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要不和我們一塊混,?”
帶頭的布衣少年兇神惡煞地俯視著縮在角落里的阿毓,眉間流光溢彩,正是仙脈打通不久的象征,。
阿毓抬起眼皮來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云河修的雖然是仙道,,但卻不是所有人都有條件和機緣去打通仙脈領(lǐng)悟仙道玄妙,尤其是在這落后閉塞的肆水城,,偌大一座城里大多都只是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這群人平日里就仗著自己學了幾個術(shù)法便帶著人在城里興妖作崇,負責民生治安的葛知府向來不敢管他們,,如今唐寒棲前腳剛走,,后腳他們就打翻老太太的粥攤,、在好好的裁縫店里放火,把戰(zhàn)爭后本就滿目瘡痍的肆水城攪和得愈加像團爛泥,。
少年身后的蓬頭垢面的數(shù)十人不禁哄笑起來,,其中不少人曾在以前和阿毓打過架。
但見一個身形高挑的女子出來拉了一把少年的胳膊,,鄙夷地瞥了眼阿毓,,不滿道:“這癡兒腦子不好使,仙根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拉她做什么,?”
“衙門不管我們,我們自己人也不管自己人,?”少年不耐煩地推了把女子,,無可奈何地看著阿毓。
良久,,這個臉上已長出了些許青茬的細瘦臉膛的少年蹲了下來,,神色莊肅,道:“你多久沒吃過東西了,?仙脈都沒通,能撐多久,?這個時候了,,不搶別人的,難道等著人家來施舍你,?”
阿毓多天沒有進食,,臉已經(jīng)枯黃得不像人樣了。她把頭埋進膝蓋里,,悶聲說:“你們走吧,。”
女子冷笑一聲,,一把將少年扯了起來,,
“走吧,爭取村口的流浪狗也比這玩意兒強,?!?p> 少年目光復(fù)雜地望了眼阿毓,這才帶著其他人轉(zhuǎn)身離開了小巷,。
肆水軍軍紀第三卷十二條,,無論軍階高低,不得燒殺搶掠百姓物資,,不得無故辱罵毆打百姓,,駐扎當?shù)匦枳龅角锖敛环?。違者五十杖,情節(jié)惡劣者逐出軍營,。
阿毓吸了吸鼻子,,抬手用力擦了擦眼睛。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周圍的城邑受朝廷調(diào)度陸續(xù)送來了兵馬糧草,,肆水開始重建。
昔日躲在山林洞穴里的女子帶著老人孩子哭哭啼啼得走了出來,,有的一家重聚歡天喜地,,有的只能沉默著去破爛堆里尋來舊物做衣冠冢。
阿毓也曾回家看過,,她生活了十年的熟悉的紅磚房已成了一攤廢墟,。她四處尋找著娘和弟弟,可直到最后離開肆水也沒有找到,。
城里像阿毓這樣的流浪兒數(shù)不勝數(shù),。
一群衣衫襤褸污頭垢面的孩子整日在破敗的街道上奔跑哭嚎,白日里搶人家的糧食,,晚上便翻進屋里做賊,。
阿毓不搶,只會蜷著身子躲在小巷子里等人施舍,。起初還尚且有得吃,,后來別的小孩知道了便來搶,此后便吃都沒得吃了,。每至黃昏,,她就去集市里撿地上的爛葉子,狼吞虎咽地混著臟土塞進嘴里,。
這座城從前破敗,,如今愈加。
直到有一天,,巷子里躲進來一個臟兮兮的流浪漢模樣的長胡子老人,,笑嘻嘻地塞給阿毓一個熱饅頭。
“小崽子,,你咋不跟其他人一塊去街上搶東西吃,?”
“將軍知道了要生氣的?!?p> 流浪漢現(xiàn)出懷疑的神色來,,陰陽怪氣地問道:“將軍?你說的可是那姓譚的,?那腌臜貨有啥好的,?!?p> 阿毓忙搖頭道“不,不是這個,,是唐寒棲,!”
這個人流浪漢倒是知道的。他若有所思的咂吧了兩下嘴,,方才嘆了口長氣,,廢然道:“若是此人,倒確實不錯,。只可惜,,他已經(jīng)去了都城?!?p> “秦環(huán)城,?”
“是啊,‘風舞槐花落御溝,,終南山色入城秋’說的便是秦環(huán)城,。”
阿毓沉默起來,,低頭大口啃著饅頭,。
流浪漢瞇眼笑呵呵地蹲靠在一側(cè),看著阿毓不時點點頭,,夸道:“看不出來,,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有些許俠義心腸。軍營里不要小女娃,,你曉不曉得?”
“我會變得很厲害的,!”阿毓睜大了如林中小鹿般的眼睛看著流浪漢,,喊道。
流浪漢不由大笑起來,,直樂得抹了抹他那雙渾濁不清的眼睛,。笑畢,他站了起來,,從背后行囊里掏出來一柄長劍,,扔到了阿毓面前,震起一陣塵土,。
“它陪了老夫大半輩子,,如今送你了!”
刺眼的陽光從老頭的身后直直地照進了小巷里,,他的臉上雖溝壑縱,,身上卻掩不住一股精神氣,。阿毓一手拿著饅頭,一手小心翼翼地摸著地上的劍,,只覺分外沉重,。
流浪漢咧嘴一笑,復(fù)而正容道:“劍雖送你了,,名可不能改,,它叫長月,你可記住了,?”
阿毓抬著頭呆愣地看著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若是有心,,天下任爾行,。”
“何不去秦環(huán)找他,?”
說罷,,流浪漢哼著小曲負手而去。
黃昏曛然,,血紅的殘陽普照著大地,,給地上那柄鞘上雕著鯉魚紋路的長劍渡上了一層金輝。劍柄處用一根老舊的紅繩纏了數(shù)圈,,上頭系著一塊溫潤如玉的黑色圓石,,看起來普通極了。
阿毓拿起那圓石端詳了一翻,,只見上頭精雕細刻著幾節(jié)尋常的墨竹,,再無他物。
“長月”無名,,它的孿生劍“長虹”卻早已名震天下,。
倘若說起長虹來,便必定要提起斗笠竹客,。
數(shù)千年前,,上下兩界于青葵盛舉了一場空前絕后的武林大會,說是要選出個天下第一的俠客來,。
說是兩界,,其實也不過是云河、蠻涯,、青葵罷了,。司禁是群早晚得進輪回道的孤魂野鬼,車石更不必說,,各路妖魔神仙斗法,,凡身肉體來瞎摻和什么,?
大會浩浩蕩蕩地比了十年整,這場載入兩界卷軸的大比才收尾結(jié)束,,結(jié)局也頗為滑稽慘淡,。天地一片混沌,成千上萬的各路神通逢人便殊死對決,,最后只剩下了云河的道無涯和蠻涯的云山海,。
二人相約于車石的合虛山一戰(zhàn),暗無天日地斗了整整半月,,最后一刻,,道無涯使了陰招方才奪得了桂冠。
云河上上下下歡天喜地地慶祝了一月有余,,道無涯更是被封侯拜相,,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道士一躍成了王權(quán)富貴。然而就在他被云河王親自封賞之日,,殿外闖進來了來了個一身碧色身形修長戴著頂破斗笠的男子,。
此人相貌平平,一雙下垂眼里卻時而閃過一道懾人的精光,。他身后背著柄劍,,一只裹著粗布條的手還拿著一柄,徑直就沖殺向道無涯,。
最可笑的是,,侍衛(wèi)尚來不及沖上殿來護駕,這場打斗就結(jié)束了,。這人甚至沒拔出他背后那柄劍,。而這男子,卻是個實實在在的青葵人,。
“在下斗笠竹客,,敝劍長虹,冒昧了,。”說罷,,這男子便御劍逍遙而去,,全然不將云河王置于眼中。
后來,,據(jù)傳道無涯無地自容,,剃發(fā)出家,云游四方去了,。至此,,這場長達十余年的盛世大比才正式結(jié)束,,也徹底成了一個笑話。從此,,斗笠竹客便成了一個傳聞,,長虹更是名列神器榜首。
至于長月,,因這斗笠竹客從不曾用過,,所以并不大出名。
阿毓扛著劍站在城口驛站處,,努力將背挺直著,,神情倔強而堅定。大風呼呼地刮著,,凍紅了她本就生了瘡的手和耳朵,。
“小姑娘,你一個人去秦環(huán)做什么,?”
途徑肆水城的一行商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一個大娘問她。
“去找恩人,?!?p> “恩人?找到他之后呢,?”
“同他揚名立萬,,征戰(zhàn)沙場!”
“倒還挺有抱負,!”一個大叔從馬車里掀開了簾子,,贊賞道,“不知你恩人姓甚名誰,?興許俺們認識,,也能給你介紹介紹?!?p> 阿毓輕抬了下巴,,道:“唐寒棲!”
“嘖,,原是這等人物,,俺們是無緣認得了?!贝笫宄了剂艘粫?,轉(zhuǎn)過頭去朝馬車里頭的人說了些什么,又探出腦袋來問:“你若信得過俺們,俺們可以捎你去秦環(huán),!你會不會喂馬,,劈柴?”
“會的,,會的,!”阿毓忙應(yīng)了聲。
大叔朝她爽朗一笑,,招了招手,,“上來吧!”
阿毓松了口氣,,歡歡喜喜地上了車板,。
彼時,她只有一塊銀元寶,,一柄名叫長月的籍籍無名的劍,。
她滿載一心希冀,坐著陌生人的馬車,,一路顛簸向著萬里之遙的秦環(huán)城,,只是因為在那人身上看到了活的樂趣。未來的光景模模糊糊的,,仿佛透著些許光亮,。
風舞槐花落御溝,終南山色入城秋,。
秦環(huán)有山珍海味,,有錦衣絲履,有功名利祿,,有數(shù)不清的榮華富貴,。聽賣首飾的孫姐姐說,那里到處都鋪滿了玉石板,,隨處一個街上不起眼的小攤子也賣著肆水第一酒樓里才有的筍潑肉面,。
這座鋪滿了大雪的山城在阿毓的眸子里越來越小,她以為從此以后都不必再回來,。
這一年,,她十歲。
半卷流蘇
章節(jié)名改不了真的煩人(-ι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