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青河驛道來往的必經(jīng)官塞,,原本用于戰(zhàn)時快馬加鞭傳遞信報,,后因朝政更迭而棄置,,為陌州富商斥巨資買下,,豢養(yǎng)和買賣租借馬匹等交通工具,。驛站分為東西兩座,馬兒識途,,常載運客貨往返其間,,而韓錯所在的位置是西策馬驛。
他們對驛站并不陌生,,當年熱心推銷馬匹的小兄弟依舊紅光滿面,,混的風生水起,每一匹馬兒都是他口中千金難求的頂尖良駒,。
“怪事,,當真是怪事?!毙「鐮恐R,,懷里一捧蘿卜白菜,挨個喂到嘴里,,“要不是老吳跟我說起他們村鬧鬼娘子的事,,我還不信那個邪?!?p> 韓錯附和的點頭,,他跟在距離兩步的位置,打著傘,,而在冬日暖陽里舉起黑傘的人多半都不大好惹,。鬼新娘的事情他有參與,大約是村中地主強娶民女,,卻在成婚當夜被家里大房逼死,,娘家無處喊冤,收了封口銀兩就草草了事,。新娘怨忿沖天,,化成厲鬼攪得一家子日夜不得安寧。
他本著司命的職責充當一回除妖道士,,把哀嚎不休的鬼新娘收走,。只是小殊不太高興,與紅頭蓋血糊臉的新娘促膝長談,,催著韓錯后半夜起來打工,,連那地主家里幾輩祖宗滋養(yǎng)的陰德鬼也一起帶走,斷了他們下半生的財路。
“我懷疑馬廄里有鬼,!”
韓錯的反饋有些滯后,,想起來他打著的仍是當代鐘馗的旗號:“……什么鬼?”
“馬鬼,!”
所謂馬鬼,,被抓壯丁的閑人向飛揚撓了撓頭,只聽說過動物成精的,,沒聽過成鬼的,。
馬夫不知道看上去憨直溫和的年輕少俠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將軍,眉飛色舞的與他比劃此鬼的來歷,,仿佛說的不是鬼怪,,而是神仙。
“他叫雕琢,,精雕細琢的那個雕琢,,當年老板娘親自接的生,又親自取的名字,,臘月里出生,,到年底才不過七歲大,長得可俊了,,渾身上下燒紅色,,找不見一根雜毛,他爹媽祖宗上數(shù)三代都是有頭有臉的千里馬,,家里就這么一個獨生兒子,,可惜早夭了啊。誒,,他奶奶還在后院里拴著看門呢,,您二位要不要看看?”
群馬汗腺發(fā)達,,臭氣熏天,,韓錯站在空蕩蕩的格位前,里面已經(jīng)收拾干凈了,,柱上有牽扯的劃痕,槽中殘留一些水漬:“他在這里,?你說的鬧鬼是怎么回事,?”
“誒對,您果真慧眼如炬,?!毙「缛齼刹礁Z過來,探頭探腦往里瞅了瞅,又立馬縮起脖子,,“琢子,,就是雕琢,他死后沒多久,,七天吧,,都說頭七回魂呢,感情馬也一樣,,大前夜就是琢子的頭七,,我睡得迷迷糊糊被馬廄里的翻騰吵醒了。您那是沒看見啊,,群馬那個嘶鳴,,群犬那個亂吠……”
向飛揚看了看外院好生將養(yǎng)的半人高的藏獒。
“甩尾的踢腿,,擺頭的撞繩,,個個不要命的瘋起來了。連一向溫和的地瓜都發(fā)起羊癲瘋,,我就拽著她的韁繩跟著較勁,,差點沒把我顛吐了?!?p> “地瓜是誰,?”
“我剛剛牽過來的那位,您見過的,。唉,,這檔子事連著生了兩夜,我們就打算蹲點過夜,,看是哪個烏龜王八蛋敢來堂堂策馬驛動手腳,。原以為就是個毛賊,最多就是不長眼的盜匪,,結(jié)果,,您猜怎么著!”
他興起之余拍了向飛揚一巴掌,,于是對方激靈道:“鬼,?”
“對啊,是鬼,,我們都看見了,,琢子他,他顯靈了??!他就被拴在那里,,跟生前一樣一樣的,一丈八尺,,燒紅色,,連叫之前先蹬個地的習慣都沒變,肯定是琢子,,我們和老板娘都看見了,,直到天蒙蒙亮它才慢慢不見的?!?p> “后來呢,?”
“后來這不是老吳支了個招,說請您來看看,,說鬼娘子都能抓,,琢子肯定也能抓?!毙「缂奔泵γτ盅a充道,,“我們其實就想讓琢子一路好走,您也這么覺得吧,,這當真是件怪事,。平日里琢子可是當家老板娘的心頭好,咱們也都拿他當個寶,,好吃的好喝的從沒怠慢過,。您看那倒霉的小娘子有怨氣也就罷了,琢子是為啥呢,,真怪啊,。誒,您是會讓琢子安安心心的上路吧,,不瞞您說,,我也聽過一些傳聞,說有些道士就喜歡抓鬼奴役干活,,讓他死了也不安生,,琢子又是匹龍駒,您……平時騎馬嗎,?”
“我保證送他往生,。”
“那就好,,那就好,,您千萬別見怪啊?!?p> 小哥仍在瞟著另一邊的向飛揚,,似是不放心他的同伙是不是也能做出一樣的保證,韓錯及時打斷:“我們夜里再來,,還得先麻煩你準備點東西,。”
“您盡管說,,包在我身上,。”
香爐符紙都是些幌子,,黃昏時刻馬夫已經(jīng)將廄里群馬轉(zhuǎn)移,,防止動靜太大影響韓錯兩人發(fā)揮,雖說用不上馬夫小哥,,但對方還是堅持跟他們熬到了半夜,,瞪大眼睛生怕韓錯掏出張火符直接將寶貝琢子燒成飛灰。
雖不理解道士驅(qū)鬼的關竅,,但腦補相當多的還有向飛揚,,他抱著香爐再三朝韓錯確認,真的不需要嗎,,放在那么遠的地方會不會不起效,,符紙是不是太簡陋了。
“第一次見鬼,?”
向飛揚回答:“第一次見馬,。”
按照馬夫所說,,此馬算純血貴族,,馬中的風華絕代,天生的龍駒麒麟,,卻不小心夭折于此,。除此之外,他也問過策馬驛的老板娘,,雕琢天性驕縱不羈,,與出生在策馬驛的其他寶馬不太一樣,有其祖輩野馬難馴的風范,,所以至今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主人,,既沒有合適的主人,在外奔馳的機會也不多,,實在可惜,。
好馬也得良人馴,既是萬中無一的駿馬,,那也該配一個萬里挑一的人才,。韓錯忽然打量起向飛揚,,直到對方被他看的有些毛骨悚然。
“會馴馬嗎,?”
“會一點,。”向家的少俠,,刀法的傳人,,總是什么都會一點的。
而此時,,馬廄里應和般的傳來嘶鳴,,伴隨著馬夫激動的回應,聽到了沒,,是琢子的聲音,。
韓錯使眼色:“我相信你?!?p> 向飛揚無言,,認命般朝黑洞洞的馬廄走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廄中乒乒乓乓的聲息忽然止住,,韓錯看了一眼擺的遠遠的香爐,燃香才走了一半,,被馬夫抱著不肯撒手,。他示意對方待在原地,而自己則緩緩退后幾步,,將馬廄的入口放開,。正摸不著頭腦之際,驟然聽到一聲長鳴,,自黑燈瞎火的幽暗中沖出一匹高大野馬,,長一丈,高八尺,,通體燒紅色,,鬃毛凜冽,頭上則突兀的生出赤色鬼角,,暗紅如血,。
未等小哥驚呼罷,隨后跟著手握引繩幾乎飛出來的是向飛揚,,一副吞了苦膽十分難言的表情,。
好在雕琢并未折騰太久,進入空曠的馬場就停步,,面對死死抓住牽引的向飛揚凝息靜立,,而對方繃緊腰腹,,全神貫注,任野風亂舞不動如山,。待到韓錯和馬夫小哥雙雙找好位置的時候,,兩人仍然保持對峙的姿勢,。
小哥早就把那點擔驚受怕拋到九霄云外:“高手過招講究天人交戰(zhàn),,誰先出手誰就輸了一招,我看著他們倆有點像,?!?p> 韓錯干咳一聲。
先動的是雕琢,。向飛揚貫力壓繩,,迫使馬頭下垂固定,同時還要躲避頻頻揚起的前蹄,。韓錯果真給他找了個苦差,,他內(nèi)心叫苦,手上卻忙不停的去夠雕琢的耳朵,。
觀眾席的兩位看的興起,,小哥甚至忍不住為之加油鼓勁,大聲提醒細節(jié)如何如何,。而眼見短衣勁裝的向飛揚沒有放過破綻,,抱住脖頸揚身便翻上了馬背,雕琢長身而起,,撒開四蹄狂奔起來,。
小哥跟著跳出去:“對對,伏低,,再低,,抱緊馬脖子,千萬別摔下來,!”
這不比抓鬼刺激,。
馬場極大,順著徑道還能進入后方開辟的林場,,平時也做馴馬用,。雕琢不馴,一腳踹開林道護欄便沖進森林,,沿著往日最熟悉的路線恣意奔騰,。他們跟著急速消失的背影提起心,但很快一人一馬的影子又從林道的另一端顯現(xiàn),,以雕琢的腳力恰好已然跑完一圈,。
馬夫眼尖急報:“他還在背上,,他沒掉!”
接下來是第二圈……
大約是第九圈的時候,,雕琢的速度明顯放慢,,最后在前圍的馬場騰步轉(zhuǎn)起小圈,仿佛終于耗盡力氣了一般,。
“成了,,成了?!瘪R夫小哥眼光毒辣,,丟下香爐就歡快的迎過去,絲毫不記得有半分顧忌,,只恨不得將下馬的兄弟抱起來飛兩圈,。雕琢此時乖順無比,垂首供人自捋至下頜,,兩人意氣風發(fā),,情緒高昂,滿是喜氣洋洋,。
而在晴朗冬季的原野,,曦光乍現(xiàn)的早晨,韓錯冷不丁打斷兩人的慶賀:“你們清楚這是一只鬼,,對不對,。”
……
話雖如此,,黃泉停擺,,奈何無渡,雕琢只能和鬼新娘一起擠在大黑傘里等待韓錯發(fā)落,,而已經(jīng)與之培養(yǎng)出感情的向飛揚則滿臉不舍,,看的小殊在耳邊時不時吹風,催促韓錯想想別的辦法,,別的去處,。
去處無多,靈災四起就是如今三界混染的最好憑證,。小殊一語成讖,,近來各地都出現(xiàn)鬧鬼的流言,精怪流行,,燒香拜佛迎神送鬼的不在少數(shù),。韓錯打起捉鬼的旗號各地掃靈,但也只是杯水車薪,撐不了太久,。
北牧的家主表示理解,,立刻遣出力量聽取建議鎮(zhèn)壓惡鬼邪靈,協(xié)助韓錯司命事務,,至少讓青河周邊維持表面的安寧,。她身邊隨侍從皇陵叛逃的鐵面衛(wèi),故而體諒靈禍,,韓錯并不意外,,但出手慷慨迅捷著實令人感動。
至少小殊大為贊賞,。
韓錯的視線常常望向東北方向,,靈災遍出各地,但會朝著某一個中心聚攏,,他們不約而同的為靈力最動蕩的地方所吸引,而那里是災變將起的源頭,,是黃泉流向的位置,,也是帝王即將安葬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