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嬙細(xì)瞧她眉眼,,才想起此女正是那日在鸚鵡樓宴飲時,,逗弄鸚鵡的那個女子,,當(dāng)時她跟在耿姬身旁,,低眉順目,,是個連頭都不敢抬的滕女,,不過比婢女略強(qiáng)些,,如今竟也朝她抬著頭說話,,大有揚(yáng)眉吐氣之勢了,。
驪嬙當(dāng)下冷冷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個養(yǎng)鸚鵡的,不過被晉侯寵幸了幾天,,就把自己捧上了天,,你去打聽打聽,這宮里被晉侯寵幸過的宮女有多少,!雞蛋還沒捂熱呢,,到想著抱小雞了,,真真可笑。我倆再不濟(jì),,還歹也是個娘娘,,這宮里哪一個,有名位無名位的,,見了我倆不要喊一聲娘娘,!你一個滕妾,對著我倆耀武揚(yáng)威,,是誰給了你這么大的膽,。”
這美人聽后又羞又憤,,按理驪嬙是嬪人,,位分在自己之上,自己理應(yīng)行禮在先,,雖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但驪嬙氣勢還在,被驪嬙一頓搶白,,美人更是理屈詞窮,,一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正氣惱間,,就叫身后傳來一聲:“蕙兒不得無禮,!”
眾人轉(zhuǎn)頭去看,見一宮裝婦人在眾人簇?fù)硐?,走下轎輦,,往這里緩緩而來。此人容貌端莊,,神情平和,,打扮也頗清簡,只穿一件沉香色的夾棉素紗長衣,,外面披了件半舊的毛氈斗蓬,,來的正是耿姬。
那被稱為“蕙兒”的美人忙來到耿姬前,,含嗔道:“姐姐怎么才來,!”
耿姬也不答理她,行至驪姬姐妹跟前,,微笑著行頷首禮,,然后才轉(zhuǎn)向美人道:“蕙兒,晉候雖親口答應(yīng)封你為女御,但詔書還未下來,,仍是滕妾而已,,怎可見了兩位娘娘不行正禮?”
蕙美人本想著耿夫人來了,,可以給自己撐腰,,不想耿姬竟照章辦事,不給自己情面,,無奈之下,,只得過來給驪姬姐妹一一行叩拜大禮。驪嬙轉(zhuǎn)頭,,也不作應(yīng)答,蕙美人兀自起身,,一臉委屈,,站在耿姬身旁。
耿姬道:“主公可用過膳點(diǎn)了,?”
蕙美人道:“用過了,,主公今日心情大好,比平日多用了些,,還稱姐姐想得周到,,送的都是主公最愛吃的?!?p> 耿姬點(diǎn)頭,,“主公現(xiàn)在可是在處理政務(wù)?”
“主公正在批閱奏章,,正等著夫人進(jìn)去,,幫忙整理書簡奏折呢!”
“我知道了,,你先回宮吧,。”耿姬說完便向?qū)m門走去,。走了兩步,,卻又停住,轉(zhuǎn)身向驪姬姐妹道:“驪妹妹可是想面見主公,?”
驪姞忙道:“我和姐姐已在此處等候多時,,只恨那守衛(wèi)拒不通傳,耿姐姐若能代為通傳,,讓我倆見上主公一面,,定當(dāng)感激萬分。”
“妹妹無需動怒,,他們也是職責(zé)在身,,身不由已,且待我向主公通傳,,妹妹稍安勿燥,。”說完帶著奴婢們進(jìn)宮去了,,那一眾衛(wèi)士挺起了胸膛,,齊聲道:“恭迎耿夫人!”
驪姞道:“姐姐,,這耿姬到象是個通情達(dá)理的,,不似那個蕙美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p> 驪嬙不語,暗自思索怪道晉候多日沒來章含宮和玉蟾宮,,原來是有了蕙美人這個新寵,,不用說,此人必是那日鸚鵡樓宴飲過后,,耿姬呈到晉候跟前去的,,可恨這個婦人,覷著姐妹倆受冷落之際,,不失時機(jī)地在晉候跟前獻(xiàn)媚,,可恨自己無法見晉候一面,否則憑自己的手段,,定能讓晉候回心轉(zhuǎn)意,。
驪嬙眼見耿姬被人簇?fù)碇M(jìn)了宮門,心下憤憤難平,,想自己不久前還是宮闈殿閣,,任意出入,那些虎賁,、衛(wèi)士之流在她眼里也都是些奴才,,和內(nèi)豎、奴婢沒什么兩樣,,自己何曾正眼瞧過他們,,可如今卻被這些奴才攔在門外,還被惡言相加,,自己除了束手無策,,還要看著這些狗奴才在面前耀武揚(yáng)威。
驪嬙內(nèi)心輾轉(zhuǎn)難平,又想那晉侯當(dāng)真是善變,、難測之人,,多日的榮寵一夜之間全拋諸腦后,任自己被他人作踐不聞不問,,還由著一個已過昭華的平庸婦人,,取代自己,出入宮庭,,可知母后當(dāng)初說得沒錯,,男人真真是不可靠的。
驪嬙強(qiáng)忍著心中的酸楚,,纂著手中的小炭爐,,雙腿雖已麻木,到不似先前那般難忍了,。驪姞此時卻將希望寄托于耿姬身上,,眼巴巴地指望著宮里來人傳召自己。要說出入宮門的人不少,,卻俱是些內(nèi)豎、侍衛(wèi),、膳夫之輩,,從驪姬一行人身邊經(jīng)過時,或低頭匆匆而過,,或偶爾瞥上一眼,,但無人敢上前過問一句。
驪姞恨得咬牙跺腳,,“這么多的人,,難道竟沒有一個肯向主公傳句話的嗎?”
瓊枝幾次欲言又止,,最后吞吞吐吐道:“娘娘,,咱們來了這許久,鬧出的動靜也不算小了,,按理說主公的眼報是極多的,,這么大的事早傳主公那兒去了,我看,,我看不會是主公存心躲著娘娘吧,?”
驪姞站了這許久,心早涼了半截,,聽了瓊枝的話,,更如當(dāng)頭澆了一盆涼水,她一把拉起驪嬙道:“姐姐,咱們?nèi)缃衲樏嬉矝]了,,該做的拼著性命也都做了,,還在這里做什么,難道晉侯不出來,,咱們就等他一輩子不成,,橫豎他也不管咱們,咱倆丟開就算了,,今后是死是活,,聽天由命罷?!?p> 驪嬙站了半日,,腹中饑餒,那風(fēng)又吹得直入骨髓一般,,早已覺得虛弱不堪,,全憑一口胸中憤懣之氣撐著,此時聽了細(xì)柳和驪姞的話,,覺得胸口一松,,那口氣竟泄了下去,接著一股腥臊之氣翻涌上來,,往前一個趔趄,,就覺眼前一暗,身子癱軟下去,。耳邊傳來各種呼救哭泣之聲,,其中似乎有個男音在喚“是驪娘娘嗎……”
驪嬙心頭一震,想奮力睜眼,,終是未能,,迷迷茫茫地陷入一片混沌中去。
驪嬙再次睜眼時,,卻是四周一片寧靜,,殿內(nèi)香霧裊裊,只有那熏籠內(nèi)的木炭“啪啪”作響,。驪嬙覺得四肢無力,,頭腦昏脹,隱約想起自己在燕寢前昏倒的事,,剛想坐起,,睡在床后的驪姞已站起身來,“謝天謝地,,可算是醒了,??焯芍鴦e動,你身上還發(fā)著熱呢,!細(xì)柳她們正在外頭熬藥,,等熬好了姐姐再起來!你現(xiàn)在覺得怎樣,,要不要先喝兩口水,?”
“你一直在這兒嗎?”
“細(xì)柳和瓊枝她們都在忙,,這里又不能走了人,,萬一姐姐醒了要遞水喚人怎么辦?我這不是一直在榻邊坐著,,坐著坐著就打起盹來了,。”
“女椒呢,?女椒去哪了,?”
“別提了,姐姐原讓她跪在宮門口的,,我和公子送姐姐回來后,,就沒見到她人,宮里只剩幾個干粗活的仆役在外面守著,!”
“公子……”驪嬙聽到這兩字,,驀地從榻上坐起,“你說的是哪個公子,,莫非是公子申生?”
驪姞用袖子掩了嘴,,吃吃地笑道:“姐姐你說造化弄人不是,,你我在宮里走了多少回,從宮苑到燕寢,,想遇就是遇不著,,偏偏最沒指望的時候,他又碰巧出現(xiàn)了,?!?p> 原來那聲呼喚竟真是他的,驪嬙恍然,,“我本以為又是自己的幻覺,。”
驪姞道:“姐姐昏厥過去后,,公子命人把姐姐抬回宮,,又親自去找了醫(yī)官來,,官醫(yī)開了一劑安神湯,說要等姐姐醒了以后再診一次脈,,才好對癥開方,。”
“公子現(xiàn)在哪里,?”
“正和醫(yī)官在外面園子里侯呢,。”
“怎么不讓他到宮里坐著,,也好暖和些,,看外頭天寒地凍的?!?p> 驪姞愈發(fā)笑得厲害,,“姐姐自己凍成這樣,這會兒還沒緩過勁來呢,,到已經(jīng)想著別人了,,只怕外面的那一位站在寒風(fēng)里,雖冷著,,心卻是念著屋里的這位,。”
驪嬙笑著啐道:“看你成天跟宮婢們調(diào)笑嬉鬧,,也學(xué)了沒個正經(jīng),,現(xiàn)在嘴是越發(fā)壞了?!?p> 驪姞道:“其實(shí)還用你說,,我早請他進(jìn)來坐了,怎奈公子是正經(jīng)君子,,斷不肯違了宮規(guī),,私入后妃寢殿,這會兒姐姐醒了,,待我請他和醫(yī)官一起進(jìn)來當(dāng)是無礙了,。”
驪姞出去請申生和官醫(yī)一同入寢殿來,,細(xì)柳把榻前的帳幔放下,,驪嬙從中伸出手來,請官醫(yī)診脈,。這官醫(yī)已是花甲之年,,在宮中行醫(yī)多年,醫(yī)理甚篤,,和申生交情也非淺,,自是十分盡心盡力,,細(xì)心診了一回脈,便道:“娘娘乃是風(fēng)寒之脈象,,因外感內(nèi)滯,,又肝血一時過旺,致經(jīng)氣逆行,,五臟六腑行氣不暢,,昏厥過去,依老夫看,,只需吃幾副疏散的藥便好,,只是看娘娘的脈息,因肝血太過,,脾土被肝木克制而生虛火,,已非一日兩日,娘娘是聰明人,,但凡事太過爭強(qiáng)好勝,,于已不利,還需看開些才好,!”
這醫(yī)官娓娓道來,,語氣中懇,驪嬙卻哪里有心思聽這個,,只拿眼看著站在后面的申生,,因隔著紗帳,看不真切,,心里只盼早些打發(fā)走了老醫(yī)官才好,。醫(yī)官開了藥方,交與細(xì)柳,,又交待了幾句,,才微顫顫地起身告退。
申生正欲一同告退,,驪嬙道:“公子請留步,,這藥方還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公子,。”
申生只得停下腳步,,于幾丈開外站定,。驪嬙見醫(yī)官走了,掀開紗帳,,驪姞也自帳后走出,,扶姐姐坐起,。申生垂首斂目,不敢直視,,一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頗為難堪,。
驪姞吩咐婢女都下去,,親手拿過繡墩,在地下鋪了,,請申生入坐,。申生猶是不肯入座,驪嬙道:“公子于我倆有數(shù)次救命之恩,,嬙兒心中感激萬分,,不知如何才能報答!”
“娘娘言重了,!今日之事,,在下不過是盡分內(nèi)之責(zé),何需回報,?”
“公子何必太過自謙呢,!若不是公子,憑我們姐妹目前的處境,,哪個不識趣的醫(yī)官肯往這里來的,,縱然來了,也不過是敷衍塞責(zé)而已,,我倆不過是兩個失寵的后妃,,在宮中又沒個倚靠,萬一有個三長兩斷,,不過自生自滅罷了,。”
驪嬙說到此處,,已是泫然欲泣,,言語中不勝凄涼。申生心下也覺感傷,,不禁抬起頭來,,見驪嬙發(fā)髻松散,雙顴通紅,,一副不勝風(fēng)霜的嬌弱之姿,,與平日的驁傲凌厲之風(fēng)大為不同,不覺呆了一呆,,見驪姞在一旁輕笑,,方覺失態(tài),,忙收了目光,斂目屏息道:“驪娘娘有疾在身,,不可再起傷心之念,,君父近來軍務(wù)繁忙,日理萬機(jī),,難免偶爾會有疏忽,,不曾慮及后宮之事,請兩位娘娘安心,,在下當(dāng)初既將兩位從驪戎帶來晉國,,定當(dāng)全力護(hù)得娘娘的安全!”
驪嬙緊盯著申生道:“公子可知我倆入得晉國,,受了多少的苦楚,。那些人自視是中原正經(jīng)諸候國出身,將我倆視為蠻夷異邦,,成日拿些禮儀教化來說我倆的不是,。看著我倆得了些寵,,便說我倆是恃寵而驕,,將我倆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唯恐我倆獨(dú)得了寵去,。別人不知,難道公子還不知道嗎,,當(dāng)初我倆絕別親人,,千里迢迢孤身來到晉國,為的難道是成為晉侯的姬妾嗎,!如若不是為了公子,,我倆現(xiàn)在還在驪戎,馳騁千里,,自由快活,,何必來受這個苦呢?”
驪嬙一番話,,聲淚俱下,,驪姞也在一旁抹淚,道:“姐姐,,你又何苦跟他說這個話呢,?事已至此,,不過也是咱們的命罷了,,又何必再讓公子為難,?”
申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沒想到驪嬙竟把窗戶紙捅破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
驪嬙忽然停了啜泣,,發(fā)狠從榻上站起,,抓住妹妹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申生面前,,跪倒在地,,抓住申生的下裳,含淚道:“公子,,今日殿門外的事你也看見了,,主公聽信謠言,已將我倆疏遠(yuǎn),,寵信什么蕙美人去了,,往后的日子嬙兒連想都不敢想,宮中那些人無非是要將我倆置之死地,。嬙兒并非怕死,,卻怕死得不明不白,公子既許諾護(hù)我姐妹倆平安,,不如帶我們逃離這生天牢籠,,我倆情愿余生給公子做妾做婢,死而無憾,?!?p> 驪姞大驚失色道:“姐姐,你可是病得說胡話了,?私逃宮禁,,可是要受刖刑的重罪啊,?”
驪嬙斬釘截鐵道:“橫豎都是個死,,與其在這里等死,不如放手一搏,,死里求生,。公子,我倆的生家性命可全在你手里了,!”言畢將頭上的白玉簪摘下,,發(fā)狠折成兩斷,將斷口抵住脖子,“公子,,我與晉侯的恩情已如此玉簪,,你若不同意帶我倆出宮,我便立馬死在你面前,,來生再給公子做牛做馬,,報答大恩?!?p> 申生完全沒料到會有此變故,,一時呆住,不知如何是好,。要論領(lǐng)兵打仗,,自己縱橫戰(zhàn)場,號令無數(shù),,在他馬前斬落的人頭不計其數(shù),,卻從不曾象現(xiàn)在這般,面對兩個花容憔悴,、如杏花沾雨般的女子,,手足無措,心中直如亂麻一樣,。
申生只得暫且應(yīng)道:“兩位娘娘,,快快請起,行此大禮,,叫在下如何承受,?”申生伸手去扶驪嬙,兩指輕輕夾住斷簪,,將斷簪從驪嬙手中奪過,。
驪嬙道:“公子即然不讓嬙兒死,那便是應(yīng)允了,,容我姐妹先謝過公子大恩,!”說畢拉著驪姞給申生行大禮。
申生急忙伸手去攔,,卻觸著驪嬙柔如瓊脂的肌膚,,慌得將手又縮了回來。
驪姬姐妹行完禮,,正待站起,,驪嬙悲喜交迭,又身體還未痊愈,,一時站立不穩(wěn),,幾乎又昏厥過去,。驪姞慌了手腳,申生道:“無妨,!”抱起驪嬙置于榻上,,一面手指在驪嬙內(nèi)關(guān)、神庭兩穴位上運(yùn)力稍許,,轉(zhuǎn)眼間驪嬙呼吸均勻起來。
不等驪嬙再次開口,,申生便向驪姞告辭,。驪姞知道再想留他一會已是不能,心里雖無奈,,只得目送申生離去,。

宣嬌
明天就是元旦了,大家節(jié)日快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