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沉入西邊,,再也不見蹤影。望秦樓如同一只隱沒在夜色中的黑貓,,神秘而優(yōu)雅,。
單屬于女兒的芬芳在閣樓內(nèi)彌散,名貴的地毯和厚重的屏風(fēng)隔絕了絕大多數(shù)聲音,,只有淺淺的調(diào)笑和觥籌交錯的碰撞聲,。
“莫袂,少喝點(diǎn)兒,?!痹聝汗媚飱Z過謝莫袂手中的酒杯,似有慍色,。月兒的房間中,,充斥著濃郁的酒香,地上,,擺著兩個空空蕩蕩的酒壇子,,但是滿桌佳肴都沒怎么被動過,。
謝莫袂看著月兒的臉上有些怒容,訕訕一笑,,“月兒,,抱歉,方才有些上頭了,?!?p> 月兒噘著嘴,背著謝莫袂坐下,,語氣中很是不快,,“你半個月都未來過這兒,今日來,,只是為了喝酒取樂么,?還是說,嫌棄我這個青樓女子了,?”
“月兒,,你在說什么呢!”謝莫袂一把抱住她,,帶著濃濃的自責(zé)向她解釋,,“月兒,這半個月,,我的確有事,,難以脫身。但是我謝某既然認(rèn)定了你,,當(dāng)然不會始亂終棄,,如有違背,必遭天打雷劈,!”
沒什么依據(jù)的甜言蜜語,,卻總能哄熱戀中少女的歡心,縱使月兒這個身在青樓,,見識過無數(shù)逢場作戲的書生公子,。她轉(zhuǎn)過頭,展顏一笑,。
“呆子,,我騙你的,我當(dāng)然相信你,?!钡悄樕嫌謷焐辖器?,“但是你得解釋清楚,,這半個月,,你都干了什么?!迸c此同時,,月兒的指尖在謝莫袂的肚子上輕輕撓著,宛如一只蜷縮著的貓兒,。
謝莫袂聞言,,臉垮了下來,露出難色,,月兒有些好奇,,“莫袂,你這半個月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那我說了,,你可不許笑?!?p> “好,,我保證不笑?!痹聝和ζ鸷诺男馗?,似乎不怎么可信。
謝莫袂倒苦水一般,,將這大半個月的經(jīng)歷,,一點(diǎn)兒也不落的向面前這位佳人傾訴,還著重夸大了他每日在阿九的看管下過的是如何如何的煎熬,,說罷,,又挽起衣袖,向月兒展示已經(jīng)寬大半圈的胳膊,。
“咯咯咯咯—”月兒看似嬌笑,,實(shí)則內(nèi)心有些驚訝,謝莫袂是個相對懶散的人,,沒有誰能逼他做任何事,,除了他自己。能讓他心甘情愿如此吃苦,,也要強(qiáng)身學(xué)武的,,必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月兒沒有問,,兩個人都心有靈犀地維護(hù)著對方的小秘密,,正如謝莫袂沒有問她的師門到底是什么,來臨安的目的又是什么,。
但是謝莫袂這一席話,,又讓她對那個叫“朔”的男子,,產(chǎn)生了更大的好奇。按照謝莫袂曾經(jīng)的描述,,這個“朔”似乎和那個只身覆滅隱月門的人,,也有所關(guān)聯(lián),再想起前兩天發(fā)生的一件事,,她打算在謝莫袂這里探探口風(fēng),。
“莫袂,你知道前兩日,,劉興慶大人在府中遇刺的消息么,?”
“你怎么會問這個?”謝莫袂對于月兒突然問起這個,,感到奇怪,,“是你師門讓你打探的么?”
“算是吧,,”月兒點(diǎn)點(diǎn)頭,,“你先告訴我,你對這件事知道多少,?”
她并未直接開口詢問有關(guān)“朔”的事情,,一是不確定此事是否和他有關(guān)系,二是怕她如此一問,,會影響他和謝莫袂之間的關(guān)系,。
謝莫袂摸著下巴,思索了一陣,,回答道“我所知道的不多,,但是我爹和妹妹那天也在府上,爹他什么都不知道,,菁華回來后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什么都不肯說?!?p> “你妹妹,?為什么她會知道?”月兒覺得十分奇怪,,她雖然沒有和謝菁華見過面,,但是從謝莫袂的只言片語中大概能揣測出她是個什么人:有些刁蠻,但是內(nèi)心敏感而柔弱,,一個普普通通,,有些心事的女孩子罷了。
“這誰知道呢?”謝莫袂聳聳肩,,一臉無奈,,“我問她,但她什么都不肯說,。”謝莫袂頓了頓,,又想起什么,,說道“不過話說回來,自打她從劉府回來,,對朔那家伙,,又是稀罕的不得了?!敝x莫袂對于此事,,一直有些不爽快,覺得自己的妹妹白白便宜了個不知道底細(xì)的家伙,。
“朔,?”月兒暗暗吃驚,“難道此事,,真的和他有關(guān),?很可疑!”但是嘴上說著的,,卻是安慰的話語,,“莫袂,你是不知道,,在這個姑娘家情竇初開的年紀(jì),,確實(shí)很容易對那些英俊而又強(qiáng)大的少年郎產(chǎn)生朦朧的好感的,你不必操心,?!?p> “朦朧的好感?”謝莫袂嗤之以鼻,,“每次見到那家伙,,臉都紅的像猴兒屁股了,那家伙也不知道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前些日子快和陌路人一樣,,系現(xiàn)在又如此親昵?!?p> “還有這般說法,?你妹妹和那個叫‘朔’的人,又曾發(fā)生過什么?”
“哎,,不提也罷,。”謝莫袂順勢要拿起剛剛那杯被月兒擋下的酒,,“告訴我,,我就讓你喝?!痹聝河謸踉谏砬?,撒起嬌來。
謝莫袂無奈,,將他所知道的關(guān)于兩個人之間的故事,,原原本本的告訴月兒。
杯酒下肚,,辛辣香甜的酒液讓謝莫袂情不自禁地長嘯,,通體滾燙,而月兒卻坐在一旁,,似有所思,。
“月兒,怎么了,?”謝莫袂眼睛半瞇著,,說話也有些飄飄然。但是并未醉,,他只是在享受美酒如同波浪,,不斷刺激身體的感覺。
“莫袂,,你所說的那個朔,,和我印象中的一個人有些像?!?p> “哦,?什么人,說來聽聽,?!敝x莫袂來了興趣,興致勃勃地發(fā)問,。
月兒并未隱瞞,,老老實(shí)實(shí)的告訴謝莫袂,“我的師門,,曾經(jīng)有一個敵對的門派,,叫隱月門,,但是那個門派,某一天,,被全部剿滅了,。”
“然后呢,?”謝莫袂并不覺得如何奇怪,,他早聽說過,江湖的水,,可是深的很,,滅派滅族之事,不算常有,,但也不新鮮,。
“問題是,,那個門派是被一人所滅,。”月兒的聲音有些不正常,,“據(jù)我們安插在那門派中的探子說,,那個人也同樣用一把雙短刀,見人殺人,,見鬼殺鬼,。本來那名探子也難逃一死,但是那人卻放過了他,,似乎知道探子并非隱月門的人,,但是我更傾向于,他需要有一個人將這件事傳回去,,告訴江湖,。”
“似乎是在警告某些人,?!痹聝赫f出自己的猜測?!八纺羌一?,做出什么,我都不意外,?!敝x莫袂聽完月兒的講述,并無任何吃驚,。
“月兒,,我知道你是想從我這里,,打聽那個人的消息。我可以告訴你我所知道的關(guān)于他的任何東西,。但是答應(yīng)我,,不要再過多的打探他,真的,?!敝x莫袂表情無比認(rèn)真,“他不喜歡被別人調(diào)查,,一旦惹怒了他,,”接下來的話,謝莫袂沒再說下去,。
“月兒知道的,。”月兒沒有因?yàn)樾⌒乃急凰煊X,,從而有任何尷尬或者其他神色,,將頭埋入他懷中,“莫袂,,你放心,,我不會做出讓你難堪的事?!?p> 謝莫袂感受到懷中的溫軟,,語氣也軟下來,“你想知道什么,,盡管問,。”
“你是如何和那人相識的,?”這是月兒的第一個問題,。
“月兒,你還記得六年前,,我曾入伍一事么,?”
“記得的,我曾聽你說過,,那個時候,,你是想向你父親證明自己,不是一個百無一用的紈绔,?!?p> “對,就是那時候,?!敝x莫袂呆呆的看向北方,,臉上有懷念,帶著邊塞的風(fēng)沙,,時間仿佛一下子回到六年前,,那個荒涼破敗的鳴鹿城中。
“那個時候,,戍邊的將軍還是林霽,,他雖與我父親有所間隙,但仍是很照顧我的,,將我分配至斥候營中,,還為我安排了一支六人的護(hù)衛(wèi),每日需要做的,,不過是早晚各巡邏一次而已,。”
“我自然是很不滿的,,每日跟著幾名斥候,,又帶著那支六人的護(hù)衛(wèi),我哪里是來鍛煉自己的,,簡直是來游山玩水的,!于是,,某一天早晨,,我提前半個時辰,打算獨(dú)自去巡邏,,可是還是驚動了那六位護(hù)衛(wèi),,賴死賴活都要跟著我,沒辦法,,我就帶著那六人的侍衛(wèi),,一同出去巡邏,心里還很不樂意,?!?p> 說到這里,謝莫袂臉上流露出一絲苦澀,,“那個時候的我,,還真是天真,每天不過是跟著其余斥候游山玩水,,避開各路兇險,,居然認(rèn)為自己有能力來做這件軍中危險性最高的職位?!?p> “邊塞中,,什么最多,?自然是馬賊。馬賊在做這門行當(dāng)之前,,可能是老實(shí)巴交的農(nóng)夫,,也可能是街頭巷尾的走卒小販,只有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會當(dāng)上整日刀尖舔血的馬賊,。馬賊唯一的目的就是活下去,為了這個目的,,他們什么都不怕,,包括南晉和北齊的軍隊?!?p> “他們謹(jǐn)慎的和狐貍似的,,整日在斥候往來的路上埋伏,若是大批部隊,,則袖手罷休,,若是小股人馬,便先殺人,,后劫掠,,能在軍中當(dāng)上斥候的,哪一個不是和那些馬賊做過十幾年的較量,,每次巡邏的時候,,都會先確認(rèn)是否有馬賊的蹤跡,從而判斷要巡邏的地域是否安全,。而我當(dāng)時并不知道,,以為所謂的巡邏,只不過將那些劃定的區(qū)域轉(zhuǎn)一遍罷了,,曾不想,,在那兒正埋伏著一只翹首以待的馬賊?!?p> “這些馬賊不怕南晉方面的報復(fù)嗎,?”月兒不理解,為何兵強(qiáng)馬壯的南晉軍,,還會受到像這些螻蟻一般的馬賊的騷擾,。
“月兒,你可知道,,塞外,,有多大?”
“不知道,?!痹聝簱u搖頭,,她從未去過那兒,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邊塞之大,,哪怕你騎著最好的戰(zhàn)馬,跑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一圈,。那些馬賊雖然武功疏松平常,但是多如牛毛,,而且毫不懼死,,手段兇殘。每次南晉想要圍剿這些馬賊,,他們就像是一勺鹽撒入湖中,,消失不見,動用大量的人馬,,每次也只能抓到一些小魚小蝦,。久而久之,這些像虱子一樣可惡的賊人,,南晉也拿他們沒轍,。”
月兒點(diǎn)點(diǎn)頭,,“那當(dāng)你遇見馬賊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呢?”
“發(fā)生了什么,?”謝莫袂表情變的十分痛苦和后悔,,“那是一股大概三十人的馬賊,,而我這邊,,即使算上當(dāng)時不懂武藝的我,也只有七個人,?!?p> 發(fā)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死了,,都死了!”謝莫袂雙目通紅,,表情猙獰,,“那些侍衛(wèi),我連名字都不曾知道,,僅僅是因?yàn)槲业囊粋€仍性決定,,就白白葬身在那大漠之中,,被黃沙所掩埋!”說著說著,,謝莫袂眼角流下兩行清淚,,“僅僅是因?yàn)槲遥瑑H是因?yàn)槲?,他們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月兒輕輕牽住他的手,,“沒事了,,都過去了?!鄙斐隽硪恢皇?,替他擦去臉上的淚痕。她想不到,,這個讓她交出身子的男人,,還藏著這么一段往事。
謝莫袂平靜了許多,,對月兒溫柔一笑,,“是啊,都過去了,,畢竟人死不能復(fù)生,。”
人死不能復(fù)生,。
短短一句話,,藏著一份難以承受的重量。
“六位侍衛(wèi),,有五位留了下來,,為我斷后,還有一名,,跟在我身邊,,防備追上來的敵人。我和那名侍衛(wèi)逃了一炷香的時間,,便被追上了,,他們騎著馬,我們跑不過的,?!?p> 五條活生生的人命,換來的,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人命真不值錢,。”謝莫袂自嘲道,,“想我平日所荒廢的,,那些大把的時間,,又需要付出多少條命才能彌補(bǔ)上呢?”
“不用彌補(bǔ),,只需要你從現(xiàn)在振作,就不為遲,。”
“他曾和你說過差不多的話,?!敝x莫袂有些詫異的看著月兒,“過去的永不可追,,未來的難以為期,,一輩子里有用的,只有現(xiàn)在,。這是他的原話”
“也是個有趣兒的人呢?!痹聝焊袊@道,。
“也許吧,,但是我遇見他時,,確實(shí)算不上有趣?!?p> “當(dāng)那些馬賊追上我們后,我已經(jīng)絕望,,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來臨,倒是那名侍衛(wèi),,誓死反抗,爭取了片刻時間,,否則我也許永遠(yuǎn)都不會和你相遇了,。”謝莫袂娓娓道來,,似乎有些后怕。
“然后,,那人就出現(xiàn)了?”月兒猜測道,。
“沒錯,,我聽到最后一名侍衛(wèi)的怒號,,還有血液迸發(fā)的聲音,,我以為一切即將結(jié)束,可是半晌過后,,什么也沒發(fā)生。當(dāng)我睜開眼,,只看見那名侍衛(wèi)的肚子上多了一個血窟窿,腸子都露出來了,,躺在地上哀嚎?!?p> “那馬賊呢?”
“馬賊死了,。就在半晌的時間內(nèi),,那些本還張牙舞爪的馬賊,全部倒在地上,,變成尸體,。而朔,則半蹲在地上,,臉上帶著笑,手里的刀滴著血,?!?p> 月兒倒吸一口涼氣,,如此短的時間,,三十人規(guī)模的馬賊,就這樣,,被一個人所殺。這個“朔”,,愈發(fā)和那個將隱月門滅門的人的身影重合,。
“當(dāng)時的我,,腦子里一片空白,,侍衛(wèi)還在生機(jī),,我想救他,可是我不懂醫(yī)術(shù),,看見朔準(zhǔn)備離開,,我拉住他,跪在他面前,,求他救人,。”
謝莫袂有些感嘆,,“我至今都搞不懂,,認(rèn)識他之后,那么冷漠的性子,,當(dāng)初是如何會救我這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答應(yīng)我的請求?!?p> “他為那名侍衛(wèi)做了簡單的包扎,,并敷上藥,便離開了,。當(dāng)時的我,,腦子里面有很多疑問,可是那侍衛(wèi)還未脫離危險,,我只得拖著他,,回到鳴鹿,?!?p> “所以,,你和他只有一面之緣么?”
“當(dāng)然不是,,后面的故事還長著呢,,只是那些東西,,不適合現(xiàn)在說,?!敝x莫袂指著外面的天色,,早已不見亮光。
天色已晚,。
“我該走了,,其他的,,下次再跟你一一道來吧,?!敝x莫袂起身,但又被月兒拉住,,“不如,今晚就住在這兒吧,?!彼恼麄€身子貼了上來,少女柔軟的腰肢,,帶著特別的魅力,。
“現(xiàn)在正在多事之秋,留在這里,,不太適合,,也許會為你帶來危險,?!敝x莫袂這次并沒有留戀于溫柔鄉(xiāng),而是堅決起身,,“月兒,答應(yīng)我,,不要再追查那個人,,這是為了你好,?!?p> “注意安全?!敝x莫袂留下這句話,,在月兒的臉頰上輕輕一碰,離開了房間,。
月兒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以往的他,可不會拒絕她的邀請,。
他有些不同了,。
但是她并不討厭這種改變,。
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所認(rèn)定的那個他,,能在某一天,,為自己遮擋一片風(fēng)雨,月兒也不例外,。
謝莫袂似乎,,正朝著這方面改變。
這正是她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