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此身分明(3)
“姐姐……姐姐你先冷靜……蕖兒知道你痛……天帝固然涼薄,,可這些年,,云哥到底是待你不薄的?!?p> 白蕖惶急想要撫慰我,,“蕖兒看得出,,他是……他是……”她低下頭垂淚,“他是心里有你的,?!?p> “呵?!蔽液眍^溢滿了如薄荷油一般的苦澀幽涼,,“心里有我?那是他愧疚罷——或許,,連愧疚都無,。只是把我當做調(diào)情的玩意兒罷了,。”
“姐姐,,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他對你的情意不比你對他的少?!?p> “情意重要還是我全族人的性命重要,?!”我呵呵冷笑,,心里發(fā)苦,,“誰能挖出他的心來看一看?我不愛他,,你也不許再提,!我要他,還有天帝,,我要參與屠殺的所有人全都給我爹娘,,我若姨娘陪葬!”
我的面孔因憤怒和恨意變得可怖猙獰,,指甲掐進了手心,,溢出點點血跡,我卻感覺不到疼,。
我拿起白岫銀絲卷練的錦袖口往眼角使勁一抹,,留下深淺不一的水痕。拉起白蕖的手,,定定看住她:“蕖兒,,明天我們就進宮,把葉氏的案卷全部弄清楚,,再設法讓白伯父洗清所有嫌疑,,你快十六了,確乎是耽擱不得了,,我要馬上想辦法讓你回白府,,找個好的清貴人家嫁出去,你就好好過一輩子,,不必再來趟我這趟渾水,。我會把凰邀找到,,我要回去,。把事情了了?!?p> “姐姐,!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我已經(jīng)耽誤你太久了,?!?p> “我不嫁,我不會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姐姐,,時日還長,你想要復仇,,也有的是時間,,說好了我一定會陪你,就不離不棄一直陪你,??墒侵T事繁雜,姐姐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咱們事情一樣一樣來好嗎,?”
我緘默良久?!拔业降讓Σ黄鹉?。”
“沒有,?!?p> “蕖兒,芍姐姐也是十五歲出閣,,我是仙身無妨,,可是你耗不起。若你因為我再等幾年,,熬成了老姑娘,,那可……”
“姐姐,我不嫁了,?!彼穆曇艉艹领o,很柔緩,,一點兒也不像是小女兒家的玩笑言語,。
我卻是于無聲處聽驚雷。
“你……你說什么呢,!你瘋啦,!”
“姐姐,我心里頭,有人了,?!?p> 我險些失手打碎了她遞給我的酒盞:“什么時候的事?”
還來不及等白蕖回話,,我就急急道:“你要知道,,自古以來婚嫁都當門當戶對,大宣雖開放,,可這點規(guī)矩必然是馬虎不得的,。若是你喜歡的是哪戶官宦人家的公子,等你回了白府就讓伯父去提親,,好歹是正四品的官員,,哪有不成的道理?若是……”
“姐姐,,我這輩子,,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所以——我不如陪著姐姐將剩下的路走完,,待你回了天界,,我替你……”她說著說著就忍不住落淚,可嘴角眉梢仍然旋開一陣溫雅的淺笑,。
那是白家女兒才有的倔強的笑,,無論風雨,無論霜雪,,都能化作過往,,仍能用柔弱的背脊將一切黑暗陰霾擋在身后,只懷抱一片暖陽入心,,她的笑,,是連許多七尺男兒都做不到的笑:“我替你守這茶堂守一輩子?!?p> 我愕然,,幾乎是無法相信:“我不允許!你喜歡上誰了,?告訴姐姐,,只要是、只要是姐姐能幫你的,,姐姐一定幫,!姐姐不能看你——我——”
她打斷我:“姐姐,先不說這個了好嗎,?”
我怔了很久,,終于長長嘆了口氣:“好,嫁娶大事,咱們安排好一切了再說,,姐姐不說了?!?p> “姐姐,,明天就進宮吧?!?p> “……好,。”
我替白蕖添了盞燈油,,自己彎回了房間,。
對著妝鏡臺,一綹一綹拆下被珠玉簪釵鎖得牢牢的青絲,,待如瀑墨發(fā)全全披散在兩肩,,零零散散的扁釵步搖已然鋪滿了面前的桌臺,在若隱若無的燭火映襯下,,顯得明熠生輝,,流光溢彩。
我苦笑,,滿頭的簪釵,,是美絕之物,可惜太硬,,也太重,,何嘗不是一種累贅,一件枷鎖,,壓制住我的所有歡欣與希望,。
我驀然想起,在天界時,,除了重要節(jié)慶,,禮儀等,不會為自己盤上繁復的發(fā)髻,,累上如小重山般的發(fā)飾絹花——我只是簡單替自己扎了一扎,,簪幾朵合歡,綴一對清麗珠釵,,再不加其他修飾,,任憑其余的發(fā)落在背肩,流風回雪,。
他說,,那個泛舟于瑤湖之上醉臥紅白新蓮,慵懶不修珠花,隨意不施粉黛的南宮左,,最美,。
可惜他說的是南宮左,不是白芷,。愛他這么多年南宮左死了,,剩下來的,是恨他到極致的白芷,。天機閣九方司辛左夫人和白月谷狐族嫡長公主白氏,,其實也沒有隔著千山萬水。
她們之間,,一個錯眼兒,,就可以轉(zhuǎn)換得如此之疾。一個倒下,,另一個站起來,。一個的姽婳笑靨無情湮滅,另一個的銜悲讎容從容浮現(xiàn),。
刻薄寡恩,,彼此彼此。
我?guī)е謇涞男︻伜摺?p> 晨起我對鏡梳妝,,早已失了往常清晨細細打扮自己,,以迎嶄新一日的歡欣愉悅,滿懷希冀,。彼時我心中只是恨恨——再無一分一毫的純粹,,多的只是刻薄算計。
我將胭脂抿在唇下,,輕輕一合,,鏡中便出現(xiàn)了妖冶的一抹棠色,我舍棄平時所愛的桃花妝,,取來紅粉赤砂勻勻抹在顴骨之上,,又以白妝襯以雙頰,施一雍容的飛霞妝,。此外將鬢角的發(fā)揉下,,捻得薄如蟬翼做蟬鬢。
女子梳妝多霧鬢云鬟,,彼時,,霧鬢有了,只差云鬟,。
我對鏡凝眸勾唇,,將黑勝黛墨的一瀑青絲以桃梳篦直,,拆分為幾節(jié),盤卷向上高高綰起,,簪成朝云近香的式樣,。
將所有合歡花盡數(shù)毀去丟棄后,絹花實在是不多了,,遂以珠花代替簪在發(fā)鬟一側(cè),,選了幾支華貴又不逾矩的如意琴書做配飾。最后擇了一雙珍珠雕花絞銀,,細細釵于左側(cè),。
算是通體典雅,,正合身份,。
“瓠犀發(fā)皓齒,雙蛾顰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這大抵說的就是姐姐這樣的吧,?!?p> 白蕖不知何時笑著進屋走到我身后,將雙手扶在我肩上往鏡中端詳,?!敖憬憧墒窍朊靼琢耍俊?p> 我頷首,,無法回答蕖兒的問題,。若說是想通了,釋懷了,,真的振作了,,那是不現(xiàn)實的。感情,,哪有那么容易拾如石礫,,棄如敝屣。說放下就放下,。
不覺眼眸濡濕,。我深吸一口氣,再抬首已換了一副淡淡的面容:“蕖兒,,說不難受,,那是假的。昨個晚上我只覺錐心刺骨地疼,,身上都如蛇蟲噬咬般痛苦,,真想一死了之——可是我終究不能,。”
白蕖梳著一隨云髻,,顯得優(yōu)雅從容——往常她從不梳這樣精細精美的發(fā)髻,,也從不施這樣秾麗的姣桃花鈿妝。
我苦笑,,我和蕖兒,,一直都是身無彩鳳,心有靈犀,。
白蕖聽我一說,,淚早已落下,在我肩頭的纏金絲花緞上徐徐洇暈開,。
“姐姐,,昨日你那么告訴我那些事,我也幾乎支持不住,。我是你的妹妹,,你痛,我只會比你更痛,!可是你說得對,,要死很容易,一脖子吊上去就什么煩心事兒都沒了,!可是,,姐姐,你我之恨到如今還少嗎,?你想要平平淡淡過日子,,完成要旨,竟也不能,。你,,清姐姐,姐姐,,我,,這么苦都過來了,難道就選擇放棄,?姐姐……蕖兒只有一句話……就算他們所有人都背棄你,,我也站在你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