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內(nèi)云橫霧鎖,水墨天黑,,恍惚之間,,不似飛墜而下,,倒似沖破銀河,,直上天宮,。
莛薈再也抓不牢阮紅鳶的腳,,手一滑,,啞呼一聲,兩人分散而墜,。
林雪崚躍下問星臺時拋出的追云鏈掛住了莛薈的腰,,耳邊疾風(fēng)呼呼,她拼命一拉,,右手撈住莛薈,,左手抻出鏈子,用力向絕壁上拋甩,。
絕壁堅硬,,一根追云鏈終于纏上一塊突出的巖石,兩人猛的一頓,,來回搖蕩,,砰的一聲撞在山壁上,。
林雪崚撞得口中泛腥,,手腕勒出血圈,抱著莛薈懸于半空,,魂飛魄散,。
鄺南霄咬破舌尖,噴血提力,。
左掌用引瀑移巒手狠狠一吸,,緩了阮紅鳶下墜之勢,再一吸,一把抓牢阮紅鳶的衣袖,。
右臂緊繃,,將流光絕汐劍向石壁上猛力一插,劍入半尺,。
夜空星翻,,激流浪滾,已分不清是天遠,,還是水遠,。
鷹脊嶺與鷹喙峰根基相連,水下有尖銳的礁石,,兩人貼壁懸掛,,他若脫手,阮紅鳶必死無疑,。
鄺南霄口中的血緩緩滴下,,順著手臂落在阮紅鳶身上,他寒冰劇痛,,渾身震抖,,抓著衣袖的手卻是極穩(wěn)。
阮紅鳶撐起脖頸,,依稀能看見莛薈被雪崚半空撈住,,她眼露釋然,感激一笑,,“鄺宮主,,多謝你舍身相救!小薈那丫頭是真心喜歡你,,你當(dāng)她是妻子也好,,是妹妹也好,是討厭的粘人蟲也好,,都替我這個當(dāng)娘的好好照顧她,、容忍她,你的恩德,,我只有來世再報了,!”
鄺南霄噴血提力,拼命攢著一口氣,,與冰痛相抗,,命懸一線,哪能開口說話,,聽著她的囑托,,心中大急,,卻是無能為力。
山腰風(fēng)過,,二人衣鼓襟飛,。
阮紅鳶在鎖屏道見過朱雀之毒的厲害,筠哥去了黃泉,,她無論如何也要相伴,,怎能讓那個不會照顧自己的書呆子孤身一人呢?用他們夫妻二人的命,,還了石教首夫婦一生之悲,,神鷹教會不會因此消怒,棄戰(zhàn)作罷,,鷹脊嶺上的莛飛,、桻兒便可保全?
她拔了發(fā)簪,,神色從容,,照著衣袖一割,脫身墜下,,飛落的身影越來越小,,沒進蒸騰的水霧。
鄺南霄全身痛裂,,閉上雙眼,。
夜霧撲面,林雪崚聽著模糊的聲響,,知道鄺南霄就在不遠,。
她凝起心神,對莛薈道:“小猴子,,你抓牢這根鏈子,,千萬別松手,能支持一會兒么,?”莛薈點頭,。
林雪崚騰出一只手,從腕上卸下一根追云鏈,,向四周拋甩試探,,尋找可能的落腳點,拋了二十來次,,終于探到一塊凹進山壁的地方,,似乎是個洞,。
她又卸一根鏈子,,將銀球嵌入石縫,,脫開腕上鐲子,順著這根鏈飛滑而下,,算準方位,,蕩盡洞中。
洞口寬扁,,不能直身而入,,鉆進去以后雖然目不視物,卻能感到里面漸漸寬敞,,是天賜的容身之處,。
當(dāng)即返身出洞,扯鏈攀回,,戴好鐲子,,將莛薈背在背上,一并滑進洞里,。
莛薈凌空飛墜,,頭暈充血,難受得說不出話,。
林雪崚讓她靠穩(wěn)安歇,,自己伸頭出洞,到處探看鄺南霄的位置,,終于在云稀霧薄的一瞬,,瞥見右下方不遠的人影。
她估算距離,,用三條追云鏈連成長鏈,,一端嵌在洞口,一端連在手上,,自洞口背身飛出,,倒躍而下,飛落數(shù)丈后,,身子一翻,,輕輕撐穩(wěn)在山壁上,離鄺南霄只有幾尺之遙,。
鄺南霄手中攥著一角衣袖,,林雪崚一見,登時全都明白,,胸口絞痛,,卻無力流淚。
一切都靜了,,遠了,,夜霧飄蕩,,周身刺冷。
“鄺宮主,,你傷得厲害,,現(xiàn)在千萬別再運氣消耗,我背你上去,?!?p> 她將鄺南霄的手臂環(huán)在自己肩頭,拔出流光絕汐劍,,一拽鏈子,,縱身攀回洞中。
莛薈見回來的只有他們兩人,,沒有母親,,身子一軟,靠在石壁上,。
鄺南霄慚愧垂頭,,“小薈,是我沒用,,救不得你的家人,。”
莛薈呆了半晌,,嗚咽而哭,,林雪崚摟住她,任那涓涓不止的眼淚浸透了衣裳,。
許久之后,,莛薈哭得天枯海干,眼眶空澀,,瞪著充血的眼珠子,,伏在林雪崚肩頭發(fā)愣。
鄺南霄道:“小薈,,現(xiàn)在什么都別想,,先閉眼歇會兒吧?!?p> 莛薈很聽他的話,,乖乖閉上眼,分不清是夢還是醒,,反正到處一片黑暗,,臉上的淚痕重重疊疊,被夜風(fēng)吹得割痛,也沒力氣揩拭,。
林雪崚悄手點了莛薈的穴位,,將她放在一個背風(fēng)的角落,讓她穩(wěn)睡幾個時辰不醒,,然后轉(zhuǎn)過身來,,“鄺宮主,,你是不是受了暗算,?有什么辦法能助你療傷?”
鄺南霄側(cè)眼看向夜空流霧,,努力回憶問星臺上的細節(jié),,試圖理清思緒。
林雪崚伸指搭在他脈上,,只覺寒意如刀,,強弱竄閃,脈亂氣散,,是大逆大虧之象,,登時色變,“鄺宮主,,這不象比武所受的內(nèi)傷,,到底是怎么回事?”
鄺南霄道:“我用‘魚腸訣’與青龍劍對決,,沒想到和謝荊兩股內(nèi)力互沖,,難以抽身。園主和趙漠從旁相助,,我撤劍之后,,運功自護,按理只須略略調(diào)整,,不難復(fù)原,,可不知為什么,越是自護,,越是紊亂,,練了多年的太白心經(jīng)完全失控,成了體內(nèi)的妖魔,,內(nèi)功越強,,自毀越劇?!?p> “與謝荊分劍時,,四股力道交匯,園主用的是暮空禪師所授的護體內(nèi)功,,溫厚柔和,,謝荊的內(nèi)功至陽至盛,,來去磊落,趙漠內(nèi)力游移,,用勢不強,,這古怪之處,自然是從趙漠身上來,?!?p> “鄺宮主,是不是他手上有毒,,借力催入,?”
鄺南霄搖頭,“真是毒,,就不可怕了,。”
林雪崚回想他單掌牽扯朱雀翎的情形,,好象他對鞭上的毒毫無畏懼,。
鄺南霄解釋道:“我自小喝藥長大,喝得太多,,什么藥在我身上都沒了效用,,包括毒藥?!?p> “你小時候身子很弱嗎,?”
“不是因為弱,我父親曾任中書省右諫議大夫,,得罪天子身邊的宦官朱承恩,,遭陷獲罪,全族六十九口,,男子處斬,,女眷充為營婦。我那時剛剛出生,,所以得了圣上的一道‘恩旨’,,被送至宣徽院尚藥房煉丹閣,做皇帝的‘試藥童子’,?!?p> 廣成帝多年來迷戀長生不老的仙術(shù),尚藥房鉆研配方,,用男童測萬物之性,,那些千奇百怪的藥材,還有用各種邪門法子提煉出的“仙丹”,都要先在男童身上試用,。
男童們多半是罪臣之子,,孩子越小,藥效越快越明顯,,許多丹藥劇烈傷身,,若試藥吃出重病,根本不給醫(yī)治,,直接活埋,,試藥而死更是無人問津,頂多在丹譜上劃去一道不能用的配方而已,。
林雪崚不知連剛出生的嬰兒也會被用來試藥,,心中酸楚,,“那你怎么運氣這么好,,居然沒有試藥毒死,反而練得百毒不侵,?”
鄺南霄凄然一笑,,“我從記事起就開始等死,‘小死’上百回,,‘大死’十幾遭,,好幾次被拖到活埋坑的邊上,都是憑著不知什么運氣硬撐過來,。開始‘死’得頻,,后來間隔越來越長,身邊的小伙伴沒有一個相處一年以上的,,誰先死,,誰后死,哪天死,,怎么死,,都已無所謂,既不覺得可怕,,也不覺得悲傷,。”
“我試藥試到八歲,,已是尚藥房里的傳奇,,得了百毒不侵的‘奇童’之名,也因為活得長,,與那里的一位藥師相處日久,,有了近乎父子的感情,是他偷偷把我的身世告訴了我,后來尚藥房發(fā)生大火,,也是他趁亂護我出逃,,然后將一具燒得難辨的尸身指認為我。之后我來到太白山,,拜師習(xí)武,,都是些再普通不過的經(jīng)歷了?!?p> 林雪崚黯然,,“你想沒想過要為全家報仇?”
鄺南霄長嘆,,“學(xué)藝多年,,若只為一家之仇,氣量太狹,。人生可為之業(yè),,千千萬萬,多的是需要本領(lǐng)的地方,,何況太白宮由太祖建宮題名,,能近京畿之重而安存至今,能聯(lián)南北,、御西境,,一舉一動,都不是個人之事,?!?p> 停了一停,“也許是我沒有和親人見過面,,若年長幾歲,,對家人有個記憶,可能就不一樣了,?!?p> 林雪崚心中凄涼,不再追問這些悲傷之事,,“鄺宮主,,若趙漠內(nèi)力無毒,究竟是什么在作怪,?四人內(nèi)力匯聚,,豈不是連新任的神鷹教首和園主也要受害?”
鄺南霄思忖道:“我看謝荊的樣子,,和我如出一轍,。第三局時,,青龍劍明顯變?nèi)酰x荊只是五人之一,,不及我發(fā)作猛烈,。我曾經(jīng)出言提醒,不知他相不相信,,倘若他不明就里,,運功自療,以他內(nèi)功之強,,自毀必劇,,會是和我一樣的下場?!?p> 林雪崚越想越恨,,“你二人一發(fā)作,臺上完全失控,,本來你三戰(zhàn)皆贏,,可以化解干戈,卻終是讓神鷹教出爾反爾,,翻盤得逞,。趙漠這陰毒之力,,令你和謝荊兩敗俱傷,,難道他想借刀殺人,奪神鷹教主控之權(quán),?”
鄺南霄冷笑,,“趙漠要是稀罕神鷹教首這個位置,根本不會讓謝荊一步登天,,我看他是早知道謝荊要繼任,,處心積慮,利用謝荊,,湊出這臺戲,。”
“鄺宮主,,他若不是為了教首之位,,下此毒手,是要謀求什么,?”
“想弄清他謀求什么,,得先弄清他是誰。趙漠這令別人內(nèi)功反噬的奇門本領(lǐng),,不是腐飴門的‘羯鼓催花’,,也非靈山密宗的‘隔谷撼岳’,,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p> “什么?”
“我在尚藥房的時候曾經(jīng)聽藥師們談起過,,西域月鶻部落諸族中有一種密術(shù),,叫作‘閻魔引’,它的起源是一種奇特的醫(yī)道,,被選來習(xí)術(shù)之人,,從出生起就要和一種叫閻魔蟲的食腐小蟲相伴,輔助修練,,練成之后,,能將奇異的力道灌入病人的患痛部位,令病源蠶食自耗,,使患者痊愈,。習(xí)術(shù)之人,都是在尊貴的王室子弟當(dāng)中甄選,,以保這門密術(shù)不亂流傳,、不入歧途?!?p> “閻魔引若是用來消除常人的病患,,自然是福,但若用在身體健康的習(xí)武之人身上,,則是難料的災(zāi)禍,,因為閻魔引能使習(xí)武者修練多年的內(nèi)功反侵自身,內(nèi)功越強,,反侵越劇,,自毀越快,倘若強行運功調(diào)理,,或者運功與人激斗,,只會讓閻魔引趁機遍行全身,無可救藥,?!?p> “我現(xiàn)在遭受的正是太白心經(jīng)反噬之苦,太白心經(jīng)是奇寒內(nèi)功,,現(xiàn)在寒氣已經(jīng)反浸蝕骨,,散透全身,少則十天,,多則一月,,就會血凍身凝,,內(nèi)外如冰?!?p> 林雪崚以前只知道外家功夫有“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招術(shù),從未聽說對付內(nèi)功,,亦能如此,。
鄺南霄內(nèi)力之強,能輕易使出“霧鎖天寒手”,,正面破解“一翼遮天”,,也正因如此,反噬之威才會排山倒海,,令他頃刻自傷,,極深極重。
她驚怒不已,,“倘若真是‘閻魔引’,,趙漠怎么會這種西域密術(shù)?難道他是月鶻人,?”
仔細回想一番,,“……他的容貌似乎是深刻些,但也說不出和漢人有什么大差別,?!?p> 鄺南霄道:“漢族公主和親頻繁,越是西域王族,,和漢人越是相像,。趙漠幼年入神鷹教,可他的風(fēng)度舉止,,不是匪幫里養(yǎng)得出的?!?p> “鄺宮主,,如果他真的是月鶻人,而且是會閻魔引的月鶻貴族,,為何要改名換姓,,留在神鷹教?”
鄺南霄回憶宴上的交談,,“他七歲來神鷹教,,一呆三十年。謝荊在宴上說,,廣成十五年歲末,,石危洪和夫人從甘涼道入關(guān),,返回中原。那一年月鶻覆滅,,大盛占領(lǐng)天山草原,,開設(shè)了隴昆都護府?!?p> “按趙漠的年紀推算,,他次年便入了神鷹教,再未離開,。石危洪和夫人入關(guān)前曾在月鶻有過什么經(jīng)歷,,外人不清楚,但我總覺得趙漠追隨他二人,,必有原因,,而且一直沒有達到目的,所以久耗于此,,神鷹教前景命運如何,,對他倒不重要?!?p> “鄺宮主,,江粼月說過,石危洪這些年不管事,,趙漠執(zhí)掌教務(wù),,以他之能,完全可以令神鷹教改變頹勢,,可他并不上心,。石危洪最終沒有把教位傳給他,可見也是似親而疏,?!?p> 鄺南霄點頭,“這幾個月燕姍姍無人管束,,不計后果,,趙漠要是在乎神鷹教的安危,怎會任她肆無忌憚,?今日他更是暗算我和謝荊,,破了一切妥協(xié)的可能?!?p> 林雪崚仍是猜不透,,“什么目的,能讓他心甘情愿,,一等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