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死了。
死在城北的荒山野嶺里,被一個進山采藥的老伯認了出來,,撿到了涼風(fēng)棧里,。
他的尸體又干又硬,,全身黑皺皺的,渾身散著一股極為嗆人的怪味。唐佛如一見到他便嚎啕大哭起來,直撲倒在地上,,把他緊摟在了懷里。
月如霜說,,這是死后霧化的前兆,,入土下葬前還需在百會穴釘一根食指粗細的桃花木,才能防止之后化成黑霧在青葵為非作歹,。
唐佛如幾近崩潰,,尖叫著讓她滾,不準她胡言亂語,。
眾人鉗住了嘶吼著的唐佛如,,終是強捂住了她的眼睛,,由重毓釘了一根進去,。
入土的時候,來了許多衣不蔽體的落魄流浪漢,,多是青葵的乞丐,。
城東種山楂林的孫老頭也來了,背了一籮筐山楂果,,說冰糖生前最愛吃山楂,,平日里總舍不得吃,死后叫他飽個口福,。
噼里啪啦的爆竹聲此起彼伏的響著,,祭奠用的紙花漫天紛飛,混雜著極為悲戚的嗩吶樂響,,有人哭有人笑,。
似乎只要不一同面對些什么刻骨銘心的事兒,人與人之間的悲歡總是無法相通,。
不過一年的光景,,在青葵過得似乎格外漫長。
猶記得初來乍到之時,正是初秋,。如今一轉(zhuǎn)眼,,小院里的桂花又開了。
葬禮一完,,玄稚便抱了扁七,,同眾人告了別。
“玄稚,,咱們怎么著也認識這么久了,,下回再在戰(zhàn)場上碰著,你就別打我了唄,?”顏儒胥嬉笑著勾過玄稚的肩膀,,使勁湊近乎。
玄稚無奈一笑,,“眼下還得先解決一絕堂,,想打你也沒機會?!?p> 重毓扔給他一袋子青葵特產(chǎn)藥材,,道:“君子以誠立本,我能在青葵撞著你便說明你還算守信用,?!?p> 玄稚接過來,道:“答應(yīng)了自然要算話,,我們蠻涯人可不稀罕做什么君子,。”他朝一旁的寧知游,、溫時喬二人拱了拱手,,“在涼風(fēng)棧的這段時日承蒙二位照顧,在此謝過,!”
“玄兄言重了,,身處江湖上,哪能不靠朋友,?”
溫時喬含笑道:“公子好走,。”
眾人送他到門口,,街上停了輛馬車,,月如霜已在里頭招手了。一人一熊兩個護衛(wèi)帶著些瑣碎的衣物駕著馬緊隨其后,,神情頗為雀躍,。
玄稚抱著郁郁寡歡的扁七進了馬車,朝涼風(fēng)棧龍飛鳳舞的牌匾下站著的五人淡淡一笑,這才極為認真地對將遲道:“將大人,,務(wù)必珍重,。”
“殿下亦是,?!睂⑦t拱了拱手,道,。
馬車徐徐前行之時,,棧子里忽然飛奔出來一只肥貓。
“喵,!”
方才還趴在玄稚腿上沒什么精神的扁七一個鯉魚打挺便蹦了起來,,毛茸茸的腦袋從窗簾里探了出去,“喵”了好幾聲,。
肥貓少有的極為正經(jīng)地蹲坐著,,面現(xiàn)為難之色,搖了搖頭,。
“喵……”扁七頓時便泄了氣,,又竄回了馬車里。
玄稚摸著扁七的腦袋,,有些哭笑不得,,道:“好好一只裂鐵,平日里變狗也就隨你去了,,怎地還真把自己當貓兒了,?”
月如霜翻他一個白眼,“還不都是你慣的,?!?p> 扁七有氣無力的喵嗚了一句,,把腦袋埋了起來,。
玄稚掀開一角窗簾,看到了樓閣上那個一閃而逝的人的衣角,。他撫了撫扁七的背,,輕嘆了一聲。
往日里,,唐佛如最喜黃昏的時候,。
這個時辰,太陽極為柔和,,忘卻了自身的灼熱,,只顧滿天撒著金輝。街道上不時響起小販的吆喝,庖房里傳來誘人的飯菜香,,而她通常會在這個時辰撥算盤,。
再過一陣子天就要黑了,七人便會齊聚一堂,,十分融洽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晚上的時候,師父會奏琴,,寧公子會說話本里的妖奇怪談,,直嚇得顏儒胥哇哇亂叫。溫姑娘和重姐姐則會繡手帕,,重姐姐手很笨,,怎么也學(xué)不會,但是溫姑娘很有耐心,。
再晚一些,,就會有人來找她,問:今天晚上月亮好圓,,去看嗎,?
她會挽住他的胳膊,和他一塊去湖中賞月,。
此刻又是一個夕陽時分,。
唐佛如側(cè)身站在窗側(cè),黃昏曛然,,照得她的后頸暖洋洋的,。
若是換做平時,她此刻定在撥算盤,。
圓潤如玉的珠子在撥動的時候會彼此撞擊出清脆的響聲,,聽起來極為悅耳,讓她想起童年時陪伴在父親身旁看他算賬本的美好時光,。
可今日不同,。
冰糖死了。
玄稚也走了,。
不久以后,,所有人都會走。
涼風(fēng)棧會關(guān)門,,而她,,會被奶奶和親娘綁去嫁給那個吃飯都會流哈喇子的豬妖。
“喵,?!?p> 橘貓垂頭喪氣地從外頭走了進來,,趴在了唐佛如的腳邊。
唐佛如抱起它,,喃喃道:“你同扁七告別了,,我還沒同阿稚告別呢?!?p> 橘貓拱了拱她的身子,,閉上了眼睛。
桌上放著那支被她摔斷了的簪子,,又被玄稚不知怎么接好了,。簪子下壓著張謊話連篇的紙條。
說什么只要她樂意,,隨時都可拿著簪子去蠻涯找他,,他定會明媒正娶,許她十里紅妝,,此生不再有第二人,。
稍微有些錢財?shù)娜思叶家⒑脦追糠蛉耍螞r是玄稚的身份,?
三枝貍本是舞姬出身,,當初便是這般義無反顧地嫁給了唐家老爺,因著生不出兒子,,地位又卑賤,,好好一個女子如今成了這副模樣。
唐佛如不想步她母親的后塵,。
“你不去同他告別,?”
唐佛如回過神來,門口倚著嬉皮笑臉的顏儒胥,。
她搖了搖頭,,不愿多說。
“別難過啊,,你看這是什么,?”顏儒胥從衣服里拿出來一張紙,指尖一動便飛至了唐佛如的眼前,。
白紙黑字,,還蓋了唐老爺子的公章。
三萬兩“贖身”,,兩萬兩“贖店”。
眼看她便要哭出聲來,,顏儒胥忙給外頭的溫時喬使了個眼色,,溫時喬了然,,匆匆進去擁住了唐佛如。
五萬兩銀子,,買她一個自由,。
最可笑的是,她爹竟真的賣奴仆一般將她賣了,。
“銀子是我們幾個一點一點湊的,,用不著你還。我們走后,,你好生在這里開著酒棧,,重新再招幾個伙計,好好過日子就是了,?!?p> 顏儒胥說這話的時候,都覺得牙疼,。
以他和重毓兩人的月俸,,再搭上一個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將遲,那兩個一人一鬼就更不必指望了,,便是勤勤懇懇地再多為云河王勞作幾年也湊不著五萬兩,。
東拼西湊了一萬兩,剩下的全是玄稚出的,。據(jù)說為著這事兒,,那小子還被千里之外的魔尊隔空臭罵了一頓。
說來也是這廝活該,。
重毓捅了捅身旁人的胳膊,,正容道:“平時瞧著你手無縛雞之力的,想不到碰見小姑娘有難的時候還挺正義,?!?p> 將遲不自覺的紅了耳朵,閃躲著她的目光,,道:“便是年逾花甲的老人見了也會救的,。”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