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那一刻的他,,心如死灰,。
他在一條條過道里穿行,,向住院部奔去,。明晃晃的白熾燈在他的頭頂晃過,未知的前方一片死寂,。
此情此景,,一如去年那個冬天。
去年那個冬天,,他在她的閨蜜兼室友的帶領(lǐng)下,,去301住院部探望失聲的她。時值今日,,同樣的情景再現(xiàn),,他忽地就想,如果去年的自己,,冷靜的選擇了漠視她的病,,不聽不看不主動跨前那一步,是不是結(jié)局就會不一樣了呢,?
可惜,,那不是自己,。自己在面對雁行千里,哪怕是和雁行千里得了同一種病的人,,永遠都無法選擇的,,就是漠視。
他終于明白,,殷玲教授拼命的阻止他與她在一起的原因了,。
老師的苦心,老師的真知灼見,,老師總是比看得比他更高,,更遠,更清楚,。老師一早就看到了,,看到了他作為一個學(xué)生,尚有處理不了的事情,,所以提前給了警告,,提前去阻止。一切,,都是為他好,。
只是,他非但不領(lǐng)情,,還一心孤行,,以致造成了今天這樣無法收拾的后果,。
心里,,涌起對老師深深的歉疚。
推開病房門,,他看到她了,,左手手腕上纏了厚厚的紗布,紗布上面有滲出的淡粉色的血跡,。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目光呆滯。聽到聲音,,才把目光抬起來,,移到他身上。
校方通知了她的父母,,這一對可憐的夫婦,,為了任性的女兒,操勞著,,奔波不止,。
她的母親,那位頭發(fā)散亂,即近崩潰的中年婦人,,揚起手來,,就狠狠的給他一個耳光,嘶聲道:“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把我的女兒害成這個樣子,?”
他沒有躲,不管發(fā)生什么,,都是他必須承受的,。
她的父親,還算比較理智,,拉開妻子,,斥道:“你打人家孩子干什么!我當初就跟你說過,,不要這樣,,你就不聽我的,非得要這么做,,還說什么哪怕陪女兒再多一段時間也是好的?,F(xiàn)在看到了吧,這就是你想要的嗎,?當初你同意的時候,,就該考慮到這樣的后果,你怨別人干什么,,為什么不看看自己,!”
中年婦人無言以對,捂著臉嗚嗚地哭開了,。
中年男子歉然地看著他,。
他說:“叔叔阿姨,你們先出去吧,,我跟芳芳說幾句話,。”
中年男子看了他一會,,同意了,,順道把妻子扶了出去,掩上了病房的門,。
他走近前去,,女孩依然沒有反應(yīng),呆滯地看著他,。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他深深地嘆氣,,“那好,我給你,?!?p> 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塞到她的手里,,他說:“你捅我一刀,,把我虧欠你的都還上,我們,,從此兩清了,。”
女孩子的身子猛劇地顫抖起來,,她死死地看著手中的水果刀,,并用力握緊了它。
“干什么,!”一直站在門外的中年男子及時的沖了進來,,就在女兒把刀揚起來的時候,他一把奪下女兒手中的刀,,喝斥道,,“都不要命了,什么天大的問題,,為什么不好好解決,,非得用這種極端的方式?”
女孩趴在床/上大哭,。
他看著她,,心頭泛起一片苦澀。
一切,,都結(jié)束了,。
這個女孩,終究與他無緣,。
他仿佛又經(jīng)歷了一次雁行千里遠離的場面,好像有一把尖利的利刃重新剜開過往的傷口,,血淋淋,,痛徹心肺。
她離校的時候,,她爸媽過來接她,。那個時候,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他站在校門口,,站風(fēng)雨里,,不管怎么樣,他都要來送她,。
她哭腫了眼睛,,看都不看他,昂著頭,,傲然而過,。走出兩步,忽地回過頭來,,惡狠狠道:“我會一輩子記住你的,!”
他苦笑,他倒是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要記住他,,這樣她會快樂很多。
她的父親,,那因了女兒的事情一夜白頭的中年大叔,,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眼睛里是理解的目光,。他說:“芳芳被我們寵壞了,就是這個性子,,你別往心里去,。”
他覺得心里堵得慌,,不敢看這個大叔,,他生澀道:“大叔,我對不起你們,?!?p> 大叔深深地嘆了口氣:“孩子啊,當初你來301看芳芳,,我一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前程不可限量的人,你有天賦,,要好好珍惜,。你是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你沒有丟掉農(nóng)村孩子的樸實,,大叔也很喜歡你,。但是,怎么說呢,,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她與你無緣,。”
他哽咽道:“不是的,,是我先放棄了,。”
大叔十分的通情達理:“不管是誰先放棄,,不管是因了什么樣的原因,,你與我們家芳芳無緣,遲早是要分開的,。既是如此,,早分豈不是好過以后有了家庭再分開呢?你說對吧,?”
他明白大叔的意思,,大叔一直都知道,他心里頭住著的那個人,,不是黃芳芳,。
可是他還是覺得好難過,難過得快要死掉的那種感覺,。因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沒有他一時的情感錯位,,如果不是他沒有考慮清楚就應(yīng)下她的要求,,也許就不會給她希望,也許就不會造成像今天這樣,,她由于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只能被迫離開這座全國一流的音樂學(xué)府的嚴重后果了。
大叔搖搖頭,,沒有再說什么,,追上女兒走了。他一直站在雨里,,直至雨水濕透衣襟,,渾身冰涼,但胸口卻似有千斤重擔(dān),,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又似有一團噴著火舌的火焰,烤炙著他,,一重火焰一重冰,使得他宛如墮身煉獄,,備受煎熬,。
他就這樣按著心口,,拖著疲累的身軀,從校門口,,一直走回宿舍,。那一千米不到的路途,他足足走了半個鐘頭,。
推開宿舍的門,,同住的幾個哥們都齊刷刷的把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他笑了笑,,用手捋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今天的雨還挺大的,我都忘了帶傘……”
話音剛落,,嗓子處腥甜,,沒有任何預(yù)兆,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同住的都嚇壞了,,忙圍了上來:“鋒子,怎么回事,?哪兒不舒服,,怎么會弄成這樣?”
他看著地上的一灘血,,用手抹了一下嘴唇,,手上也是殷/紅的鮮血。他搖搖頭:“沒事,,方才心口這里堵得慌,,現(xiàn)在舒坦一些了?!?p> 這話一說完,,他就覺得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學(xué)院的醫(yī)務(wù)室里,,手背上插著針頭,掛著水,。
何主任的醫(yī)務(wù)室很大,,還有一個很大的留觀房,里面有五六個床鋪,,流感時節(jié)會有好多生病的同學(xué)過來掛水,,但是現(xiàn)在,,除了他一個人以外,再無其他人,。
心灰意冷的他靜靜的躺著,,一動不動,臉色和床單一樣蒼白,。
外面,,傳來殷玲老師和何主任的說話聲。
殷玲的語氣里透著緊張:“這好端端的,,怎么就吐血了呢,,嚴重嗎?”
接下來是何主任寬慰她的話:“別緊張,,我已經(jīng)檢查過了,,沒什么大礙。就是這孩子心思重,,壓力太大了,,加上最近遇的事又多,一下子急火攻心,,就吐血了,。沒事,好好靜養(yǎng)幾天就好了,,你呢,,也別責(zé)怪他了,他心里已經(jīng)夠難受的了,?!?p> “這孩子啊……”外面,傳進來殷玲教授悠長的嘆息聲,。
他扭頭去看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仿佛是一個巨大的黑洞,,要把所有的情感吞噬進去。
窗子關(guān)得嚴嚴實實,,一絲風(fēng)也透不進來,。窗臺上放著一盆吊蘭,青白邊紋,,徐徐垂了一地,。
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愛的人,,可遇而不可求,;愛他的人,,想愛而不可得,。
那一刻的他,心如死灰,。
他沉寂了好長一段時間,。
盡管校報上他的名字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盡管某某師哥師姐的畢業(yè)音樂會上,,也會邀他上去,,共歌一曲,為他們的音樂會增色,;盡管琴房里依然飄出那高難度的旋律,,那高亢激揚的歌聲;盡管他吐字依然字圓腔潤,,音色極好,,音律極準,別人聽得如癡如醉,;盡管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是北音的風(fēng)云人物……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往日對音樂的激情,,不再有了。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是他的恩師,,殷玲老師看得清清楚楚。殷玲教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又無可奈何。
直到那一天,,汶川地震,。
地震一起,牽扯了全國無數(shù)人的心,,各地行動,,多方支援,北音也不例外,。他是第一個提出要代表學(xué)校送物資到震區(qū)去的人,。
為此,校方為難了。
他可是北音聲樂系的高材生,,幾十年難得出來的好苗子,,校方惜才,當然不希望他親自到震區(qū)去,。人才嘛,,自然要用在合適的位置,不然的話,,就枉費學(xué)院這么多年的培養(yǎng)了,。
校方找他談話,說不通,。然后,,校方又找了殷玲教授過來,想讓她勸服她的學(xué)生,。殷玲教授沉默了好一會,,深深嘆口氣,道:“讓他去吧,?!?p> 兩天后,他坐上裝滿物資的大卡車,,奔赴在前往震區(qū)的路上,,同去的除了學(xué)院后勤人員之外,還有醫(yī)務(wù)室的何主任,。
這半年來,,何主任總是時不時的把他從殷玲教授的琴房借了來,名曰跟他算舊賬,,要他在醫(yī)務(wù)室里幫忙,,把以前他拿走的半櫥柜的枇杷膏給賠回來。但是他明白,,何主任這是把他叫了去,,開導(dǎo)他,但他不為所動,。
何主任十分的納悶,,別看這何主任在外人看來,是治嗓子的高手,,很多明星大咖都親自登門找他保養(yǎng)嗓子,。其實,何主任在讀醫(yī)科大學(xué)的時候,,還選修了一門心理學(xué),,學(xué)得也不錯,,也取得了學(xué)位。但是,,在這位聲樂系高才生面前,,他覺得,自己的學(xué)識不夠用了,。不管他說什么,,這位劉大才子從不會忤逆他,會按照他的話,,一一落實,。但是,何主任能夠感覺得到,,這位劉大才子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究竟什么原因呢,?何主任想不明白,。
至少何主任覺得,一個學(xué)生的早戀,,不過三四個月的光景,,能進展到什么程度?并非一見鐘情,,換句話說,,是一時感動的情感錯位,這樣的感情能有多深,?為什么會演變成這樣心碎神傷的局面,?
他真的不明白。
其實,,何主任哪里知道劉大才子內(nèi)心的煎熬,?多年的虛幻等待換取一場真實的愛戀,以為可以從此圓滿,,以為從此可以把她當作“她”,,哪怕他認為這是不公平的,他也會一生去補償,,但是,,一切只不過水月鏡花,只余滿地傷,。
車子還未進入震區(qū),,已經(jīng)開始有些顛簸了。這場地震引發(fā)的面積之廣,,不可想像,,即便是遠遠的未到震區(qū),,路況已經(jīng)不大好了。
但劉大才子的臉上并沒有多余的表情,,就那樣看著窗外,,仿似老僧入定。坐在他旁邊的何主任看他一眼,,道:“做好心理建設(shè),,現(xiàn)場會比新聞播出來的更慘烈?!?p> 劉大才子默默地點了點頭,,依然沒有什么表情。
何主任也不去管他,,知道他仍是那個未走出困局的小孩,。
困局分為很多種,有客觀有主觀,,客觀的終有突圍的那一天,,只是時間問題。而主觀意識上的呢,,說難也難說易也易,,那是自己給自己設(shè)置的一道屏障,別人進不去,,自己也出不來,。等哪天真正想通了,撤下內(nèi)心的防線,,這屏障就自然而然消亡了,。
何主任是真正喜歡這個謙遜的孩子的,他一直在等,,等這個孩子撤下心防的那一天,。
他相信這個孩子內(nèi)心足夠強大,一定可以做得到,。
就好比,,這個支持他送汶川的舉動,就是殷玲教授來問他意見時,,他替殷玲教授作出的決定,。
北音是音樂的圣殿,是象牙塔,,雖說那里已經(jīng)培育,,或是正在培育著無數(shù)的音樂人才,但更確切的說,,那是一個溫室,,里面的小花們在里面茁壯成長,,但是移出外面,能不能經(jīng)得起外面的風(fēng)雨的考驗,,這還兩說,。也就是說,并非所有自音樂圣殿出去的人都能成名,,有的人會一生榮耀,,光環(huán)加身,名字為千千萬萬人所記??;而有的人呢,沉寂一生,,難有作為,。這都取決于他們對于風(fēng)雨的適應(yīng)程度,當然,,還要加上小小的運氣,。但是,內(nèi)心脆弱的人,,上天也不會給予機會吧?
他就是想讓這個孩子出去看一看,,直面死亡,,那將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浴火重生。鳳凰涅槃,,才能飛得更高,,他希望這個孩子亦是如此。