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普渡眾生，司命引渡亡靈,，兩者之間仿佛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韓錯本是順路經(jīng)過初光城掙點盤纏,，卻意外被卷入云里的鬧劇,，臨行前他遙遙望著舍利塔頂?shù)姆鸸?，不知這眾生中是否包括了他和傘中之人,。

　　“那和尚……”

　　“來路不明,，善惡難辨?！?p>　　“我是說,，他跟著我們?！?p>　　急忙回身,，果真見到一個閃亮到反光的白衣光頭朝著他們跑了過來，韓錯表情復(fù)雜,，這是他第二次沒有察覺到這和尚的存在了,。

　　“你到底是誰？”

　　“名字很重要嗎,？”和尚一路跑到韓錯身前,，大氣不喘神色如常，他很愛笑,，笑起來又很好看,，“前兩天我遇上一老僧，他說我六根慧凈,，天生佛緣,，賜我法號無岸?！?p>　　黑傘問：“不是說他不是和尚嗎？”

　　“姑娘說的沒錯,，我不是和尚,，所以我不叫無岸?！彼肿?，露出一口白牙。

　　“你聽得見,？”

　　“我耳聰目明,，自然聽得見?！?p>　　眾生分道,，天道,，鬼道，人間道,。多數(shù)情況下,，三界互不干涉，凡人不見妖鬼,，不聽天語,。但司命和祭祀之流的異人可以兩兩連結(jié)，辨惡鬼,，煉凡體,，以秩序的撥亂反正為己任。除去這些異人,，也有心竅玲瓏者,，不惹塵埃，可視萬物,，不受三道拘束,。

　　初光城外，飛沙走石,。

　　“你別不說話,，你不說話那就我說了。我七日前來到北城初光,，到處尋人問路,，可他們要么把我當(dāng)做要飯的和尚，要么嫌我絮叨扭頭就走,。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讓我遇上了你,?！?p>　　“阿彌陀佛?！彼掀痣p手,，卻又立馬放下，訕然道,，“這一路上扮和尚有點習(xí)慣了,，見諒見諒。緣份由天定,，我來初光城七日,，卻足足碰上你七次?！?p>　　“什么時候,？”

　　“第一次是在城門口,，我朝守門衛(wèi)兵問路，遠(yuǎn)遠(yuǎn)看見你撐傘往城西方向去了,。第二次是在舍利塔,，我跟游僧問路，在你賣傘的攤子前面轉(zhuǎn)了好幾圈,，但你沒賣多久就收攤了,。第三次是在酒肆，我正在跟提燈的小姑娘問路,，看見你在屋頂上飛來飛去,，那時候還覺得這人為何有路不走要上天。第四次……”

　　“夠了,，”韓錯拄著傘,，忍住把他一棍敲暈的沖動，“不要跟著我,?！?p>　　“佛說我兩有緣?！?p>　　黑傘嘻嘻笑道：“昨夜的唐姑娘呢,，你們不應(yīng)該更投緣？”

　　和尚聽得見黑傘的話,，撓撓頭：“唐姑娘姓唐,，叫綿綿。但一點也不綿綿,，她手里的雌雄雙刀和姑娘一樣潑辣,，我跑了一夜可算跑掉了。唐姑娘說她師兄要帶著新娘子回洛涼,，那她偏要往北走,，省的碰上眼不見心不煩?！?p>　　“不過一夜,，你知道的可真多?！?p>　　和尚矮身蹲下,，視線與黑傘平齊：“傘中人,，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很重要嗎,？這可是你方才說的,?！?p>　　“姑娘的名字當(dāng)然重要,，方才是方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不可一概而論,。”

　　“那你叫什么,？你告訴我我便告訴你,。”

　　和尚抿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仿佛是信口捏來：“簡單,，瑜，我叫溫瑜,，溫溫如玉的溫瑜,。”

　　韓錯一愣,。

　　“我是小殊,，殊途同歸的殊?！?p>　　韓錯借異人之術(shù)疾奔,，本想就此甩開來路不明的和尚，但不管走多遠(yuǎn)總能被禿子追上,。溫瑜輕功無雙,，氣息極輕，如同風(fēng)中落葉與沙石泥土融合在一起,，難以分辨,，故而常常偶然回頭，便能看見對方嬉皮笑臉的模樣,。

　　韓錯剎住了腳步,。

　　溫瑜也跟著停下，左右距離不過半步,，依舊身輕如燕,，絲毫不見疲色。

　　“你要去哪里,？”

　　“我與你去同一處,。”

　　“那我換條路,?！?p>　　“咱們志同道合，結(jié)伴而行何不快哉?！?p>　　“快到挺快的,。”小殊笑的不懷好意,，事實上確實挺快的,，照這個速度，他們一晚上可以趕原先兩天的路,。

　　“為何非要纏著我,？”

　　“我沒纏著你，我說了,，我們同路,。”

　　“你去哪里,?！?p>　　“我和你去一個地方?！?p>　　話題又繞了回來,，韓錯忍無可忍：“滾?！?p>　　……

　　北地的夜空清澈透亮,，淌著波瀾的星帶。

　　一簇篝火在荒野燃起,，圍坐了一黑一白兩個人影,。

　　“小殊你覺得咱兩像不像黑白無常？”

　　“噗,?！?p>　　韓錯攪著火堆，紅光映在臉上落下道道陰影：“天亮后便分別吧,，我們走的路你走不了,。”

　　“天下有什么路是我走不了的,?！?p>　　“黃泉路?！?p>　　溫瑜笑意猶在,，卻沒回答。

　　“你總說與我們同路,，黃泉路,，奈何渡,，你也要去嗎?！?p>　　“你怎知我不是去那黃泉彼岸?！?p>　　“佛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法號無岸,，不見彼岸,，你還敢橫渡苦海？”

　　“非也,。無岸是要我莫回頭,，回頭不見彼岸?！睖罔ず币姷臎]有否認(rèn),，倒真的像是個取經(jīng)的小和尚，“既生于苦海,，不去那黃泉九幽闖一闖,，又怎么知道何處是路，何處是岸,？”

　　“和尚,，你到底是誰?！?p>　　“我是溫瑜,。”

　　“你可知我這傘里裝的什么,？”

　　“千萬死靈,。”

　　“那你還敢纏著我們,?！?p>　　“千萬死靈取一為生?！睖罔ばΣ[瞇道,，“我不是和尚，我不要普渡眾生,，我只渡一人,。”

　　韓錯抓緊黑傘：“你要渡誰,！”

　　“你,。”

　　他朝火堆里丟了根樹枝，噼啪作響,，韓錯此行是要去北方幽谷,，下深淵，找到通往九幽的門,，送亡魂入輪回往生,。這件事他干了很多次，畢竟是司命本職,，但這次卻跟著一個甩不掉的尾巴,。

　　他說要渡人，渡的不是小殊,，是韓錯,。

　　既然甩不掉，就不甩了,。韓錯打消了日夜兼程的想法,，相反有些慶幸，心眼通達(dá)者都看不到的終途,，說明小殊似乎確實跨越了那道生死兩界的門檻,，不再受天道束縛。

　　韓錯不計較溫瑜的跟隨,，但也不搭理他,，溫瑜并不寂寞，時常與小殊天南海北的胡扯,，他也曾走遍四海八荒,，各方風(fēng)物人情娓娓道來可以說上幾天幾夜。即使沒有小殊捧場,，也能夠自得其樂,，與花與草，與鳥與魚,，昆蟲走獸都能說上一兩句,，也不知對方有沒有回應(yīng)他。

　　萬物有靈,，萬物私語,。

　　韓錯沒有玲瓏心，不知道溫瑜的所聽所感,，他更多的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這個奇怪的少年俯身對話,。

　　韓錯問：“你很喜歡他？”

　　“對,?！毙∈廨p輕笑,，“自從他和我們一起上路，我就覺得有什么好事要發(fā)生,?！?p>　　再往東北走，是皇陵,，歷代帝王的長眠之所,。皇陵鎮(zhèn)守鐵面衛(wèi),，戒備森嚴(yán)，鳥獸不得出入,。但他們的目的地是要擇道繞過皇陵,，翻山經(jīng)過另一處墓地。

　　韓錯每每走上這條路都會心生感嘆,?；柿暌卜Q龍眠山脈，隱于群山之中,，重兵死士層層把守,，宛如天塹望而生畏。既是龍眠之地,，聚集的都是生前為天子或皇親國戚的人物,，死后依舊威嚴(yán)不散，幽然震懾著周圍的生死靈,。除了那些不人不鬼的死士,，莫說活物走獸，連個游魂都看不見,。

　　但偏偏九幽入口就在這塊地方,。也不知是最開始建造皇陵的人特異選的風(fēng)水，還是因為龍氣深葬引得黃泉流到了此處,。

　　韓錯不得不繞道,。他繞的是流囚墓地，一個記載更為古老的地方,。與皇陵相離不遠(yuǎn),，兩者卻毫不干擾，仿佛自帶屏障天然分隔,。流囚墓地傳說是上古流放死犯的地方,，由于只進(jìn)不得出，經(jīng)年累月成了一座巨大的墳場,。但韓錯曾見過里面有人出沒,，狀似瘋癲,，不著寸縷，骨瘦如柴,，宛如餓鬼,。流囚古制早就被廢除，此地也至少荒廢百年以上,，一處死地理應(yīng)不該再有活人,。

　　他只是經(jīng)過，并不進(jìn)去,。也知道那些餓鬼出不了那道用兩根木樁兒戲般搭起來的“門”,，門邊立一塊殘破墓碑，碑上模糊四字：流囚墓地,。

　　應(yīng)該沒人想不開好奇走進(jìn)去,。

　　“……”

　　韓錯拉住抬腳往里沖的溫瑜，一臉看傻子的表情,。

　　“這兒不是地獄嗎,？”

　　韓錯不知道如何回他。

　　他們此刻就站在那塊殘碑附近,，溫瑜一屁股坐在了其中一個木樁上,。他們往里面看去，一只不辨男女的干瘦人形拖曳著腳步緩緩來回游蕩,，他低著頭,，脊背高聳，雙臂垂下,，突然停在原地,，然后扭動了一下脖子。

　　“他是不是在看我們,？”溫瑜問道,。

　　都說地獄無門，韓錯看著依舊端坐在木樁上的溫瑜,，翻了個白眼,。

　　“走了?！?p>　　“我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