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特平靜地睜開了眼，入眼之處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天頂?shù)膲沁€有一張小小的蜘蛛網(wǎng)。

　　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他有些麻木了。

　　這幾天幾乎每一次都會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醒來——貴族的私有領(lǐng)地,，不知名的法師塔,，還有……這里——空氣里彌漫著酒精和草藥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并不刺鼻,，更像是輕輕撫摸著鼻翼讓令人神安,。

　　巴斯特的床位周圍圍著淡藍色的簾子，床頭窗戶外透過來的光顯示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白天,，而一邊的床頭柜上有一個小巧的花籃,，上面還插了一張祝福卡,。

　　巴斯特除了自己面對的一方天花板之外,，這就是他能看到的全部，不過現(xiàn)在他也沒有東看西望的欲望,，干脆就閉上了眼,。

　　可能是啟明帶來的能力吧,，現(xiàn)在的巴斯特即使不用眼睛看，也能通過空氣里的震動感受這個房間里的大概,。他的皮膚對于氣流變得異常的敏感,，任何空氣里輕微的震動和味道都逃不過他的感知。

　　說起來,，以前也有這樣的感覺，但是遠沒有這么清晰,。

　　“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吧,。”巴斯特心道：“左邊床位沒有動靜,，應(yīng)該是空著的,，右邊床位有一個，三個應(yīng)該是來探病的,?！?p>　　這種不用眼睛就能清楚周圍環(huán)境的奇特感覺，對于巴斯特來說很新鮮,。

　　他感覺好像自己是一塊海綿,，拼命地在汲取水一樣，吸收著周圍空氣中的信息,。

　　雖然只是被動地接收,，但是可以這樣從一個全新的角度觀察世界，巴斯特并沒有任何的不滿,。

　　突然,，他感覺周圍的人好像都安靜了，因為一個人走了進來,，而那個人正走向自己的床位,。

　　“呼！”的一聲,，隨著簾子被拉開,，那人站在了床尾的位置，但是巴斯特并不準(zhǔn)備睜開眼睛,。

　　“巴斯特,。”這個聲音說不上熟悉也說不上陌生,，任憑巴斯特搜索自己的大腦也想不起來這個沉穩(wěn)磁性的男聲到底是誰,。

　　“巴斯特?！彼僖淮屋p聲呼喚,。

　　巴斯特微微瞇起了眼睛，那人挺拔的身姿，剛毅的臉龐,，利索的短發(fā),，任何一個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他的樣子,，巴斯特也不例外——比特里拉子爵,！現(xiàn)在想來變聲藥水的時效也確實應(yīng)該過去了。

　　“子爵大人,?！卑退固氐吐暬貞?yīng)道。

　　比特里拉像是沒有注意到巴斯特有意的疏遠,，臉上的喜悅幾乎抑制不住,，他一個健步來到了巴斯特床跟前：“怎么樣？感覺如何,？”

　　面對比特里拉話語中真摯的感情,，巴斯特對自己冷漠的態(tài)度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認真地感受了一下自己身體的情況……

　　“子爵大人,，很抱歉,，我……”巴斯特的面色很難看。

　　比特里拉一臉期待,。

　　“我……脖子以下沒有任何知覺了,。”

　　******

　　夜已深,，巴斯特卻無心睡眠,。

　　白日里的事情巴斯特還歷歷在目：

　　比特里拉聽完巴斯特的話后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非常自然地擺了擺手,。門口,，一個穿著白袍的醫(yī)生一臉討好地小跑了過來，笑嘻嘻地還沒張口,，卻見比特里拉回身反手就是一個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力道之大，讓那個醫(yī)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著醫(yī)生捂著自己的臉痛苦模樣,，比特里拉卻面無表情，語氣冰冷：“廢物,，如果找不到原因,，那你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p>　　說完他沒再停留,，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病房,。

　　而那個醫(yī)生什么也不敢說，更別提什么怨毒的眼神,，只是帶著腫起的臉頰向著巴斯特笑了一下,，站起來趕緊跟了出去。

　　整個過程中,，他旁邊病床待著的那些人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承受了來自子爵的怒火。

　　“子爵以后也會這么對自己嗎,？”巴斯特?zé)o法不產(chǎn)生這樣的念頭,。正當(dāng)他心緒不寧之時——

　　“睡了嗎？”旁邊床位傳來的聲音柔柔弱弱,，煞是好聽。

　　巴斯特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

　　“你就是和奧利弗家的那位關(guān)系很好的巴斯特吧,。”女孩繼續(xù)道,。

　　巴斯特遲疑了,。

　　女孩沒有注意到巴斯特的情緒，又道：“說實話,，我從來沒有見過比特這么生氣的樣子,。”

　　巴斯特被這句話吸引住了,，反問道：“您和子爵大人很熟悉,？”

　　女孩對于巴斯特的回應(yīng)感到很是高興，她的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愉悅：“說不上熟悉吧,，宴會上見過幾面,。”

　　巴斯特轉(zhuǎn)過頭看向女孩的方向,，病房里只有用于提供微弱亮光的小型燈爐,，由于病床之間的簾子拉上了，巴斯特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能感受到女孩氣若香蘭,，當(dāng)他集中注意力去感受的時候，甚至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好像貼得他臉?biāo)频摹?p>　　巴斯特臉上發(fā)熱,，趕忙轉(zhuǎn)移話題道：“子爵大人是個什么樣的人,？”

　　女孩沒有馬上回答，傳來了淅淅索索摩擦被子而發(fā)出的聲音,。

　　巴斯特感覺到了女孩現(xiàn)在正面向自己躺著,，不由得臉更加紅了,。

　　不得不說，巴斯特還是太年少,，心緒極容易被紛擾,，這也是他有些反復(fù)無常的重要原因，但相較于同齡人而言,，他還算是成熟些了,。

　　女孩很認真地想了想，道：“一個萬眾矚目的焦點,，光鮮亮麗,，無懈可擊，不容置疑,?！?p>　　聽了女孩的話，巴斯特突然想起那天夜里的宴會上,，比特里拉身著黑色的晚禮服,，一手端著酒杯，另一手隨手拿起一旁餐勺敲了敲杯子,，眾人便安靜下來看向他,，而他卻笑著向大家說：“不要看我，我旁邊這位巴斯特先生,，才是這次宴會的主角,。”語氣認真而優(yōu)雅,，像是在宣讀一份非常重要的通告,。

　　“好了，到我問問題啦,?！迸⒙晕⑸蠐P的聲調(diào)輕巧地打斷了巴斯特的回憶：“別想他了，來,，說說你自己吧,。”

　　巴斯特的臉復(fù)又燒了起來,，聲音含糊不清：“我叫巴斯特,。”

　　女孩笑盈盈：“我叫薩伊娜,?！?p>　　空氣里又恢復(fù)了安靜。巴斯特靜靜地聽著薩伊娜平穩(wěn)的呼吸聲,，不敢說話,。

　　“巴斯特,？”女孩的聲音輕了幾分。

　　巴斯特沒有回應(yīng),，他正努力地回憶著白天薩伊娜的樣子,，但是記憶中有人擋在中間，而自己的注意力全在子爵身上,，與其說根本就想不起薩伊娜的模樣,，倒不如說是根本沒看見她的模樣。

　　突然他聽到薩伊娜深吸一口氣,，坐起了身,，嚇得他立刻閉上眼。

　　果然,，薩伊娜光著腳就來到了巴斯特床簾外,，小心翼翼地拉開了一條縫。

　　“原來睡著了呀,?！彼_伊娜的聲音很輕，但是巴斯特能聽出里面有些不開心,。但是別說睜開眼,，他連大氣都不敢出,。

　　對于現(xiàn)在的巴斯特來說,，薩伊娜離得太近了，他能很清楚地聞到她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似有似無地清香,，像是純天然獨屬于少女的氣息,。

　　薩伊娜沒有停留太久，很快回到自己的床上去了,。

　　巴斯特這才睜開眼,，舒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剛才努力回憶人家姑娘樣子的是誰,。如果他知道這個女孩也是個貴族,，估計又要開始陷入糾結(jié)。

　　可能是因為沉重的心情被薩伊娜的突然闖入而打斷,，巴斯特聽著薩伊娜的呼吸聲很快地也進入了夢鄉(xiāng),。

　　在夢里，他看見有一個臉龐模糊的女孩牽著自己的手,，在一片金黃的花海里走呀走,，聞到的是她身上淡淡的芬芳。

　　******

　　不像那邊少年多情,，波丘利這里棘手多了,。

　　三個小時前,，比特里拉·奧利弗突然造訪，一個商貿(mào)學(xué)院的六級生卻非要跑到這里來,，波丘利搞不懂這個月是怎么了：商貿(mào)學(xué)院是和自己運勢起了沖突嗎,？而且，來這里都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有空還真得找個觀星學(xué)者給自己好好地占卜一下,。

　　波丘利隨口扯了一個謊，說自己正忙,，暫時不方便接見,。

　　比特里拉卻說沒問題，然后提議說可以在一樓等,。

　　波丘利想著如果自己拖得時間久了,，大概他就會回去了。

　　結(jié)果……比特里拉一坐便坐到現(xiàn)在,。

　　波丘利不是不知道巴斯特和比特里拉的關(guān)系,，但以他的閱歷來看，很容易就知道比特里拉對于巴斯特除了利用沒有其他,。而自己放出的信息明確地表示巴斯特有自己護著,，諒比特里拉也絕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現(xiàn)在,，巴斯特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自己著急也就算了。

　　但是比特里拉那個小崽子居然還急起來了,，這是什么個情況?。?p>　　雖然波丘利憑著對于奧利弗家族的些許了解,，大約能摸出個大概來,，但是他也不敢妄下定論。

　　開門見山質(zhì)詢比特里拉是不可行的,，畢竟從現(xiàn)在這個小伙子的表現(xiàn)來看,，還能算是對朋友的關(guān)心，撕破臉也不好看,。

　　打個馬虎眼過去也不太可能,，大家都是精明人，比特里拉二十多歲了,，也不好糊弄,，如果能糊弄的話他也不會現(xiàn)在還坐在下面了，分明就是手里有著什么吃定自己的底牌,。

　　而且,，自從比特里拉來國立學(xué)院讀書,，他的家族幾乎每年都會無償給國立學(xué)院一大筆錢，學(xué)院中很多設(shè)施都是通過這筆資金來維護修繕的,。魔法學(xué)院作為最能花錢的學(xué)院之一,，沒有少用奧利弗家的錢。

　　作為奧利弗家唯一一個來到國立學(xué)院念書的年輕人,，比特里拉儼然成為了奧利弗家在學(xué)院里的代言人,，當(dāng)然是身份特殊。加之其實力過硬,，年紀輕輕便已經(jīng)是六級生,，自然是國立學(xué)院大方向上要交好的對象。

　　也算是拿人的手短,，波丘利一來拿捏不住比特里拉現(xiàn)在是以一個什么樣的身份來的,，二來也不好以院長的身份來壓他。

　　他現(xiàn)在的頭一個都快兩個大了：下去吧,，不知道怎么開場,，不下去吧——要是商貿(mào)學(xué)院那個精明的護犢子老頭跑來，自己這張老臉肯定掛不住啊,。

　　“橫豎我還怕一個小娃娃不成,！”波丘利咬牙切齒道：“莉婭！拿拐杖來,！”

　　莉婭翻了個白眼,。

　　之前為了“救出”巴斯特，波丘利并沒有像表面那樣毫發(fā)無傷,。

　　畢竟已經(jīng)上了年紀,，在拉扯奇奧米修斯的時候,，波丘利的腰上老毛病又犯了,。雖然早些時候涂了藥膏，但是畢竟人老了,，恢復(fù)起來也慢了很多,，不得不依靠拐杖來渡過這段煎熬的時光。

　　波丘利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下了樓,，莉婭緊隨其后地護衛(wèi)著。也不知道是因為受傷的緣故,，還是因為心理因素,，波丘利只覺得熟悉的這一段路比想象中要長了一些。

　　當(dāng)波丘利可以看見一樓大廳的時候,，比特里拉正站在火爐前,，他聽到了動靜,，抬頭剛好和波丘利對視。比特里拉面容肅穆,，頗有幾分奧利弗大公年輕時候的模樣,。

　　“院長大人，忙完了,？”比特里拉微微欠身問候道,，眼睛卻沒有離開。

　　波丘利也不能說自己在上面拖時間,，只能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

　　比起波丘利的猶豫，比特里拉倒是很直接：“院長大人,，家父希望您能對昨天的事情給個交代,。”他的語氣讓莉婭齜了齜牙,，但是他卻對此毫不在意,。

　　有這一句話，波丘利提著的心算是放了下來,，變得處之泰然起來,，一邊說著話，一邊走下最后幾層臺階：

　　“令尊捐給學(xué)院的資金,，我們很是感激,。但我并不知道，這給了他過問學(xué)院事務(wù)的權(quán)利,?！?p>　　比特里拉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即使莉婭走過了他的身邊,，他依然照?；卮鸬溃骸霸洪L大人，我一定原話帶到,?！?p>　　波丘利的心剛要放下了，卻聽比特里拉繼續(xù)道：“但是……我還有一些私人的問題,?！?p>　　莉婭立刻回頭對著他露出了敵意。

　　“問吧,?！辈ㄇ鹄p輕拍了拍莉婭的腦袋，也站到了壁爐邊，火焰扭動的火光使得他的臉變化莫測起來,。

　　“院長大人,，您看中了巴斯特什么地方，要你特意來栽培,？”

　　“潛力還不錯吧,。”

　　“我不明白,，魔法學(xué)院里像巴斯特這樣水平的一抓一大把,。”

　　“比特里拉先生,，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就算他有成為藥巫的潛力,，這也不意味著他成為三級生之后就一定會選擇成為一名藥巫,。”

　　“嗯,?！?p>　　“所以，院長大人,，您一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無可奉告,?！?p>　　“院長大人！您不說,，完全可以,，但是因為您的過失……”

　　“你無權(quán)來質(zhì)問我的過失！”波丘利直直地對上了比特里拉的咄咄逼人的眼神,。

　　“院長大人,，我只是希望您能夠明白，現(xiàn)階段而言,，我們都不希望巴斯特出現(xiàn)任何的問題,?！北忍乩锢恼Z氣緩和了下來,，看向了爐中跳躍的火焰。

　　“不,，巴斯特需要成長,，任何問題只要能渡過，對于他來說都有好處?！?p>　　“包括現(xiàn)在這個嗎,？”

　　波丘利也知道了巴斯特現(xiàn)在的狀況，但是之前他親自為巴斯特檢查過身體,，除了有能量沖刷過的痕跡之外一切照常,，而且客觀來說，巴斯特的身體因禍得福,，從各種意義上來說變得比原來優(yōu)秀得多,。

　　可是……癱瘓？這完全在意料之外,。

　　僅僅是遲疑了片刻,，便讓波丘利這句：“包括現(xiàn)在這個?！弊兊貌荒敲磮远?。

　　“我想，院長大人,，您心里有答案,。”比特里拉已經(jīng)獲得了小小的勝利,，他沒必要讓場面變得這么難看：“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最好的醫(yī)師,，只要您一允許，他馬上就能到學(xué)院里來幫助巴斯特,?！?p>　　“可以?！辈ㄇ鹄瑯釉敢饪吹桨退固啬芑謴?fù)過來,。

　　比特里拉已經(jīng)達到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至于最開始要的那個交代,，誰知道是不是確有其事呢,。他臉上漸漸洋溢起笑容：“時候也不早了，院長大人,，原諒我的冒昧打擾,，我這就離開?！?p>　　波丘利沒說話,，只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真的是老了嗎,？或許吧,?！辈ㄇ鹄睦飮@息道：“現(xiàn)在的小娃娃都這么厲害的嘛?！?p>　　比特里拉昂首挺胸地走向了門口,。

　　“等一下?！辈ㄇ鹄蝗徽f話了,，但是他沒有轉(zhuǎn)身，依舊是面對著壁爐,。

　　比特里拉停下了腳步,，回身道：“院長大人，還有什么問題嗎,？”

　　“給我向你的父親帶個好,。”

　　“您的意思,，我一定轉(zhuǎn)達,。”

　　“你和你父親年輕的時候很像,，鋒芒畢露,。”

　　“謝……”

　　“但是過多的鋒芒也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辈ㄇ鹄@句話說得很輕，但是比特里拉依然聽到了,。

　　“哦,，對了，比特里拉先生,?！辈ㄇ鹄⑽?cè)過頭：“請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p>　　“完全可以,。”比特里拉的臉上笑容已經(jīng)消失了,。

　　“我很感謝你的行為促使巴斯特更快地走出來自貴族的陰影,，但是請不要把巴斯特牽扯到你們家族的內(nèi)斗里去，他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至少,，你不應(yīng)該把他只當(dāng)做你的棋子?！辈ㄇ鹄恼Z氣很誠懇,。

　　這回輪到比特里拉沉默了,，但是波丘利沒有等太久,，比特里拉便答道：“如您所愿,，晚安，院長大人,?！?p>　　“晚安，比特里拉先生,?！?p>　　伴隨著大門被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波丘利原本挺直地腰板微微地彎了下來,。

　　他看著壁爐中的火焰,，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