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寧秀才當真高中舉人了?”說話的這人,員外模樣,,一身肥肉,坐,,哦不,堆在太爺椅上,,發(fā)問道,。
下首立著的家丁低眉順眼地答道:“是的老爺,剛放了桂榜后,奴才第一個沖上去,,眼瞧得真真的,,見那寧昱就在第一榜上頭名,便馬不停蹄的回來了,。奴才看了幾遍,,斷然不會認錯,?!?p> 那胖子員外大喜道:“好好好,我知道的這些書生,,就數(shù)這寧秀才的才貌品行甚是出眾,,張三,事不宜遲,,我們快將這好女婿接了回來,,要快,可不要讓別人搶了先,?!?p> 張三應(yīng)了一聲,急忙跑出去吆五喝六的,。吩咐府上的人,,拿出那些早準備好了的成親的禮儀。胖子員外擺著兩只羅圈腿,,急急從大門出去,,到了馬車近前,卻是太過激動摔了一跤,,連衣角上碰上馬糞也顧不得了,,手腳利索地爬上馬車,如此臃腫的身軀,,竟然輕而易舉,,居然沒有要人扶。
村莊就在城外不遠,,張老爺不住地催馬夫,,馬夫不住吆喝馬兒,一路急馳而去,。隨同的這些個家丁仆役掄圓了兩條腿,,如風般跟著跑。
傾刻工夫便行得幾里路,,一行人便到了村頭,。
張三在隊伍前面,見到了地頭,對張員外道:“老爺,,到了,。”然后步子邁得飛快,,搶先跑到一座茅屋旁,,大聲叫道:“寧公子在家嗎?”
里頭有個年輕人正搖頭晃腦地誦讀書卷,,被人陡一打斷,,心下便不耐煩,把書卷放下,,立起身來,,道:“可是找小生有什么事?”
“這里可是寧昱寧公子府上,?”張三努力堆起一個和善的笑來,,雖然這茅屋的土墻四處漏風,稱為“府上”是有點睜著眼睛說瞎話,。不過眼前這位公子,,可是未來的姑爺,今日高中了舉人,,還是頭名,,萬一再謀取個功名,自己跟著少說也有些油水可撈,,可見好處多多,,不能得讓他覺著一絲不好來。
那寧公子奇道:“小生便是寧昱,,這位管事因何事找我,?”
“恭喜姑爺,恭喜姑爺高中了,!”
寧公子只聽得一句高中了,,其余的話半個字兒也沒聽進去,突然想起今日便是桂榜放榜之期,,難道自己真的中了,?腦袋嗡的一聲,全身氣血都往頭上沖去,,急急抓住張三的手,,問道:“什么中了?”
張三被這寧公子突然的一抓嚇了一跳,,心下暗想:都說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我看姑爺?shù)氖謩磐Υ蟮穆?。嘴上卻答道:“姑爺,你高中了,。會試頭名,,解元公?!?p> 此時寧公子雙目發(fā)赤,,呼吸急促,手上青筋突起,,盯著張三:“你是說我中了會試頭名,,那頭名可叫什么,哪里人氏,?”
張三被他抓得生疼,,偏偏又要陪著笑臉,,一字一句道:“頭名解元公名叫寧昱,,金陵青溪人氏?!?p> 這時那胖胖的張老爺才走到近前來,,打量著寧昱。寧昱本是骨瘦如柴,,面黃肌瘦,,但勝在相貌清秀,加之好事一激之下,,氣血上涌,,唇紅齒白,端的一表人才,。心里不住點頭,,暗自歡喜,正所謂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咳了一咳,,道:“賢婿,。”
寧公子雙手拿住張三手腕,,臉色由紅變白,,由白轉(zhuǎn)青,最后又變得如平常般略帶菜色,,張老爺免費看了一場變臉,,一句話說出,,這賢婿硬是沒有任何回音。
寧昱好一會才從巨大的驚喜間稍稍回神,,覺得臉上有些許麻癢,,便用力撓了撓,這才向張老爺作揖問道:“員外,,可是在叫晚生,?”
張老爺?shù)呐帜樛糁粚佑凸猓⊙劬Σ[成一條縫,,活脫脫地就像一個長著頭發(fā)的彌勒佛,。“正是,,我與你父親曾有過口頭之約,,若是你高中舉人,便與小女鳳嬌成親,?!?p> 寧昱一聽這話,心下忖道:我父親早逝,,母親也是前幾年撒手而去,,便是你與先父認識,許下婚諾,,以前我未金榜題名時,,也不見你前來照拂一二。現(xiàn)在有了功名,,你便腆著那張肥臉大叫賢婿,,當真可惡之極,無恥之極,。
當下也便盯著張員外,,似笑非笑,不說一句話,。
張老爺心中本就不踏實,,被寧昱盯得發(fā)毛,干咳一聲,,賠笑道:“你父親與我說過,,若是你未高中,便不要打擾于你,,以免你分了心,,便更考不上功名了?!?p> 寧昱心下思忖半晌,,算是反應(yīng)過來了,。這莫不是聽人傳聞的搶婿,什么父母之命都是扯淡的,。今日見了我中舉,,便前來許婚,還枉稱與我亡故的父親有什么婚約,,反正死無對證,,任他舌爛蓮花。
放榜搶婿之事,,前朝便有之,。每逢科考放榜日,便會有一些鄉(xiāng)紳明目張膽來搶婿,,甚至有時候連位極人臣的大學士都會參與進來,,一則是高中的士子十之八九能生出聰明俊美的孩子來,美名曰:“上榜良婿,,天作之合,。”
二則,,直至當朝,,由高祖皇帝開始,到當今天子十余世,,都認為農(nóng)為國之本,大舉鼓勵農(nóng)耕,,而士大夫一類,,可免除稅賦。秀才可免除八十畝土地稅賦,,舉人則是四百畝,。這兩年寧昱自己的吃穿用度,全是周邊農(nóng)戶投獻以后的提成,,雖不能溫飽,,但也勉強度日。而現(xiàn)在自己便更不用愁了,,高中舉人,,便有不少鄉(xiāng)紳投獻,若是家大業(yè)大的,,干脆聯(lián)姻,,無論土地稅賦或是商稅,憑舉人這身份,,玩玩貓膩,,內(nèi)中油水頗多,。
再有,高中舉人便是一縣名流,,見了縣太爺父母官都是有座位的,。這士農(nóng)工商,三教九流,,總得有個身份去打交道,,生意便是從這交道里面出來的。
張員外倒不是為了這些而來,,心中還隱藏著一個大心思,,早早便安排好一應(yīng)事務(wù)。
寧昱臉上又有些麻癢,,理了理頭發(fā),,順道又輕撓了一下,笑了笑,,也不點破,,道:“張伯父,原來是家父故友,,家父未仙去前,,談及張伯父,夸伯父這一手生意經(jīng),,爐火純青,,出神入化,小生可是佩服佩服,?!?p> 心下想道,反正這聯(lián)姻看起來我也不吃虧,,且看他如何說,。
這張員外乃一方商賈,在外經(jīng)常二十余年,,見人說人話,,逢鬼講鬼語。見寧昱自稱小生,,而不稱小侄,,也不以為忤,笑道:“伯父我年紀老邁,,家中又只得鳳嬌一人,,苦了鳳嬌無兄弟姐妹,這幾年在外奔波,,總是力不從心,。想著守著偌大個家,,要是我百年歸天,這身外之物,,還不是你和鳳嬌的,。”心下卻想:怕的就是對付死腦筋的讀書人,,只要你開口說話,,便有和談的余地。這樁生意,,不成也得成,。至于你成親之后,還不是任我擺布,。
看你一身肥膘,,紅光滿面,精神矍鑠,,年紀怕不過四十許,,哪來的年紀老邁?寧昱心中冷笑,,又忖若是此時不談好條件,,生米變成熟飯之時,依這張員外的奸商性格,,難免要吃虧,,沉呤一下便笑道:“伯父,這婚姻大事,,可做不得兒戲,,可容小生思考些時日?”
讀書的只有讀傻了才會成一個酸書生,,多數(shù)舉人老爺以后都會成為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人物,,精明得很,,這做官和經(jīng)商都是一樣,在于一個討價還價,。很多書生便不光是讀圣賢書,,也學待人接物,油滑無比,。
很顯然,,寧昱是此中佼佼者。不過此人要是為官,,便是官油子,,不為禍一方,,便算是造福了。
這時,,張三靠近自家老爺,,悄聲道:”老爺,外面烏沉沉地,,快下暴雨了,。”
張員外一聽心中便開始著急,,剛放了桂榜,,自己馬不停蹄地前來搶婿,干說一通,,浪費不少時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要是再磨磨蹭蹭等到有人聞風而來,,這清溪鎮(zhèn)財大氣粗的不少,,幾家要是碰在一起,怕是爭不過,。當下心便一橫,,便向張三使了個眼色。
張三心神領(lǐng)會,,悄悄吩咐一干家丁仆役,,準備按先頭商定好的,強將寧舉人弄回家再說,。
張員外便朝寧昱干笑道:”賢侄,,這婚姻雖是大事,但有父母之命在先,,今日又是賢侄高中解元,,若是再洞房花燭,喜上添喜,,豈不是人生樂事,。”見寧昱兀自沉吟不答,,又道“賢侄不用傷神,,和伯父回去,我們細細商談如何,?”
“容小侄細思一下可否,?”寧昱突然覺得腦袋暈乎乎的,臉上麻癢異常,用力撓了幾下,。
這油鹽不進的東西,,再呆下去可不是長久之計啊,張員外滿是肥肉的臉變得猙獰起來,,心下一橫:”張三,,帶姑爺回府,我們再細細商談,?!?p> 張三得令,皮笑肉不笑地道:“來人,,把姑爺請回府,。”
后面家丁仆役一哄而上,,拉手的拉手,,扯腳的扯腳,便把解元公仰面抬起,。
寧昱一見如此陣仗,,心下便慌了神,叫道:“你,,你,,你們這是要做什么,難道光天化日,,便要做那匪人,,強買強賣嗎?”
張三笑道:”姑爺,,這秀才遇到兵,,是有理也說不清啊。不若且等姑爺回府,,再與我家老爺細細商議不遲,。”
寧昱掙扎幾下,,怎奈家丁們都是五大三粗,,自己又無力,直掙得面紅耳赤,,臉上麻癢更甚,突然感覺腦中轟地一聲,,便軟了下去,,了無聲息。
家丁見寧昱掙了幾下,便自不動了,。心下俱想,,這姑爺不叫不鬧,也不扭動,,看來是認命了,。
一行人把解元公放到馬車上。見寧昱軟搭搭地,,似一條鼻涕蟲,,張三見狀便推了推寧昱的身子,無甚反應(yīng),。心下便笑這書生果真是無力縛雞,,掙得兩下便暈了過去,一邊笑,,一邊去向張員外道:“老爺,,這姑爺昏厥了?!?p> 張員外一揮手:“無妨,,先回府再議??熳?,夜長夢多?!?p> 金陵八月多雨,,不過大都是小雨。只是來時天空艷陽高照,,不知為何驀然變色,,烏云欲沉,才走得幾步,,便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大雨傾盆而下,。
馬車走到村口山凹處,,一乍雷打中旁邊老樹,嗤拉地一聲巨響,,將老樹從中間劈成兩半,,樹枝橫在馬車旁,樹上一道電光,,往那馬車窗口直透進去,。
雷聲大振,一時間人癡馬驚,誰都沒有注意那一道鉆進車廂的電光,。只是這乍雷嚇得張員外心下忐忑,,莫不是這強買強賣,引天震怒,?
心下不住念叨:“天公恕罪,,小女知書達禮,與解元公是良配,,天作之合,。”嘴上吩咐張三:”快走,,雨大雷急,,不宜久留?!?p> 說罷心里又求漫天神佛保佑,,待自家女兒成親后燒香還愿云云。所幸路道并不遠,,過了山凹,,地勢下行,且四處開闊,,雖有雷聲,,但不及剛才那一下子打在老樹上嚇人。
張員外一行帶著寧解元急急回家,,可苦了后來幾撥來報喜討賞錢的,,頂著風雨雷電跑了老長的路,就為了討個喜錢,,卻是連半個人影都不見,。
幾撥人中也有兩撥如張員外一般備好禮物,三箱五柜地摞在馬車上,,左右找了卻不見人,,員外們都心里暗叫不好,這肯定被人捷足先登了,,怪這賊老天無端地便打雷下雨,,避雨耽誤了時辰。
另外來報喜的閑散人客,,你看我我看你,,如王八看綠豆,互相搖頭攤手,,得,,這喜錢指不上了,。
眾人只得打道回府,一路上有埋怨自己衰,,有罵天公不作美的,又有說這解元公怕是打發(fā)不起銀子,,跑去躲起來了,。你一言我一語,添油加醋,,大造解元公的謠,。揭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