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如鶯妹妹,?!毙≡伦哌M靈堂,,輕喚坐在靈位旁的那個呆若木雞的身影,。
????“哦,,小月姐,,你來了,?!绷琥L轉身站起,。小月走過去輕輕拉住她的手,,柔聲說:“最近怎么樣?這些日子破了案,,皆大歡喜,,只苦了你一個人??纯茨?,又瘦了?!?p> ????“我沒事,。”柳如鶯勉強地笑了笑:“謝謝你來,。這里沒什么招待的,,坐下說會兒話吧?!?p> ????兩人攜手在旁邊的席子上坐下了,,小月關切道:“天氣可一天比一天冷了,有沒有厚衣服,?飯吃得按時嗎,?”柳如鶯點頭說:“和大人奉了皇命,,把紅杏園的食宿安排得一應俱全,每天有人送飯,,天冷了也有人送衣服,,不用記掛?!?p> ????“是啊,,皇上特別囑咐過的事,和胖子最是上心了,?!毙≡潞鋈幌肫鹆耸裁矗骸鞍ィo先生說皇上可能會來這里,?!?p> ????“哦,他昨天已經(jīng)來過了,,還特意來看了我妹妹的靈位,。”柳如鶯嘆了口氣:“他對我妹妹的情意,,像是很深呢?!?p> ????“是么,?”小月語氣有些懷疑:“妹妹,你不要被他騙了,,他可是皇上,,有后宮佳麗三千呢。再說他是個風流天子,,處處留情,,當時都山盟海誓的,等接入了宮,,沒幾個月就把你忘了,。”
????“或許吧,,不過我妹妹是無從知道了,。這樣也好,她對他的情,,始終停留在最美好最純真的那一段,。”柳如鶯喃喃地說,。
????“可是……”小月忽然坐直身體,,瞪大眼睛說:“你要小心,,皇上會不會看上你了呢?”
????柳如鶯笑了:“別胡說,,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不知道我哥他……哎呀,,算啦,妹妹,,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小月又壓低了聲音,,道:“你還在生紀先生的氣,?”
????“我沒有生他的氣?!绷琥L輕聲說,。
????“那為什么不理他呢?”小月單刀直入,。
????“我……”柳如鶯搖了搖頭:“我的心很亂,,不知道要對他說什么?!?p> ????小月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問:“說實話,你喜歡紀先生嗎,?”
????“喜歡又能怎么樣,,不喜歡又能怎么樣?!绷琥L黯然轉過了頭,。
????“哎呀,你們兩個都這么扭扭捏捏的干什么,?”小月不耐煩道,。柳如鶯抬頭問:“兩個?”小月說:“是啊,,紀先生就在院子里等著呢,,他怕你不理他,不敢進來,?!?p> ????“他……又何苦呢。”柳如鶯聞言,,心里更加亂了起來,。
????“妹妹,你如果不生他的氣,,就出去見他吧,。不然他一個人在外面等著,怪可憐的,?!毙≡潞寐暫脷獾卣f著,推柳如鶯站起來,。
????“那,,好吧?!绷琥L猶豫了片刻,,起身走出了靈堂。紀昀背對著她站在院子里抽煙,,背影顯得疲憊,。秋風拂面,柳如鶯望著紀昀的背影百感交集,,忽然想起那天他蹲在地上哭的樣子,,禁不住心痛如絞。
????紀昀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望著她,,欲言又止,眼神中半是期待,,半是膽怯。
????“紀先生,?!绷琥L叫了一聲。
????“柳姑娘,?!奔o昀看到她眼中重新有了溫暖的光亮,心中頓感安慰,,道:“這幾天還好嗎,?”
????“還好,只是不免有幾分‘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之嘆,。”柳如鶯輕聲說:“不過我想通了,是我命薄,,遭此兇禍,,倒也怨不得別人?!?p> ????“別這么說,。”紀昀語調苦澀:“你這么說我心里難過,?!?p> ????柳如鶯微微一笑:“有先生這句話,我也就知足了,,真的,。”
????“如鶯,?!奔o昀第一次直接稱呼她的名字,語氣誠摯:“記著總還有我,,還有小月杏兒,,你不是孤單一個。若有什么急事,,只管到草堂來,。”?
????柳如鶯鼻子一酸,,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
????紀昀嘆息一聲:“你好好保重自己,,其余的事情,,等過些日子再說吧?!彼q豫地伸出手,,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小月出來和柳如鶯話別,,又叮囑她好好照顧自己,,柳如鶯強顏歡笑著一一答應。一應交代完了,,紀昀和小月才依依離開,。
????二人的身影并肩消失在門口,柳如鶯獨自站在空寂的院落里,,淚水終于潸然而下,。
“秋高氣爽,萬里無云,正是游園的好天氣啊,?!鼻∽咴趫@林的石徑上,意氣風發(fā)地說著:“老紀和二,,咱們三個有日子沒一起出來散散心了,。”
“是啊三爺,,這一段日子精神老是緊繃著,,難得今天能陪皇上來圓明園里走走,真是令人神清氣爽,?!焙瞳|滿臉堆笑道。
紀昀撇了撇嘴道:“你當然緊繃了,,一面想幫萬歲爺破案,,一面又舍不得人家給你的好處,能不累嗎,?你呀,,總是這樣,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鼻 班邸钡匦α顺鰜恚瞳|急赤白臉地正要質問紀昀,,乾隆一揮扇子道:“行了你們兩個都閉嘴吧,,今天咱們是出來游玩,只談風月,,不談國事,。”一面說一面繼續(xù)往前走,。
“談風月……你聽見沒,?三爺想談風月?!焙瞳|戳了戳紀昀說,。紀昀瞪他:“談風月看我干嘛,?不是你和大人更有經(jīng)驗嗎,?聽說八大胡同的紫玉姑娘最近剛被你買回……”他話沒說完,被和珅急忙地用手捂上了嘴,。紀昀憤憤掰開他的手,,說:“干嘛?”
“當著萬歲爺?shù)拿妫辉S你胡說八道,!”和珅想了想,,反唇相譏:“老紀,還說我,?你和那個如鶯姑娘不是也……嗯,?”
“什么啊,?”紀昀說,。和珅咂了咂嘴,抱起雙臂道:“還裝傻,。三爺你不知道,,老紀他和那個如鶯姑娘……”
“算了朕不想聽你們這些爛事兒。煩不煩???一談國事就你咬我我咬你,一談風月又扯出些有的沒的雞毛蒜皮,,實在庸俗,。”乾隆說,。和珅無端吃了個癟,,很是委屈,只得扯一扯紀昀衣袖,,怒目道:“都是你,,瞎扯什么?”
紀昀卻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蹊蹺,,通常三爺對自己的這些八卦事兒還是頗感興趣的,,為何最近和二一提到柳姑娘,他總是不屑于聽,?愣了一愣,,說道:“是是,我們庸俗之人自然難免說些庸俗之事,。那三爺想談什么樣的風月呢,?”
乾隆吁了一口長氣,說:“朕夜讀李義山《錦瑟》,,只覺尾聯(lián)愈讀愈是意味深遠,,讀罷竟輾轉不能入睡?!奔o昀想了想,,點頭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說的是如此情懷豈待追憶時才產生,,只在當時身歷其境時,,都已使人悵然若失了?!鼻∴叭坏溃骸叭藨涯钆f時,,或謂‘當時只道是尋常’,。但若當時都已惘然,,又該如之何?”
“三爺,,奴才以為情之為物,,本就是迷惘難明。用情愈深,,則人愈迷惘,。”和珅鄭重地說,。乾隆沉吟道:“這么說來,,惘然是正常的了?”和珅道:“正是,?!?p> “喲,和大人能有如此感悟,,真教人刮目相看,。”紀昀說,。和珅瞪他一眼:“什么意思,!老紀你知道,我也是動過真情的人,?!奔o昀笑著點點頭:“對,對,,動是動過,,可惜越來越少?!彼麑W著和珅剛才的語氣,,說道:“貪財愈多,則情愈虛假,?!?p> “去!”和珅一把將他推開,,轉向乾隆,,小心地說:“三爺,斗膽問一句,,您是為什么而惘然了,?”
“唉……難以啟齒,難以啟齒啊,?!鼻u了搖頭說:“假作真來真亦假,朕已經(jīng)有些分不清楚了,?!?p> “分不清楚……?”和珅滿腹疑竇,,紀昀心里卻猛然一跳,。
“算了不說了,老紀和二,,走,,前面涼亭吃些點心去?!鼻《堕_扇子,,大步向前走去。和珅回頭見紀昀滿臉驚疑地站在原地,,不耐煩地回去拉起他胳膊,,拽著他跟上乾隆的腳步。
靜夜,,紅杏園,。
“柳姑娘?”一陣叩門聲,。
柳如鶯打開房門,,微吃一驚:“皇……黃三哥?!?p> “我在外面看見靈堂撤了,,這么說已經(jīng)下葬了吧?”乾隆問,。
“已經(jīng)葬了有幾日了,。黃三哥,進來坐坐吧,?!绷琥L向后一讓,,乾隆進了房間,打量著四周:“姑娘你現(xiàn)在住在這兒,?”
“嗯,。”柳如鶯轉身去沏茶,。乾隆一抖衣襟在凳子上坐下,,打開折扇揮舞著,說:“就這么幾日光景,,朕看園子里冷清了不少呢,。”
“是啊,,眼看院子里的姐妹們一個個都被認領走了,,紅杏園也越來越安靜了。一月的認領之期,,還剩十七天……”柳如鶯一面倒茶一面說,。
“姑娘也是數(shù)著日子過呢?!鼻∽⒁曋?,說。
柳如鶯手中的茶壺微停了停:“獨自在這里,,自不免度日如年,。”
“你又沒有親族,,對于未來怎么安排,,考慮過了么?”乾隆說,。
“我……”柳如鶯轉身將茶壺放在一旁,,背對著乾隆:“還沒有,?!?p> 一陣沉默。乾隆喝著茶,,抬起頭,,見墻上掛著琵琶,猛然又勾動心中往事,。他站起來輕輕摘下琵琶,,道:“你妹妹曾給我彈唱過一曲《臨江仙》。至今音猶在耳,,物是人非,,當真應了那句: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p> “《臨江仙》……李煜的那首,?”柳如鶯慢慢轉過身來,從乾隆手中接過琵琶,,喃喃地說:“好久沒彈過了,不知還記不記得,?!彼彶锦獾酱斑叄崎_窗子,,正對著一彎月牙,。手抱琵琶,沉吟良久,,輕輕彈撥著唱了起來: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guī)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別巷寂寥人散后,,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閑裊鳳凰兒??粘至_帶,,回首恨依依。
一曲已終,,乾隆猶自癡癡望著她,,隔了片刻才以扇擊案,贊道:“妙哉,。如鶯姑娘,,當時聽你妹妹唱此曲,聲腔稚嫩婉轉,,只覺曼妙而不覺其苦,。今日聽姑娘唱來,想是歷事多的緣故,,只覺曲中一腔清怨裊裊不絕,,直是蕩氣回腸,催人淚下,?!绷琥L放下琵琶,,低嘆:“是啊,當時爐香閑裊,,粉蝶雙飛,,如今只余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p> 乾隆默默點頭,內心暗自說道:“如燕,,朕此刻真的有些惘然了,,又該如何是好?”
柳如鶯對著窗口望月良久,,回過神來說道:“黃三哥,,夜深了,您該回宮休息了吧,,明天還得上朝呢,。”
“上朝……”乾隆嘆了口氣:“姑娘你知道么,,做皇帝也是很煩悶的,,每天看著一樣的臉孔,批著一樣的奏折,。幸虧還有和珅紀曉嵐他們兩個替朕解悶,,不然,朕可是真不想上朝,?!?p> “和大人紀大人?”柳如鶯聞言笑了:“看不出來他們是會解悶的人,?!?p> “哈哈,在你面前,,他們當然不會露出那一面了,。”乾隆笑著打了個呵欠,,又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說:“姑娘,,你和紀曉嵐之間,到底是怎么樣的關系,?”
“我……和紀先生,?”柳如鶯轉開臉,猶疑道:“我們……沒有什么關系?!?p> “是么,?我看紀曉嵐很在乎你吶?!鼻≌f,。
“他……”柳如鶯心中一痛,緩緩搖了搖頭:“他始終不曾表明過什么,,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是不會有什么結果的?!?p> “那又為什么,?”乾隆問。
“不知道,,直覺罷了,。我和他的緣,,似乎總有一些錯位,。怕到頭來,相知一場,,只為相誤,。”柳如鶯手捻著發(fā)絲,,自言自語般說道,。
“相知一場,只為相誤,?!鼻≈貜土艘槐椋娜粐@息:“姑娘你說的話總令人回味,?!?p> “況且……”柳如鶯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總覺得他和小月姑娘才是真正的神仙眷屬?!?p> “是么,?說來聽聽?!鼻⌒Φ?。
柳如鶯想了想,邊踱步邊說道:“紀先生雖然也希望有人能與他花前月下,,詩詞唱和,,但那都是夢中情景罷了。真正在艱辛仕途中能支撐他陪伴他的,卻也只有小月姑娘,。他們在一起這么多年,,小月真是一心一意地體貼他。紀先生平日雖常說她不懂事,,但我知道,,他其實一天也離不開小月。前陣子私訪時,,他和我啟程回京,,小月賭氣走了。晚上在客棧,,他連抽煙的心思都沒有,,睡到半夜夢魘,起來嚷著小月出事了,,沒穿外衣就往外跑……”柳如鶯回憶著,,黯然搖了搖頭。
乾隆點頭嘆道:“是啊,,他是很在乎小月的,。只是老紀這人,平日在朝中反對別人時膽子挺大,,一到這件事上便畏首畏尾,。朕私下問他,他老說什么不想耽誤人家,?!绷琥L道:“那又何必呢?反正小月也不會再嫁給別人的,?!鼻⌒Φ溃骸笆沁@么說。朕想他們的事等時機到了,,自然會水到渠成的,。”
“嗯……黃三哥,,時候真的不早了,,您還是回去吧?!绷琥L走到門口,,準備送客。
乾隆見她如此堅持,,也不好強留,,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站起來拱手為別:“如鶯姑娘,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