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的侍女淅淅索索的腳步聲將我喚醒,，朦朧中我感覺自己又變換了身體,，還沒有從南渡的人群中清醒過來。小屏屈曲掩著的春光水一般滲透到我的手上,，困倦中隱約有侍女換了玉香鴨里焚的帳中香,，沉木的香氣繚繞化作云朵藏進枕屏上蓊郁的九疑峰上,。

　　“小娘子？小娘子？起身了,，今日是寒食,，可別誤了時辰?！蔽衣犚娦∈膛形抑缓寐晕⑶逍研┳似饋?，為我將枕屏折疊起來的小侍女叫瑩兒，她見了我抿嘴笑了一下,，指了指腮邊,。我走到我的鐘形纏枝花草官工鏡前照了一下，原來山枕上隱起的小朵梅花印在了臉頰上,，見我也笑了,，瑩兒便在一旁打趣我，“現(xiàn)如今我們看見了也罷了,，以后若是姑爺也看見了,，不知道要怎么樣呢！”我輕啐了她一聲,，開始梳妝,，畫了一個薄妝，畫黛眉,，點檀唇,，畫了一個薄妝。瑩兒為我梳了一個朝天髻,，在髻下簮上一支四蝶銀步搖使發(fā)髻朝上高高聳立,，蝶翅上的斑眼紋隨著微風輕輕震顫，追逐著點綴四周的梅花寶鈿,。

　　我今天是禮部員外郎李格非的女兒,，瓜字初分碧玉年。今天是從冬至以后的第一百零五日,，是大寒食,，我?guī)缀跏菙?shù)著日子盼著這一天可以去郊外游玩，昨天晚上就挑好了今天的柳色夾衫金縷縫,。兩個小丫鬟扶我上了車,，各自拿了一個香球坐在我旁邊，香煙如云,，塵土皆香,。我悄悄地掀起一點簾幕，看到外面棗餅飛燕串起來插在門楣,，是昨天炊熟做的子推燕,。無論官民家家插柳,，門口屋檐一片青綠，景象十分新鮮,。駐足觀看宮中派出來的馬車的人群把道路都堵塞住了,，我家的車隊也只好隨著人流慢慢前進。我偷偷去看那些馬車金裝下的紺幰,、錦額珠簾,、繡扇雙遮、紗籠前導,，確實氣派,，但是我更喜歡紙馬鋪當街用紙袞疊成樓閣之狀，十分有趣,。

　　馬車行至郊野也像在集市一樣熱鬧，往往就在樹下園中就開始羅列杯盤互相勸酬了,。一路上車轎用楊柳雜花裝簇頂上垂下來都可以遮住轎子了,。到了州西順天門外，金明池瓊林苑在順天門外街北,，遠遠望去周圍約九里三十歩,，池西直徑七里許。

　　入金明池門內(nèi)以后,，我的馬車就停了下來,，原來是幾個相熟的小娘子來邀我一起去逛，爹爹已經(jīng)同意了,，只是叮囑我們不要吃外面的東西,。我就這么被拉了下來，根本沒有機會回憶一下這幾位小娘子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只好口中答應(yīng)著,。姑娘們聚在一處頓時熱鬧起來，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我也松了一口氣,，邊走邊和記憶中的人對號入座。從南岸向西走了百余歩經(jīng)過面北的臨水殿,，天子的車駕臨幸都是在此觀爭標錫宴,，我們又哀嘆一番可惜車駕臨幸往往取二十日，聽說諸禁衛(wèi)班直頭上簪花,，披錦繡捻金線衫袍,，束金帶勒帛之類．競相逞鮮斗新，龍鳳繡旗,、紅纓錦轡,、萬騎爭馳,、鐸聲震地，我們女兒家是看不到這樣的盛景的,。我又趕忙回憶什么是爭標錫宴,。

　　又往西數(shù)百歩踏上仙橋，橋面三栱像彩虹一樣,，朱漆闌楯,，下排鴈柱中央隆起若飛虹之狀，我們管這里叫做駱駞虹,。下了橋就是金明池的中心五殿,，這幾天這里不禁游人，士人庶民摩肩接踵,，上下回廊都是關(guān)撲錢物,、飲食、伎藝人的所在,，勾肆羅列左右,。

　　我們一行女眷避開那里北去直至汴河西水門，這里是金明池的西岸,，并沒有什么屋宇,，垂楊蘸水，煙草鋪堤,，柳絮綿綿,，游人稀少，只有一些多垂釣之士,。我們派了小侍女去尋秋千,，不知是誰，開始尋找今日不敗的小草,，一路上低著頭聊天,，居然還在討論今年的燕子還沒有北歸。我聽著好笑,，也懶得去絞盡腦汁的搭話,，反正這些小姑娘一個話題不會超過五句就失了興趣，一路上我暗暗的被耍了四五回,，到現(xiàn)在連她們的名字也沒記住,。

　　現(xiàn)今江梅已過，正是萬花爛熳的時候,，賣花的小販看到我們便遠遠的迎了上來,，歌叫之聲，清奇可聽,，牡丹芍藥,、棣棠木香,，在馬頭竹藍里鋪排著，嬌滴滴的清麗可人,。我們買了不少簮在頭發(fā)上,，也終于找到了秋千，一個個放下豪言壯語要今日要搖的最高給我們看看,，結(jié)果小侍女們推了幾下就尖叫起來,，披肩和簪花散落在地上，陽光都感到疲倦,，歡笑聲久久圍繞在秋千上的雨滴,。

　　池岸的正北面對著五殿的地方就是奧屋，附近?？恐覀冞@幾府專門為女眷準備的雙纜黒漆平船,，紫色的帷帳煙霧一般層層疊疊。到了快黃昏的時候我們才隨便挑了一艘上去用飯,，船上備著金明池這里的飲食,，水飯、涼水菉豆,、螺螄肉、饒梅花酒,、査片,、杏片、梅子,、香藥脆梅,、鹽鴨卵、雜和辣菜之類,，還有旋切魚膾,、青魚。這些魚是從水邊的垂釣之士那里買的,，在金明池釣魚需要池苑所買牌子,。

　　“臨水砟膾，以佐芳樽,，乃一時佳味也,。”一個姑娘這樣說著,，吩咐上了一些杏仁鞠來,。小龍船也停在此處，我們圍在這里一邊吃酒一邊想象爭標錫宴的情景,。

　　“我聽兄長說過,，爭標錫宴一開始四條彩舟在臨近水殿的水中一字排開,，有諸軍演的百戲，像大旗,、獅豹,、棹刀、蠻牌,、神鬼,、雜劇之類的，熱鬧極了,！你看那邊的兩條樂船,，真想咱們也能聽一次?！?p>　　“你看那邊正在扎小彩樓呢,！聽說那小樓下面下有三小門，就跟傀儡棚似的,，正對水中,，彩棚中門能出小木偶人。記得聽說有一年小木偶穿著白衣在小船上垂釣,，后有小童劃船．還能說唱祝詞奏樂,，最后竟然釣出活小魚一枚，叫什么,，水傀儡,！還有船上立秋千的，船尾百戲人表演上竿,，左右軍院虞候監(jiān)教皷苗相和,，表演蹴秋千的那個人將秋千搖的和架子一般高，翻著筋斗擲身入水,，是叫做水秋千,！”

　　“沒錯！沒錯,！可惜咱們連那些普通雜技也不能擠著去看,，請回家里的也有限，都看膩了,。真想看看當軍校用紅旗號令,，龍船各鳴鑼皷出陣，劃棹旋轉(zhuǎn),，共為圓陣,，形成旋羅的情景。聽說要變換好幾個陣型,，這些船分成兩組,，各自圓陣,，叫做海眼，兩隊船相交互,，叫做交頭,。”

　　“是啊,，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情景,，那些船并排列在五殿的東面，就在那,！正對著水殿,！一個軍校執(zhí)標竿掛著錦彩銀盌，插在近殿水中,，那時兩行舟鳴皷并進,，捷者得標，山呼拜舞,?！?p>　　雖然根本沒喝多少酒，但是飯后也是一人上了一杯二陳湯來解酒,，我看著小侍女們來來去去,，半夏湯要洗七次，橘紅各五兩,，白茯苓三兩,，甘草炙一兩半。煎茶時,，每服四錢，用水一盞,，生姜七片,，烏梅一個，同煎六份,，去滓,，熱熱的給我們端過來，真是一種享受,。

　　到了晚間盡興而歸,，有一些疲累，也不垂簾幙,，看著路上錦繡盈都,，花光滿目，寶騎交馳,，彩棚夾路,，綺羅珠翠,，仿佛戸戸神仙，畫閣紅樓,，家家洞府,。

　　騎驢的妓女，只披著涼衫,，彩色的披肩系在冠子上飄在背后,，引得那些少年狎客跨馬輕衫小帽跟在后面。

　　游人們用竹竿挑掛今日關(guān)撲所得之物還有門外土儀搖搖晃晃的回家,。

　　車馬搖搖晃晃,，我也有一點昏昏欲睡，這一天也沒有機會讀一讀我今天這人的記憶,，話說的很少,。只是晚間到了房中，不知為什么竟然拿起筆寫了一首詞,，仿佛這是這個身體天生就融在生活中的一件事,。

　　淡蕩春光寒食天.玉爐沉水裊殘煙.夢回山枕隱花鈿.海燕未來人斗草.江梅已過柳生綿.黃昏疏雨濕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