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落荒得神色,，搞得外頭的人也是迷茫不解。小知和秀兒朝著周玄清望了過來——從小長大的默契還是有的,，大抵就猜到了什么緣由,。

　　南山把罐子放回三清神龕下，走出來扣指敲了敲周玄清的后腦勺：“胡鬧,，把為師的衣食父母嚇走了,，誰給錢修繕宮觀？”

　　周玄清促狹一笑反問道：“徒兒倒是奇怪,，師父從前不是富家公子嗎,？這么多年屈在牛頭山做道士，還總在鎮(zhèn)上的酒肆里賒賬被罵,？難不成,，您從前是被趕出家門的？所以沒臉回去了,？”

　　南山就像被人踩了尾巴般,，脾氣一下子上頭，皺眉道：“為師看你是太閑了,，趕緊去抄幾遍陰符經(jīng),、黃庭經(jīng)?！?p>　　“好好好,，徒兒這就回房去抄那些清靜無為、離境坐忘的經(jīng)文,?！?p>　　剛說完，又有人跨步進了堂內(nèi)。南山朝周玄清瞪了一眼,，就把門合上了,。

　　～

　　周玄清抄了足足一個時辰的經(jīng)文，開始犯困困,，于是打了個瞌睡,。等她被小知推醒時，床頭已經(jīng)落了夕陽余暉,。

　　此刻宮觀里又恢復(fù)了冷清的樣子,。

　　她踏進屋子，瞧見南山端坐著,，將桌上的銅板一枚一枚穿成一貫。每拿起一枚銅板,，就對著吹一下,，放耳邊聽到了清脆縈耳的音，嘴角抑制不住的張著笑,。

　　周玄清幫著秀兒將菜盤子放下,，出聲提醒：“師傅，開飯了,。”

　　八分饑飽,，夜幕已沉,，大家規(guī)整規(guī)整就散了休息,。

　　窗戶輕掩,，風(fēng)掃樹葉倏倏翻騰，屋內(nèi)燭光微弱撲閃,，宮觀常年焚香,，自然就有一股線香余味四下飄散。

　　周玄清盤著腿,，對面坐著南山。

　　他輕咳后,，目光透著欣慰看過去：“阿清啊，你三歲識字,，六歲背經(jīng),，十歲就隨著為師開壇祭禮。你是天生入道門，聰慧過人但是你低調(diào)......”

　　周玄清被這么一頓猛夸,，飄飄然不知所以,，心道不適應(yīng),，開口打斷：“師傅,，有話不妨直說，對著徒弟就不必繞那彎子了,?！?p>　　果然前面說的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鋪墊。南山深吸了一口氣,，覷看了一眼才憋出一句話：“為師打算下山成親了,。”

　　周玄清還沒有半點準(zhǔn)備,，楞了一下才道：“師傅別鬧,，咱們可是道人?！?p>　　“為師就是個散修道人,，吃肉喝酒、娶妻生子都不礙事,。當(dāng)初若不是將你們這些瓜娃子撿回來養(yǎng),，至于耽擱到現(xiàn)在才成親嗎？誰要攔為師就跟誰急啊,。你們一個個可不能沒良心,。”

　　周玄清聽完先是挑眉凝神,，而后假意難過,，目光卻偷偷往南山臉上瞟，見他緊張的不行才忍不住發(fā)笑,。

　　“行啦師傅,，你不就是想探探徒弟的口風(fēng)嗎？你還真怕我們?nèi)齻€會有人不答應(yīng)嗎,？”

　　南山點點頭,，甕聲甕氣道：“為師要說的話說完了，你是如何看的,？”

　　“師傅,，這些年您與翠娘眉來眼去,，徒弟眼睛都不是瞎的,。若你要下山,，自當(dāng)祝您和師娘百年和合，兒孫繞膝,?！?p>　　翠娘何許人？她是前幾年才搬到大同鎮(zhèn)上的,，做的豆花生意,。年紀(jì)與南山相仿，長得是風(fēng)韻綽約,，說話的時候溫和有禮,，叫人自自然心生愉悅。

　　南山去鎮(zhèn)上的酒肆喝酒常常賒賬,，有一回欠的多了還不上,，酒肆掌柜急了，要把他綁了送去見官,。多虧了翠娘仗義攔下,，拿出銀子給他還了債。這人情債果不是好欠的,，南山只要下山就跑去豆花攤子里幫忙,。一來二去，還就對上眼了,。

　　三個徒弟雖不經(jīng)人事但時刻看在眼里：師傅和翠娘兩人都不算年輕了,，有些事情壓在心底口難開。偶爾他們在被南山訓(xùn)斥的時候,，還會把這事情拿出來笑話,。但凡沾著翠娘兩個字，南山的脾氣嗖一下就會沒了,。

　　翌日

　　南山要還俗了,。他走之前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便是將一成宮掌門之位交付與周玄清,。

　　沒有什么繁瑣的繼任儀式,，宮觀內(nèi)也只有師徒四人。周玄清葛巾素袍,，撩起衣擺跪下,，對著三清天尊的神龕神情一肅，叩拜了三個響頭,。

　　堂外安靜的很,，只聞風(fēng)拂過樹梢，搖晃枝葉颯颯聲,。牛頭山一片黛色,，有個人影正緩步踏著山道走上來。

　　日頭從平地躥到山尖,，暖暖的從檐下傾灑進半間屋子,。

　　周玄清抬頭挺腰，鄭重的從南山手上接過一柄桃木劍,、一個清音鈴還有一袋令旗令牌,。

　　“日后，一成宮還有小知,、秀兒就都靠你了,。玄清啊，為師今日就準(zhǔn)備走了,?！蹦仙窖劭粢蝗?zé)幔钌畹奈艘豢跉?，將離別傷情融于胸膛內(nèi)久久不散,。

　　他目光慢慢從三個徒弟臉上一一劃過，眼前恍惚還能看到他們剛撿回來時的模樣,。人影重疊,，年年歲長，從蹣跚學(xué)步到健步如飛,，從稚嫩青澀到棱角銳利,。

　　“師傅在上，請受徒兒們一拜,?！敝苄謇≈托銉翰⒘幸慌牛灰镜降坠蛟诘厣线凳?。

　　“師傅如父,，當(dāng)再受三拜！”一下,，兩下,，三下。腦門咚咚抵著地面,。

　　南山趕緊抹去眼角濕潤,，一掃傷情變了愉悅起來，抬手扶起人,。

　　“行啦行啦,！瓜娃子長大會哄人了，為師高興,，高興的很,?！?p>　　“喲，我來的可巧,，瞧見你一把年紀(jì)哭鼻子了,。”

　　一道人影背光而立,，支著手臂倚靠在門欄上,，正笑盈盈的看著師徒四人。

　　“翠娘,？你什么時候到的,？”南山嘴角揚起，走過去順手一牽就拉進了屋,，目光再沒有移開人,。

　　翠娘身姿苗條，淺黃羅衣襯得眼神越加溫柔,，薄施粉黛,，但見眉梢眼角隱露風(fēng)霜細紋。

　　三個徒弟將目光投了過去,，小知機靈先開口：“師娘好,。日后就麻煩師娘，多多照顧師傅了,?！?p>　　翠娘微低頭莞爾一笑，再抬目光時停在周玄清臉上,，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阿清，我與你師傅下山后要去他在京城的家宅,。若有機會,，你可要來京城看看我們?！?p>　　這聲音溫柔,，如微風(fēng)拂面。叫人難以拒絕,。

　　周玄清頷首,，眼眸明亮：“一定?！?p>　　～

　　南山今日換下了那身泛舊的道袍,，著了一襲灰色常服，收拾好包袱,，對著三個徒弟再叮囑兩句,，才帶著翠娘頭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山腳下候著一輛烏棚馬車，兩人上車后安靜坐著,。車夫一揮鞭,，馬兒開始前行，車輪咕嚕碾過石子路,，偶爾還會顛簸一下。

　　翠娘掀起車簾一角,，回望向那座愈來愈遠的牛頭山,。原本心如平瀾水，卻像忽然被砸了一顆石子,，皺起了細細漪漣,。

　　“你守著他們這么多年，何不帶著他們一塊還俗,，接回京城,？”

　　南山眺望外頭遠山，喟嘆一句：“想啊,，可是他們?nèi)齻€都是在大同鎮(zhèn)附近撿來的,。我總盼著哪天他們的爹娘能良心發(fā)現(xiàn)，萬一回來找找呢,？他們離開此地,，便會如大海撈針無處尋蹤。況且,，他們本該有自己的一番命數(shù),，跟著我混豈不糟蹋?！?p>　　翠娘放下了車簾,，側(cè)過去靠在南山的肩頭：“我呀一直好奇，你那三個徒弟當(dāng)真都是你撿回來的,？”

　　南山摸著翠娘的手道：“自然,，你不會以為是我私生的吧？要說他們?nèi)诉€屬阿清最是可憐,。撿回來的時候尚裹在襁褓中,，天上下著大雪，她就被丟在了草叢間,，凍的臉都發(fā)紫,，哭聲斷續(xù)都啞了。我那時就想,，誰家爹娘如此狠心??？既然不要，倒不如不生,。幸好是我救了,，否則真是作孽了?！?p>　　翠娘聽完,，閉上眼，帶著憐惜嘆氣道：“或許,，誰家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馬車的車輪印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