)識朋友,,而袁香衣也是大方不拘小節(jié)之人,雖然二人之間有些許疑惑但轉(zhuǎn)眼之間便就熟絡了起來,。
兩人一邊吃著酒菜一邊閑聊敘話,,袁香衣講著江湖趣事,說得唾沫橫飛,,其中多半也是聽別人說的,,然而沈非初次見到外人卻也聽得津津有味。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酒到碗干,,不覺已至傍晚,。此時酒客早已又換了一批,桌上燃起新燭,,菜吃了大半,,酒也喝光兩壇,袁香衣面帶紅暈,,沈非也是目光遲緩,。
袁香衣舉碗抿著酒,含糊不清道:“你何日需到陰爻山赴約,?”
沈非盯著酒菜大著舌頭說道:“邀柬上說是五月初三會于陰爻山,。”
聽聞此言袁香衣怔了怔,,接著扶著桌沿哈哈大笑起來,。
沈非見她笑得前仰后合感到莫名其妙,以手支頭滿心疑惑看著她,。
笑了半晌袁香衣止住了笑,,說道:“師叔我請你辦件事可好?”
沈非擺手道:“本來袁姑娘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是明日便是五月初三不可誤人約期,。”
袁香衣又是哈哈大笑,,直到笑得喘不過來氣,,說道:“你可知道約期不是五月初三,而是五月初五端陽節(jié),,你被鄒玄那老頭子糊弄啦,,也就你想不明白其中關(guān)節(jié)?!?p> 沈非連忙搖頭道:“怎么可能是五月初五,,邀柬上明明寫的是五月初三,,黑紙白字我還能看錯不成,你莫要騙我給你辦事說約期不對,?!?p> 袁香衣也不著惱,慢悠悠道:“那我問你,,鄒玄老頭子是哪年閉的關(guān),?”
沈非答道:“鄒子閉關(guān)二十年卜問天下事誰人不知?!?p> 袁香衣道:“陰陽五行神鬼之術(shù)最為看中時辰對吧,,多一刻不可多,少一刻不可少,?!?p> 沈非點點頭。
蘇念繼續(xù)說道:“那鄒玄是二十年前何日閉的關(guān)呢,?”
沈非隨口答道:“自然是二十年前的五月初五端陽節(jié)閉的關(guān)……”
他話說一半便明白了過來,,喃喃自語道:“是二十年前的五月初五閉的關(guān),所以理應今年五月初五出關(guān),,陰陽術(shù)士最為看眾日子時辰,,他沒出關(guān)何以會與我會面?”
沈非眉頭緊皺低頭沉思,。
袁香衣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過了半晌她手一扶桌沿,,身子向前傾了傾緩緩道:“鄒玄料定你來此會遇到我,,也料定我總會說服你幫我辦這件事,所以便把邀柬日期提前兩日,,好讓你提前趕來不至于誤了約期,。”
沈非越想她的話越覺得有理,,問道:“不知道袁姑娘讓我?guī)湍阕鍪裁词隆規(guī)煾笍男「嬖V我,,凡事有可為有可不為,殺人放火的壞事我可是如何也不會做的,?!?p> 袁香衣輕啐一口,道:“誰稀罕讓你殺人放火的,?!?p> 她眼睛一轉(zhuǎn)繼續(xù)道:“前幾日我在街上行走,見到一伙人在追趕一個姑娘,那一個柔弱女子怎么能跑的過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漢,?結(jié)果跑出去沒幾步就被捉住了,任憑那姑娘如何求饒說狠話都沒用,。我本是女子,,最看不得其他人欺負女人了,只是你師叔我沒什么武藝,,只好悄悄的跟在后面,,看看他們把她綁到哪里去。最后跟到一所山莊中,,那些大漢綁著那姑娘一擁而入,,隱約聽到說是把她關(guān)到柴房里,然后就沒有聲響了,。不知這姑娘要受怎么凌辱,,所以想讓你幫我……”
她還沒說完便見沈非蹭地一聲站了起來,臉帶怒色說到:“豈有此理,,光天化日強搶民女這還了得,,你快領(lǐng)我去,咱去評評理,?!?p> 蘇念沒想到他這么大的反應,兀自發(fā)愣,,喃喃道:“其實也不算光天化日,,他們晚上綁走的……”
沈非怒上心頭哪聽到她言語,向桌子上擲了幾兩碎銀子,,扛起包裹拉著她便出了門,。
他自小嫉惡如仇,師父也告訴他男人行走江湖要行俠仗義,,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所以一聽此事怒氣上涌借著酒勁便要找他們麻煩去,。
出了店外他一把將袁香衣按在了馬上,,然后翻身上了另一匹馬,在兩馬屁股上抽了兩鞭子,,伴隨著二更鑼聲兩騎絕塵而去,。
袁香衣想要解釋這不是自己的馬已是不及,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奔出去數(shù)里,。
夜色朦朧薄霧透過衣衫微感涼意,。幸好這座小城城墻早已破敗,只剩下斷壁殘垣,,兩人一盞茶時間便出了城,。
靠著袁香衣指路兩人來到東山野外,,遙見半山深處一座山莊倚山而建,聳立的樓閣亮著昏黃燈光,,門口燈籠隱沒在樹影中,,顯得神秘又陰寒。
沈非一見這山莊形貌便覺得不是什么好地方,,猜想里面定然住著邪佞之人,,輕踢馬腹慢慢向著著山莊走去。
他行了兩步不見袁香衣并馬而行,,回頭一看見她在十丈之外徐徐前行,,于是駐馬相候。
待袁香衣走近,,沈非見她面帶憂色眉目低沉,,眼中隱隱含淚似有心事,正欲出言相詢,,袁香衣卻先開了口,。
只聽她低眉垂首言道:“沈公子,小女子不懂武藝,,公子前去救人恐有拖累,,不如你我便在此地分別吧?!?p> 沈非一怔,,認識這半日從沒見她如此女子姿態(tài),說要分別他還有些不舍,。
然而難舍之情怎好說出口,,他勉強一笑問道:“那你不見見那被綁的女子了?她要是問起如何知道被關(guān)在這里的,,我可不知道怎么說,。”
袁香衣望了他一眼,,低眉道:“公子能言善辯自會同她解釋,,小女子就此拜別,愿公子凡事逢兇化吉遇難呈祥,?!?p> 說完盈盈一拜,轉(zhuǎn)身踢馬而去,。
沈非望著她遠走的背影心中一陣失落,。
然而他卻不知袁香衣難舍之情更甚于他,她心中的秘密此時的沈非是萬萬無法了解的。
袁香衣其實早已認識他多年并且芳心暗許,,剛見面時覺得還有半天相聚也不覺如何,,如今到了分別之時卻是愁上心頭。奈何此時非走不可,,她只愿立刻離去,,不愿在沈非面前表露心事留下情淚。
至于袁香衣何以識得沈非,,他們之間又有怎樣糾纏瓜葛,,后文便知,。
沈非一只手伸出去想叫住她,,可是手伸在半空話卻說不出口。
他怔怔的看著袁香衣慢慢遠去,,冥冥中有種感覺以后便見不到這頑皮的袁姑娘了,,頓時心中一陣酸楚。他望著袁香衣身影成為一個黑點,,才想起來沒有跟她道別,,悔恨的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向著山莊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