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燥熱悶得重毓有些心煩。
餌已下了小半碗,她身旁的魚簍里卻仍空空如也。
她徹底沒了耐心,索性收了竿,,提著從趙屠夫那兒借來的魚簍便進了內(nèi)廷。人家釣魚是修身養(yǎng)性,閑情逸致的同時還能釣上一簍子魚來,,重毓卻不然,簡直就是專門去撒魚餌的,。
若不是唐佛如千叮嚀萬囑咐,,說這小湖里栽著的千年冰荷,價值連城,,重毓甚至都想扔了那破竿子直接跳進去使它幾個登云決,,把那些個不知好歹的魚通通炸上天,。
在深山老林里她尚能帶著人手埋伏個十天半個月,這釣魚卻委實不適合她,。
棧子里太安靜了,。
重毓吸了吸鼻子,到處都充著股苦澀的湯藥味兒,。她負手向顏儒胥的房里走去,,門敲了半天卻不見人應(yīng),不禁心生疑惑起來——這廝前些日子差點被人打斷了腿,,能跑哪兒去,?
南邊那間涼風棧唯一的小院里卻隱約傳來了顏儒胥的笑聲。
據(jù)說,,那間小院落在唐佛如尚未接手涼風棧時曾有名字,,只是磚墻外掛著的門匾早已朽爛得不成樣子了,她便也不再起,,提到時單就叫那處為“小院”,。
那方處所,是整個涼風棧里第二好的地方,,第一好便是將遲所住的東廂房,。
院子里草色青青,還栽著棵不知多少年了的高高大大的桂樹,,夏天里坐在樹蔭下,,極方便納涼,晚上甚至還有螢火蟲繞著外頭滿天飛,,景致煞是好看,。每年近仲夏的時分,濃郁的桂花香便會鉆過門窗間的縫隙溜進屋子里,,惹得人衣裳都是香的,。
院子里住著玄稚和扁七。
這廝跑去和玄稚打發(fā)時間了,?
重毓猶疑了片刻,,下了樓,又往那小院拐去,。
自打玄稚住了進來,,她便再沒進過小院。
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蠻涯皇子屁股后總跟著個神出鬼沒的暗衛(wèi),,平日里輕易不現(xiàn)身,,唯獨重毓私下一靠近玄稚半步,那暗衛(wèi)便兇神惡煞的跳出來將玄稚護在身后。
奇了怪了,,近來那暗衛(wèi)不在,?
重毓推門而入,一踏進院子便愣了神,。
那郁郁蒼蒼的桂樹下架了張桌子,,一左一右分別坐著兩個傷號,,正大呼小叫地下著雙陸棋,。
顏儒胥臉上被人用毛筆畫了個豬頭,他也不顧忌左腿上仍纏著好幾層厚厚的麻布,,一激動就大叫著去拍腿,,而后便是更慘烈的一聲慘叫。玄稚亦沒好到哪兒去,,頂了滿臉的烏龜,,眼見這局輸了,便氣急敗壞地罵罵咧咧了起來,。
“阿毓姐,,你過來一下?!碧品鹑缭谔梦堇锍刎拐辛苏惺?。
重毓走了過去,唐佛如拉著她的手腕將她扯進了里屋,,藥味兒愈加濃烈了,,原來是寧知游正在里頭熬著中藥。寧知游朝她點頭致意,,重毓笑了笑,,便算打過招呼了。
“能不能煩你去城西的度春館里抓些藥,?這是藥方子,。”說罷,,唐佛如便塞了重毓一張紙和一袋銀兩,,又防著什么人般朝里屋外瞧了瞧,低聲道:“冰糖又吐血了,,而且好像還有些神志不清,。”
“又吐了,?寧公子怎么說,?”
唐佛如不禁嘆了口氣,道:“他說,這病在車石更為常見,,治起來很麻煩,。”
車石,?
重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便要去抓藥,卻被唐佛如給拉住了,。她回頭看向唐佛如,,那丫頭卻支支吾吾的,良久才道:“之前冰糖那次,,我被豬油蒙了心,,不是成心的?!?p> “我知道你有苦衷,。”重毓無奈一笑,,理了理唐佛如額前的碎發(fā),,“不必多言?!?p> 似是松下了一口氣,,唐佛如這才松開了重毓的袖子。
“姐姐,,去時注意安全,。”
重毓晃了晃手中的銀兩,,“放心吧,,大白天呢?!?p> 自打上次她與顏儒胥二人夜闖一絕堂后,,近些天來展霞明一方便突然沒了動作。
當天晚上重毓同那年輕男子交手時,,無意間看到他腰間系著一塊牌子,,由上等的血玉制成,她特地多看了幾眼,,那上頭卻只刻了一個不明不白的“右”字,。
而那男子在掀了她的面紗后忽然停了手,亦是疑點之一,。
莫非那男子認得她,?
重毓負手走在街上,,手里提著幾包包裹得極為嚴實的草藥,低著頭正沉思,,一時間竟沒注意到朝她飛擊而來的蘭花簪,。
“去去去!”
她被人猛然一把推到了地上,,隨即銀簪釘入,,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銳響,深扎進了僅距重毓腳前一寸的石板地上,。
“瞎眼的東西,,擋著老子賣西瓜了?!?p> 戴著斗笠的破衫老人推著板車緩緩而過,,“西瓜,,大西瓜嘞,,剛摘下來的新鮮西瓜!”
此時重毓只覺背上被驚出了一層冷汗,。
周圍過往的行人面色古怪地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她,,似乎并未注意到方才飛過來的簪子,看了重毓幾眼便腳步匆匆地走了,。
此時那簪子已然消失,,獨留下地上一個深深的孔洞。
重毓撿起被她掉在地上的藥包,,轉(zhuǎn)身向橋上看去——向她投來飛簪的,,是個著了一身紅裳的蠻涯女子。
這女子比玄稚更加肆意,,不必說遮掩氣息了,,她甚至都懶得隱去她那額角上的一對龍角。此刻被重毓盯著,,她倒并不慌,,反倒是頗為冷艷地輕抬了抬下巴,一對紅瑪瑙般的赤瞳往眼皮處一動,,翻了個白眼,。
橋上人并不多。
就算是頗有些修為的青葵大妖見了蠻涯來的皇族都要避著走,,更不必說小妖了,,這女子的氣勢這般逼人,自是沒人敢靠近,。
那女子身后還站著兩個一高一矮披著黑袍的男人,。
重毓好似沒看到那女子的挑釁,,反倒是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女子蔑然一笑,,只覺無趣,,對身后二人道:“走吧?!?p> “大人,,此人不可輕——”
高個男子猛然倒地,額頭正中一點猩紅,,隨即鮮血如柱,。
紅裳女子臉色微變,不禁退了幾步,,險些倒在矮個男人的身上,。
遠遠的,那青衣女子朝她拱了拱手,,聲音雖不大,,卻用內(nèi)力傳至了他們二人耳邊,“在下重毓,,久仰蠻涯圣女大名,。圣女與在下初次相逢便贈下如此厚禮,在下受寵若驚,,只得以薄禮還之,,還望海涵?!?p> 矮個男人輕躬下腰,,低聲道:“大人,還請慎重,?!?p> “哼?!迸永湫绷搜鬯?,似是交代了些什么,拂袖而去,。
重毓看著那女子云霞般的曼妙背影,,摸了摸別在腰側(cè)的長月。她再回頭去看時,,那賣瓜的老農(nóng)已遠去了,。
待她轉(zhuǎn)身走了數(shù)步時,那矮個男人竟追了上來,,手里捧著壇酒,,上頭貼著一個格外醒目的“展”字,。
“方才我家大人冒犯了姑娘,還望姑娘不要在意,?!蹦腥藢⒕茐p手奉上,“一打起仗來,,受傷的只有百姓,,想必姑娘也明白。我初來乍到,,也不知道這兒什么酒好喝,,便聽酒家的小二買了壇這個,姑娘請收下吧,?!?p> 這展家新創(chuàng)的胡兒酒,一般的酒棧都買不到貨,,因而市面上價高得離譜,,普通人壓根喝不起。
重毓倒也不同他客氣,,“多謝,。”
“那就告辭了,。”男人朝她抱了個拳,,這才離開,。
待重毓一手提著草藥,一手抱著酒壇子回到?jīng)鲲L棧時,,天已漸黑了,。
大堂里獨坐著將遲,正提筆寫著些什么,,其余人似乎在別處,。
她方解了封口,扯開蓋在青瓦罐上的紅布,,正想試試味道,,那邊的將遲便開了口,“喝不得,?!?p> “什么?”重毓不禁愕然,,停了手,。
將遲頭都沒抬,,抬手將筆尖往石硯里剛磨好的墨里染了染,“展家的酒有問題,?!?
半卷流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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