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合歡來(3)
我將頭埋在他衣襟中,感受他身上合歡的清味,,一顆心從未如此安定過,,好似找到了歸屬。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阿左,,我該走了?!?p> 我感到惶恐:“等會兒,,讓我再抱你一會兒好不好?!?p> “我還會回來的,,我不似水鳶他們,確實下不來,,我是唯一被天帝特例應(yīng)允來去自如的,。我答應(yīng)你,每隔一段時間,,我就來看你,。”
我閉上雙眼,,不知不覺淚已拆兩行,,濡濕了他的緞衣:“好?!?p> “對了,,”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皺了皺眉,,“你下來之后,,有沒有覺得……頭痛,暈眩,,或者是昏厥,?腦中有沒有……浮現(xiàn)什么奇怪的記憶?”
我茫然地看向他:“我一下來就進替葉姑娘的身子,,確實頭痛,,那也是……因為她的記憶進入了我的腦中,,所以一時沒有適應(yīng)的緣故吧?
現(xiàn)在真身已經(jīng)恢復(fù),,一切正常,。只可惜葉姑娘煙消云散,連身子也沒留下,?!?p> 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似乎是無聲松了口氣,,擺擺手:“我就是怕桐花鐘傷了你的身子,。”
我含笑:“我沒事兒,?!?p> 他低頭笑:“突然想起來了,早知如此,,方才我應(yīng)當報上自己名字——就借——舒展的名號,。反正南陵那兒和你熟悉,。要是世人知道你是南陵的女兒,,看誰還敢欺負你?!?p> 南陵舒家自大宣開國起,,就得特敕持有兵符,算是皇帝的備軍一類,。自隆憲朝起,,舒家人就辭官退隱不問世事了。
舒家主母秋氏原本是仙界人,,和水鳶之母秋畫屏又是堂姐妹,。是經(jīng)過特赦后下凡的。而我外祖母當年歷劫時又曾對他們家有恩,。是故雖是凡塵人家,,卻和天界一直有著一層特殊關(guān)系。
我噗嗤笑出聲:“你隨便盜用舒展哥哥的名兒,,他知道了還不得追著你打,。”
“他自小就寵著你跟水鳶,。若我說是為了你好,,他怕是求之不得?!?p> “好好好,,你說的是。只是這個你不必擔心,若有需要幫忙的,,我會去求舒展哥哥的?,F(xiàn)在萬事未定,還是揣著一些好,?!?p> “你有分寸,我明白,。那……我就先走了,?”
我歪著腦袋淺淺一笑:“那么,云公子慢走,,奴家不送,。”
他撫摸我的秀發(fā),,有些不舍地凝望著我的眼眸,,終于輕嘆一聲,拂袖而去,。
我目送他歸去,,終于癱軟著,倒在椅子上,,以手扶額,,覺得極累。
白蕖不知何時輕輕走到我身邊,。
我拉過她,,“今兒個姐姐讓你受委屈了?!?p> 她搖頭:“姐姐,,我不委屈,若這么點羞辱都受不住,,如何做白家的女兒,。”
她一停,,又一臉壞笑著歪頭看我:“我知道他是云鶴仙云斂歌,,我把錦香覓給他的時候他自己說的,他還問我怎么怎么,,他人挺好的,,我們聊了好一會兒??瓤?,姐姐呀——你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呀?”
她笑瞇瞇,,方才的窘迫已悉數(shù)消弭,。
我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也不是什么,只是我在天界時的故交之一,?!?p> “我看的出,姐姐喜歡他,?!?p> “瞎說?!?p> “就有,。”
“……”
“嘖嘖,,云公子慢走,,奴家不送——”
“你個小蹄子,學會聽壁角了,!”
“何止偷聽,,我還偷看呢!怎么樣,?姐姐把他攬得那個緊呀——”
“你,、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追著她要打,,她笑著逃竄。
突然想起,,白蕖明年也要十六了,,一絲憂慮漫上心頭:“我倒要問問你,你再過幾年也該出閣嫁人了,,可如今風波未平,,要是熬成了老姑娘,那你——”
她打斷:“大不了不嫁就是,。我白蕖要嫁,,就要嫁喜歡的人,絕不遷就,。再說,,姐姐也沒嫁呀?!?p> 我沒好氣地看她:“我到時候是要回去的,,這婚嫁自然由天帝做主,,我擔心的是你?!?p> 客人陸陸續(xù)續(xù)散了,,白蕖也不搭理,自個兒跑去送客,,邊跑邊嘟囔:“姐姐的婚嫁是板上釘釘了,,你跟云少仙那難舍難分的樣子,我看離私定終身不遠了,,你和他又深得天帝寵信,,還怕那一道圣旨下不來么?”
我臉頰發(fā)燙,,啐了她一口:“你胡說什么,!”
可嘴角竟不自覺漫起一絲笑意,雙指繞著手中絹子,,一股子蜜意往心頭躥,。
送走了他,送走了所有客人,,就著檀倚坐下,,方覺得身心俱疲。原來人在獨自一人平靜下來時,,那股隱藏在心底深處的哀涼與苦楚才會脫離掩埋,,浮出水面,如潮汐漫上心頭,,裹挾來一陣又一陣的涼,。
聽近日的風聲,好像是說西境不大太平,。不知怎么就有些憂心忡忡,,胸口也悶得很,總有不佳的預(yù)感,,又夾雜著連翹的事,,愈加愔愔。
白蕖忙了半天才歇下來,,終于樂的清閑,,將湯凝芝的刁難忘到了腦后。她抱著我的琵琶彈一陣,,又填了一闕鵲橋仙給我看,,那兩本《道德經(jīng)》《莊子》早已被她翻了爛,我說再去棋盤街買新的,,她不肯,,日日都要讀上幾遍,,還親自寫注。
“我就是喜歡老莊,?!彼f。
其實我也喜歡,。特別是莊子,,那一種超凡脫俗,那一種嬉笑怒罵,,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超拔,,和胸懷天地海河的自由,是我畢生追求的,。我自愧為仙,,比不上一個凡人看得透。
我感嘆,,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與月啊。
白蕖不想這么多,,她只是喜歡做這些,,不會聯(lián)系到自身喜憂。所以就算來到了這里,,也不改在白府的習慣,,一空閑下來就和我研習琴棋書畫詩酒花茶,倒也樂的清閑,。
看得眼睛酸了,,她就拿六嫂新扎的花毽玩??上恢碧卟缓?,每一次使上了全身的勁,還是接不到那一截,。
我告訴她,踢毽子不在用勁在用巧,。世事也是如此,,每每你急功近利,則利令智昏,,欲速不達,;若順其自然,量力而為,,而能見其章,。
水靜猶明,,而況精神!
“智者樂,,水,。”我說,。
她若有所思,。
六嫂知道我們累了一天,早早替每人倒了一盞鳳檀口清口,,又將清粥煨熱了,,配幾樣自己做的小菜,當做簡素的中膳,。
白蕖見我發(fā)呆,,扔了毽子跑來,想法子尋我開心:“姐姐,,段姑姑說,,牡丹街西市的瓊芳館,新出的臘梅很好看,?!?p> “嗯?!蔽译S口答應(yīng)著,。
“我知道姐姐喜歡合歡,可惜不是這個季節(jié)的玩意兒,。梅花也一樣好看呀,。”
“嗯,?!?p> “北市香梅軒里做了軟語儂的百折絹花,是做得最精致最巧的,,顏色又穩(wěn)重,,很襯姐姐的膚色?!?p> “嗯,。”
“蔣嫂嫂昨日剛送我一盒虞美人,,我可以給姐姐上飛霞妝,。”
“嗯,?!?p> “聽姐姐說早春的望南山很美,,我想,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這個時候去正好?!?p> “嗯,。”
“姐姐別擔心,,今天找不到還有明天,,姐姐不急這一時。學會寬心就好,,這是你教我的,。”
“嗯……嗯,?”這下我聽明白了,,尋思著也該告訴她,又有些猶豫,,不自在地囁嚅道:“我感覺我大概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